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女人需要兒子,需要好兒子,男人也是一樣的。太子這時候若是有個天姿聰穎出衆的兒子,一則他自己會很欣慰,二則,皇帝便是對太子不滿意,看在有個好皇孫的份上,也會對太子寬容些。可是太子沒有出衆的兒子,一直沒有。他和太子妃最初成婚時的幾年連生兩個女兒,接下來太子妃總把他往姬妾房裡推,久而久之,他和太子妃愈來愈少親近,嫡子自然生不出來。姬妾所出的兩個庶子,大概是隨了他們的親孃,都不聰明伶俐。太子因爲這個,前兩年就開始憂慮開始着急,他專程在姑蘇選秀,爲的就是選到靈秀女子,好爲他生下聰穎孩兒。
可惜,他在姑蘇那麼折騰,也沒有達成願望。
太子被皇帝關在慈慶宮之後,並沒有沮喪、焦燥,而是鎮靜的練字、讀書,很胸有成竹的樣子。這時皇帝差人把阿錟、阿錦一帶走,太子卻被觸動痛處,字也練不下去,書也讀不進去,不復從容寧靜。年過三十,一事無成,這就不說了,居然連個聰穎的兒子都沒有!
太子妃歉疚的看着他,嚅嚅道:“都怪我,把事情辦砸了。”太子妃這兩天常常自責,若是自己硬帶着人衝進去,衛王再厲害也沒辦法了吧?太子便會如願,陛下也沒話說——木已成舟,陛下再不情願,又能如何。
太子不耐煩,“如今再說這些,有什麼用?你出去,我要獨自靜一靜。”太子妃眼中含淚,曲曲膝,默默退了出去。
太子心煩意亂,東宮所有屬官他都見不到,能接觸到的只是慈慶宮中的妃妾、宮女、內侍,連個能商量一二的人都沒有。他煩燥的在屋裡踱了幾個圈,在桌案前坐下來,努力理着思緒:廢太子是大事,廢了太子,皇后怎麼辦?衛王怎麼辦?寧壽福壽怎麼辦?況且,自己明面的事不過是想要謀位官家女孩兒而已,這樣的事當然私德有虧,可是也不至於到了要廢太子的地步。陛下行事向來穩健,應該不會冒然做出廢太子的決定。即便陛下有意,朝臣定會勸阻,短期內難以實行。
若時候長了……太子眸光一冷。陛下他,還能有多久的壽命?
我的命運,端看陛下還能活多久了。太子望着窗上一株光禿禿的樹,目光中既有恐懼,也有希望。
如果皇帝不幸今晚突然駕崩,對於太子來說,就是喜從天降。因爲他還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所以皇帝去了,他就是毫無疑問的繼承人。可是皇帝如果一晚又一晚,安然無恙,對太子來說就很不美妙了。
太子脣角浮起譏諷的笑意,“爹,您對我已經很失望了吧,我的兩個兒子,您也不會喜歡的。他倆,連我這親爹都不待見。我,您看不上;阿錟、阿錦,您看不上,您會怎麼做?”
殺了我,您是一定捨不得的,我是您的嫡長子,您的頭一個孩子,打小便受器重。廢了我,這其中牽涉的人可就多了,您就算真下定了決心,朝臣們也不會肯答應。殺不得,廢不得,您慢慢想法子吧。等您法子想出來,或許您已經……到時便是我的天下。
乾清宮裡,衛王埋頭於案牘之間,皇帝倚在榻上,地上是三個男孩兒:福壽公主的茂行,太子的阿錟、阿錦,三個男孩兒年紀都不大,皇帝命他們隨意玩耍,他們見皇帝隨和,也就不拘束,在殿中跑來跑去的打鬧。皇帝冷眼看着三個孩子,阿錟有些憨,阿錦也不機靈,連茂行也比不上。這樣的資質,看來看去,也是絲毫不能令人滿意。
皇帝再擡眼瞧瞧一臉專注的衛王,微不可聞的輕輕嘆了口氣。小十,你什麼都好,只是太過單純。你今年十七了,生平最大的煩惱,不過是見不着小師妹,爲相思所苦。
衛王對侄子、小外甥的玩鬧聲充耳不聞,專注做他的事。皇帝的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他好似根本沒有察覺。
“臭小子,你這是打算趕緊忙完了,好出去巴結討好岳父和舅兄們吧。”皇帝看着小兒子這幅模樣,想起他的一片癡心,不知怎麼的,有些生氣。小十,你就知道想着小師妹麼?
三個男孩兒在地上奔跑打鬧,皇帝聽着心煩,命令內侍,“把行哥兒送回給二公主,錟哥兒、錦哥兒送回慈慶宮。”內侍忙答應着,把三個男孩兒各自送了回去。
三個孩子被送走後不久,衛王過來交差,小心翼翼的請求,“爹,我能否去看看我娘?”章皇后的坤寧宮這會兒戒備森嚴,沒有皇帝的允許,衛王進都進不去。
皇帝更生氣了。原來他還不是要去討好裴家的男人們,他是要去看他那個偏心糊塗的親孃!“小十,你真孝順。”皇帝淡淡說道:“你娘不拘如何對你,你總是孝心不改,恭順如初。”
衛王緩緩跪下,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我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覺,我心裡頭是很埋怨我孃的。我是嫡出的小皇子,我明明什麼也不用做,只要娶得自己心愛的姑娘爲妻,悠閒自在過日子就行了。可是娘一定要和我做對,不讓我舒心。”
衛王聲音低沉,顯然是極委屈的。皇帝聽了,心裡倒還舒服了一點。他拍拍衛王,“好好的說話,磕頭做什麼?”衛王悶悶,“小十在心裡抱怨娘,覺得自己不孝順,很慚愧。”皇帝微笑,“那你別抱怨。”衛王認真的搖頭,“我越想,就越抱怨。”
皇帝看着小兒子美麗而嚴肅的面孔,笑了笑,“朕許你去坤寧宮探視。還有慈慶宮呢,你要不要去?”
“不要!”衛王神色間滿是惱怒之意。
皇帝用探詢的目光看着他,“不講兄弟之情了?小十,你自小到大,和你大哥都是極好的。”
衛王忿忿,“我以前也這麼想,除了爹和娘,大哥和大姐二姐就是我最親的人了,誰知他會……”眼淚在他眼中盤旋打轉,他終是忍不住,伏在皇帝腿上無聲流淚。
皇帝這會兒國事家事一起堆到面前,真是煩的很,看到衛王落淚,他竟是心中痛快。小十你也會傷心啊,你也有煩惱了,甚好甚好。朕整天在忙些什麼想些什麼,你卻只會惦記小師妹,小十,你舒服日子過太久了。
“你待如何。”皇帝含笑問道。
“我這輩子都不見他!”衛王一臉倔強。
“朕若能活一萬年,你可以這樣。朕若去了呢?小十,到時他是帝王,你拿什麼跟他叫板?”皇帝盯着小兒子,不留情面的問道——
衛王從乾清宮出來,並沒去看章皇后,而是出宮去了通政司。“老師,我有問題要請教您!”衛王急切想見到裴二爺。
裴二爺在忙着公務,見衛王過來,他神色淡淡的,“殿下是公事還是私事?若有公事,請講。若是私事,請申時之後再來。”衛王恭敬的長揖,“老師,學生有私事要請教。我等您。”裴二爺命人給他端了把椅子,“殿下請坐。”衛王便在裴二爺辦公的廳堂坐着,等老師下班。
等裴二爺要離開通政司的時候,裴琦和裴瑅來了,“爹爹,我倆在古槐衚衕瞅見一把扇子,像是件古物,您幫忙給掌掌眼。”裴二爺微笑,“鑑賞古物,該找你們妹妹。這個,她在行。”父子三人笑的不行,可不是麼,小一口氣買着周朝的鼎,漢朝的玉,還順帶弄了幅唐朝的畫!她在行,她最在行了。
衛王聽的心癢癢,忙道:“老師,三哥六哥,我也去。”裴琦聽他說話,纔看見他,忙過來見禮,“不知殿下大駕光臨,乞恕罪。”彼此相見過,衛王和裴家父子一起到古槐衚衕看了那把古扇。店主索價三百金,裴二爺嘖嘖,“這價錢,頂着那五樣寶貝了。”裴琦和裴瑅也笑,“可不是麼,妹妹買那五樣古物,也沒花多少。”店主是個中年白胖的生意人,很隨和的把價格一降再降,最終三十金成交。
索價三百,成交三十?衛王在旁看了,大開眼界。
從古槐衚衕出來,衛王很熱情的要宴請老師和師兄們,祝賀他們淘到一把喜歡的扇子。裴二爺父子也覺得這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欣然同意,“走吧。”
裴二爺差了僕役回玖寧街,“我三人稍晚纔會回家。”僕役得令走了,裴瑅好心的告訴衛王,“若是回家晚,我們便會差人回去說一聲,省的祖母掛念。”衛王大爲贊成,“極是應該!六哥,我若回家晚,也要跟家人說一聲的。”
四人去了玉華臺,要了個雅間,分賓主落座。裴二爺是長輩,不愛跟年輕人混在一起,他自己單坐,衛王見他臉色不好,也不敢往他跟前湊,一直跟三哥六哥套近乎。
“有件事,也不知應不應當告訴你。”裴瑅三杯淡酒下肚,面有難色。
衛王見到他的神情,心中忽有了不好的預感。
裴琦很認真,“這有什麼不應當的?但說無妨。祖父有意給小妹招個乖巧聽話的上門女婿,讓小妹在裴家老少三代人眼皮子底下安生度日。”
衛王手中的酒杯咣噹一聲掉在桌子上。
裴琦鎮定自若,“我們本想給小妹挑個能保護她的夫婿,後來發覺很難。既然如此,不如招婿上門,裴家男人保護小妹一輩子。”
衛王要請教老師的問題也忘了問,菜餚到了嘴裡是什麼滋味也不知道,失魂落魄的回了宮。
皇帝見了他這樣子,沒好氣,“見過你老師了?他有什麼真知灼見可以教給你?”不請教你親爹,跑去問老師,他親還是我親?
衛王跪下叩頭,皇帝皺眉,“怎地又磕頭?小十,你做什麼虧心事了不成。”衛王小聲道:“小十有事相求。爹,您教教我,我要怎樣才能保護小師妹。”把裴家兄弟的話說了。
皇帝仰天無語,悲憤難言。小十,你前頭這十幾年一直心心念念惦記小師妹也就算了,如今到了這般緊要關頭,難道還要因爲小師妹,才肯走上正途?
“你真要保護小師妹?”
“嗯。”
“如果你會很苦,很累……”
“我不怕。”
“真的不怕?”
“不怕。”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右太多了,抱歉。
別罵我哈,晚上爭取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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