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

二十七

但出乎蘇陽意外的是,電腦裡,除了一個又一個令外行人眼花繚亂的軟件外,幾乎再沒有其他任何帶有個人色彩的東西。“難道張成廷事先將所有的個人資料全部刪除?”蘇陽懊喪着。

無奈之下,蘇陽只好將所有看似可疑的文件一個一個地打開。幾乎所有的文件都是英文版的,塞滿了專業術語,看得蘇陽頭大如鬥,眼冒金星。

蘇陽終於決定放棄搜索。他疲憊地放下電腦,伸了個懶腰。發現由於一直呆在密閉的房間裡,身上已經溼漉漉的全是汗水,喉嚨裡也就像着了火似的,幹燎幹燎的。

他走出臥室,向廚房裡走去,期冀着可以找點水潤潤喉。剛推開廚房的門,他就聞到一股很腐臭的味道,薰得他差點閉過氣,而全身的毛孔也在剎那間收縮起來。未等他反應過來,一股大力猛地撞在他的小腿上,一把將他撞倒在地。

驚慌之下,蘇陽隨手從地上拿起啤酒瓶,朝那快速閃過的灰影擲去。“吱”地一聲響,那灰影吃痛叫了一聲。蘇陽駭然發現那竟然是一隻碩大的老鼠。肥胖的身軀簡直有一隻貓那麼大,現在被蘇陽砸得痛了,正叱牙咧嘴、惡狠狠地盯着蘇陽,隨時準備撲上來咬他一口作爲報復。

看着老鼠那邪惡的小眼睛,蘇陽心裡一震,有一種想要退縮後退的****。這也是平生第二次害怕老鼠。第一次是在朱素房間裡,但那次主要是老鼠太多了,多得超出人的想象與抵抗能力,而這次固然一方面是老鼠的巨大爲平生第一次所見,但更多的還是老鼠的眼神,那簡直是要吃人的眼神。

蘇陽順手再拿過地上的一隻皮鞋,用力往老鼠所在方向扔去。皮鞋沒有瞄準,落了個空。老鼠怒叫了一聲,縱身往蘇陽撲了過來。

蘇陽下意識地一躲閃,衝入廚房中,將門緊緊關上。廚房裡的那一股異味頓時塞滿蘇陽的口鼻、肺乃至胃,讓蘇陽有一種一吐爲快的****。

蘇陽掐住自己的脖子,極力地將那一種嘔吐感壓制了下去。他仔細地搜尋起廚房,看究竟是什麼東西腐敗了發出這樣的味道,最後辨認出怪味來自櫥櫃裡。他的手握在櫥櫃冰冷的把手上,每一寸的肌肉隨着神經的繃緊而收緊,他甚至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他知道自己已經快要接近謎底,但他又深深害怕着謎底的揭曉,因爲他發現,他並沒有任何的能力去面對謎底,或者說,謎底的揭曉,只是給了他更大的一個黑洞,恐懼的黑洞,而不是疑問的終結。

蘇陽掌心滿是汗水,身上的每一個毛孔也都爲密密麻麻的汗水所覆蓋,讓他幾乎懷疑自己要乾涸而死。他使勁地乾嚥了口唾沫,把心一橫,牙一咬,一把拉開櫥櫃。

四個人頭“骨碌骨碌”地從櫥櫃裡滾落下,其中一個砸在蘇陽的腳上。蘇陽忍不住失聲驚叫了起來,第一念頭就是趕快跑開,但雙腿卻哆嗦着怎麼都邁不開步。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人頭在廚房的地板上滾動着。

不過那與其說是人頭,不如說是四個骷髏,因爲上面所有的皮膚啊、肉啊都已經被動物以及蛆蟲吃得一乾二淨,只剩下幾個的窟窿,如同乾涸的靈魂,以一種絕望的姿勢滾動。

“難道他們就是陳麗娟、張成廷、趙利旭夫婦的人頭?”一種黑色的情緒彌散在蘇陽的身體,讓他的四肢就保持着那樣的僵硬狀態,而大腦,也一再降至冰點。

蘇陽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一隻大老鼠。“難道四個人頭就都是被它吃光的?”蘇陽不寒而慄。也許那老鼠之前就是從廚房的下水道里爬上來,然後以四個人頭爲美食,結果吃得肥胖了,就再鑽不進下水道,困在廚房裡。而剛纔蘇陽打開廚房,剛好給了它一個逃生脫命的機會,當然了,也許在它的意識中,也就是在將蘇陽視作另外一個的美餐來源。

想到自己真的有可能變成那隻大老鼠的盤中餐時,蘇陽胃裡一陣地收縮,“哇”地一聲,將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這一場大吐,蘇陽感覺所有的胃酸、苦水全都吐了出來,從胃到整個口腔,都佈滿了苦澀的滋味,而這樣的苦澀還在不斷地擴散中,滲透入蘇陽的每一個細胞裡。人頭腐爛的氣息混雜着嘔吐物的氣息,讓人聞着難受得恨不得一刀將鼻子割了去,蘇陽感覺自己幾乎要窒息了。他拼命掙扎地拖動着因爲劇烈嘔吐而疲軟得一塌糊塗的身體,跌跌撞撞地拉開廚房門,跑回臥室。

蘇陽撲在牀上,大口大口地喘了幾口氣,但胸中、大腦中始終翻騰着那濁臭的味道。“趕快離開這是非之地。”蘇陽對自己說着。他伸手準備去拔下電腦的電源線,但就在這時,他聽到客廳裡傳來沉重的腳步聲。頓時,他的整個身體如同被點了穴一般地僵硬住。他艱難地轉過頭去,瞳孔放大,死死地望着臥室的門口。

腳步聲一點一點地靠近臥室的門,終於在臥室的門口停住。汗水再度如同被火炙蒸發出來一般地汩汩而出,浸漬了蘇陽的額頭、眼睛、嘴巴,一直向下延伸到小腹。蘇陽抹了一下眼睛,眼前空空如也,並沒有任何的人、任何的鞋出現,只有那一個沉重的腳步聲似乎依然在房間裡迴響着,在心頭回蕩着。

蘇陽只覺得所有的汗水都漸漸化成了冰,全身的毛孔又開始急劇地收縮——許多時候,什麼都沒有看到要比看到了什麼更令人恐懼!因爲恐懼是一種情感,是由人的大腦所控制的。當眼睛失去了視覺的效果時,人的大腦就全爲想象所控制,於是恐懼就會散佈到身體的每一個細胞中,讓人無法控制住自己的肌肉、自己的情緒。

大量的出汗讓蘇陽感到虛弱,頭暈目眩。他扶了一下腦袋,攥緊了一下拳頭。“不管怎樣,逃離這裡是第一正事。”蘇陽醒悟過來,他手忙腳亂地準備繼續去拆那些網線、電源線。

突然身後電腦“啪”地一聲,似乎是屏保被解除的聲音。蘇陽心頭一驚,猛然回頭看去。這一看,嚇得他心兒的每一塊肉都跳動起來:他分明看到電腦上出現一雙眼睛,如同他夢中電視上的那一雙眼睛一般,正冷冷地盯視着他,並沿着屏幕上下左右地遊移,但就如同達芬奇筆下的蒙娜麗莎眼神一般,不論那眼睛怎麼轉動,那一個眼神始終就是盯着蘇陽,不曾移開半寸。

“我不想成爲下一個人頭啊。”蘇陽哀號着,他撲到電腦前,使勁地按下ESC鍵,沒有任何反應,Ctrl+Alt+Del,依然沒有任何反應。那一個眼睛就是冷冷地、持續地盯着他,彷彿不屑他的所作所爲。漸漸地,蘇陽感覺全身的力量、意識都被那雙眼睛所吸收了似的,漸漸渙散,直至完全脫離了他身。

朦朧之中,似乎有一個聲音對他說:“割了你的頭,你會好痛快。”蘇陽目光呆滯,四肢僵硬,木然地拖動着雙腿,一步一步地走回廚房,拉開櫥櫃,拿出把菜刀。就在蘇陽剛要揮刀往自己勃頸落去的時候,一聲“喵”的叫聲,自蘇陽的大腦深處炸開,轟隆隆地碾過一切,將所有的幻象幻聽壓得粉碎。蘇陽全身一抖,所有的意識在剎那間恢復。他睜開雙眼,率先看到了手中的菜刀,心頭一顫,如同一個黑暗的房間突然被拉開厚厚的窗簾,光明剎那間澎湃着涌入,一片明堂——莫非陳麗娟、張成廷、趙利旭夫婦全都是這樣死亡的?

他緊接着想到的是,“那貓叫聲呢?是來自我大腦深處的呢,還是剛纔真的是窗外的貓叫?是不是就那一隻黑貓?”但隨即竄入他大腦的卻只有兩個字:“快逃!”

蘇陽扔掉手中的菜刀,頭也不回地拼命跑出廚房,也不管地上瓶瓶罐罐、滿地垃圾的髒亂,只是逃命。但就在他的手扣上了門鎖時,他停頓了下來。他想起張成廷的電腦。那裡面一定藏着某些的秘密!

“還回去嗎?再一次接受之前那樣的催眠?還有那一個神秘空氣人的挑戰?”蘇陽心裡的兩股力量咬得緊緊的,每一個撕殺扯開的,都是血肉模糊。

“不自由,毋寧死!”蘇陽陡然生起一股豪氣。“靠!死就死,有什麼大了不起的。”

他回頭,轉身,大踏步地往臥室走去。筆記本電腦依然靜靜地躺在牀上,就像是一個安靜的旁觀者,或者說冷血的旁觀者。蘇陽這次學乖了,他走到筆記本電腦後面,“啪”地首先把屏幕合上,然後徑自把電源線拔掉,再開始拔網線,然後夾在懷裡就往外走。

剛走到門口,一股氣流不知道從哪裡冒出,飛速地在門口盤旋着,似乎在阻止着蘇陽的去路。蘇陽只覺得有一道無形的牆擋在自己的前面,或者如同遇上太極的高手,不論怎樣身體極力地往前傾着,都有一股力量自己推回。

“我操你媽的!”蘇陽終於按捺不住,“你媽的有種就出來跟老子單挑,鬼鬼祟祟的搞這些算什麼玩意兒?”

那氣流似乎能夠聽懂蘇陽的話似的,先是一楞,隨即速度明顯地減慢,最終消失得無影無蹤。“奶奶的,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欺軟怕硬。”蘇陽狠狠地唾了一口,又痛罵起自己,“那我爲什麼要一直當個軟蛋?”於是再狠狠唾了一口,然後抱着電腦,終於順利地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