一週後，樓昕接到太后電話，讓他去一趟展家。
“太太在書房等你。”樓昕敲開展家大門，幫傭這樣告訴他。樓昕望着走廊盡頭，展家的主書房，在一樓。
樓昕深深吸氣，手指在手心留下深深痕跡，他慢慢走過去，敲門。
“進來。”太后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情緒，樓昕開門進去，慢慢走到她面前。
太后沒有擡頭，只是說：“你怎麼可以做出這麼無恥的事情？我們展家到底哪裡對不起你！”
樓昕垂下視線，神色一如平常，“史奴比曾經說過，跟肚子有關的事情，那一點尊嚴算得了什麼。”更何況現在不僅僅是跟肚子有關，而是一條性命。雖然樓昕清楚的知道他做的一切意味着什麼，可是他別無選擇。生活的壓力，現實的殘酷他並非不瞭解，可卻不知道竟然會要他付出如此巨大的代價。他賭上的是他所有感情，唯一的幸福……
可他沒有後悔的機會，更沒有掙扎的權利。
原來，金錢的力量真的可以無堅不摧。
樓昕淡淡笑，但凡活在這個現實的人們，都無法逃脫。更何況是自己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小小大學教員？
“200萬……你才肯離開他……我們家小輝，身價不低啊……”太后憤恨的看他一眼，丟出手裡的紙張，卻因爲重力在空中徐徐旋轉，落在樓昕腳邊，他蹲下身體，撿起那張紙，那麼薄那麼輕巧……捏在手裡卻沉重無比，沉重的壓制了所有可能，掐斷了自己唯一的依靠。未來的一切都脫離了計劃和軌道，他不知道自己會朝着什麼方向前行，可是此刻，他只能義無反顧的勇往直前。樓昕深深吸氣，從口袋裡掏出張紙遞給太后，“這是借條。”
“不必了。”太后站起身，雖然沒有擡頭，但樓昕從那口氣就能想象她的眼神，她說：“我只後悔當初爲什麼要把小輝交給你！”
“我很抱歉……”樓昕把借條放在書桌，然後退開。
太后緊緊抿着脣，她對樓昕的印象一直很好，卻……世事難料。
“給你媽好好治病吧。”
樓昕一怔，身體僵硬着無法動彈，他聽見太后打開房門，然後說：“這就是你極力跟我反抗的原因！你自己進去好好看看吧！”展鵬輝竟然在家？樓新絕望的閉上眼睛，也好，能斷得乾乾淨淨，對誰都好。
“砰”得一聲，身後響起輕微腳步聲，曾經那麼熟悉，此時卻那麼壓抑。
長久的靜默在狹小的空間迴旋，氣壓一點點低了下來，籠罩在兩人身上，無端感覺呼吸困難。
無聲勝有聲？
那大概是要在溫情浪漫的氛圍之下。可是現在截然相反，樓昕只覺耳朵裡安靜的可怕。
樓昕擡手撫了一下鼻樑，忽然驚覺力氣似乎已被全部抽走，喉頭乾澀得火辣，張張嘴就是扯裂得痛。
“我走了……”樓昕艱難的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卻發現全然邁不動腿，似乎連站立都成爲奢侈。
展鵬輝緩緩走到他面前，樓昕微微別開眼想逃開這灼熱壓力，卻別人一把捏住下巴，逼着他與他平視。
絕望。
那深深無力的絕望清晰寫在展鵬輝眼中，樓昕忽然覺得有一雙無形的手把他拉入暗沉無端的深淵，看不見聽不到……
他想吶喊，他想嘶吼，他想尖叫，可是他動了動喉結，卻發現自己連一個音節都吐不出來……
“樓昕……你想聽嗎？”溫柔的手撫上來，遊移在臉頰一側，帶着熟悉的溫度與氣息，樓昕垂下視線死死咬住下脣，他覺得自己已經處在崩潰邊緣，無論展鵬輝說什麼都能把他生生撕碎！
“我不會求你留下來，我不會說……我不會說那些……離開你就活不下去的話……”展鵬輝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樓昕卻是一怔，絕望的閉上眼睛。“可是……你知道……你知道的……”
他怎麼能……他怎麼可以……
爲什麼他們都能如此的冷靜和理智？樓昕寧願自己混沌一團，什麼也聽不懂什麼也看不透，這樣會不會好過許多？
可是……爲什麼都能明白……
就是這種明白讓痛苦深刻，讓樓昕徘徊在極端無法釋然。可他必須那麼做，即便把自己推入無盡煎熬與苦楚。
他這麼說不是爲了面子不是爲了尊嚴也不是爲了他自己的任何，他只是不想讓自己爲難也不要自己後悔……
展鵬輝忽然伸手抱住樓昕，緊緊的緊緊的，彷彿要把他揉進自己身體，“我不會等你……”
樓昕腦中頓時“嗆”得一聲，驀得瞪大眼睛。他垂着雙臂，雙拳死死捏住，極力壓制自己環抱上去的衝動。他沒有說“我會忘記你”，更沒有說“我一定會幸福”，他只說“我不會等你”……
悲傷如同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樓昕再也壓制不住得放聲大哭，自己究竟何德何能令他如此傾心相待？即便走到這一步他也沒有爲自己考慮半分，無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爲了自己？面對傷害，面對背叛，他竟然如此態度……
他不要自己爲難，他不要自己牽掛，他不要自己懊悔……
所以他犧牲自己，摒棄所有期望與不甘。他說“不等”，是爲了讓自己放心，可是他愛不愛，他記不記就全然是他自己的事情，再也與自己無關……
“哭吧……”哭泣從來不是弱者體現。展鵬輝揉着他後腦的發，想把那柔順感覺深深印刻在心底。
哭泣有什麼可恥？那是真性情，哭過以後便可以站起來，擦乾眼淚，義無反顧向前去！
那一刻，展鵬輝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寧靜，他擁着懷裡的人，空虛的望着前方，過了此刻，他們都要勇敢的走下去，無論前面會遇見什麼，都是自己的選擇，無法回頭更不能後悔。
過了片刻，樓昕站直身體，輕輕推開展鵬輝，抹了把臉不再看他，“我走了。”他說。
展鵬輝微微頷首，視線卻越過了他望向遙遙虛空……
原來違背承諾真是那麼無力的一件事情，但凡可以，沒有人願意這樣做。可是自己曾經說過的相伴相守，“你的將來一定有我”，是不可能做到了。
對不起……
他曾經以爲，那麼深刻的認定樓昕就是他此生唯一終點，唯一的停靠……可是……
計劃不如變化，原來唯一不變就是變化。人的力量太過渺茫，想要緊緊抓住的那些卻都如此無力。
掙不開，握不住……
無可奈何。展鵬輝一直堅定的認爲自己的人生他可以把握可以掌控，到頭來，卻不過一場笑話。卻連娛人娛己的效果都達不到……
何苦來哉？
展鵬輝腦中忽然浮現一段旋律，他下意識哼出聲音，“哪裡有彩虹告訴我能不能把我的願望懷給我爲什麼天這麼安靜 所有的雲都跑到我這裡……釋懷說了太多就成真不了也許時間是一種解藥也是我現在正服下的□□看不見你的笑我怎麼睡得着 你的身影這麼近我卻抱不到…… 沒有地球太陽還是會繞 沒有理由我也能自己走 你要離開我知道很簡單你說依賴是我們的阻礙就算放開那能不能別沒收我的愛 當作我最後才明白……”
再見，樓昕！
展鵬輝在聽到關門聲的那一刻，在心裡輕輕說。
他閉上眼睛，一滴淚從眼角滑落，沒入衣領，不見蹤影。
（上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