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纔開始上坡的地方,先是一頭毛驢發出了淒涼的叫聲,接着是驢身體傾斜,拼命地掙脫,後面一架車滑向了旁邊深溝裡。
車上駕轅的車伕狗皮帽子在空中閃落,想伸手抓什麼結果抓了個空,人跌落了下去,隨即就有圍觀的人發出了感嘆聲。
誰都發現了,這還沒到坡頂呢,剛開始,就出現了這種險情,叫人忍不住捏了把汗。
前面不時傳來這個倒黴車伕的消息,說是這人被馬車砸在了胯骨上,命是保住了,腰是廢了。
小九子他們沒碰到過這種情況,心裡自然是一番感慨,叫着張不凡說:“咱帶了什麼藥,叫人送過去,千萬注意,去的時候就在路中間走,走太極步,這地方要是摔一跤都容易弄斷了骨頭。”
老夫子用目光測量着山坡坡度,也不由地感嘆起來,這也太陡峭了,山坡幾乎拔地而起,長度得有一里地多,正常的馬車能上到一半就不錯了。
從車轍印上看,最多有人上到了一半,到了山腰那棵大松樹下面,再也沒人上去了。
一羣獵人模樣的人,揹着獵槍,站在人羣旁邊,隨口點評着什麼。
看樣子,他們是想出力幫忙,比方說幫着推車,或者帶着人徒步過去。
當然,這需要主顧出個大價錢。
可誰都明白,白災之下這裡需要的是物資,具體說是生活用品,光是人上去了,弄不回來東西,毫無意義。
眼前都是些大中型的馬車,就算是中型馬車一趟也能拉上幾百斤的東西,弄到市場上高價賣了,至少有幾兩銀子的收入。
劉大錘和張不凡一起送去了外傷藥之後,擦着腦門上的汗說:“他奶奶滴,東家啊,都半個多月沒人過去了,這些都是不怕死的,嘴上說不怕死,你看看啊,都沒人敢上去了。”
老夫子發現了,連劉大錘說話都有些發抖,看樣他心裡也打起了退堂鼓了。
“憨貨,大錘啊,你是心眼多了,膽子小了,你問問去,鄭禮信怕過嗎?你都不如丐幫的兄弟。”小九子假裝生氣地訓着他,又看向了後面馬車旁僱來的車伕。
這些車伕有的是專門賣手腕子的,還有兩個帶着破舊棉帽的傢伙,正一臉鎮定的看着山上呢。
一個是二狗,另一個是矬子,他們知道鄭禮信要南行,就跟着來了。
老夫子早就給他們準備好了吃的喝的,這會正嚼着牛肉乾,喝着禦寒的燒酒。
他倆心裡相當知足了,再看看前面那些人,因爲體力耗費的厲害,不少人趁着不超前闖開始吃東西充飢了,吃的是冰冷的窩頭,就着鹹菜疙瘩。
劉大錘使勁地晃了晃腦袋,鎮定了下,掂了掂手裡的錘子,發狠地說:“東家,您說的對勁,這狗屁山坡咱的過去,我琢磨琢磨。”
他們開始商量了起來,鄭禮信和老夫子站在了一邊,悄聲研究起了對面的山坡,他冷靜地分析說:“給馬車輪子加上鍊子,估計能走上去三分之一,如果再加把勁,就能到半山腰的大松樹了,你說呢……”
老夫子心裡盤算着一個個計劃,連什麼心理戰術都想了一遍,最終覺得不合適,都放棄了。
剛纔劉大錘過去送藥的時候,就報出了臻味居鄭禮信的名號,這會,上面那些人眼見着今天又不行了,都過來了。
其中一個身高兩米多的大個子,自稱叫牛大力,體重看起來得有二百多斤,站在劉大錘跟前,顯得劉大錘瘦小一圈。
他撇着嘴說:“你們啊,一看就沒幹過這事,開飯店的來這地方幹啥?能有口飯吃,誰過這個鬼門關,回去吧。”
他說話的功夫,有人在旁邊替他顯擺了,這個牛大力身大力不虧,冬天就在這地方賣力氣,趕上暴雪天也能過去幾回,有時候是幫着人擡病人,有時候是幫着推車,算是最有經驗的。
只不過,今年白災,十幾天了,他一回都沒過去呢。
人家話說的有點粗俗,卻沒有壞心眼,小九子隨意看了他一眼,也算是打過招呼了。
這時,牛大力身後擠進來一個矮胖的中年人,這人黑紅的臉露在脖套外面,戴着破舊的棉手套,典型的車軸漢子。
他自稱叫牛老四,附近牛家屯的人。
這人滿嘴的市儈:“唉,着急啊?出個價吧,我牛老四就指望這個過年,一車一兩銀子,這些人都伸把手,我拿個大頭……”
他話還沒說完,就聽人羣裡有人不客氣地嘲笑了:“老四,你還好意思說啊,你倆親哥小命都扔這山口裡了,哪年立冬你不來燒紙啊,我說吧,你就別嘚瑟了,錢賺了,人沒了,誰花啊?”
這人看樣和牛老四關係熟絡,說起話來直來直去的,倒也沒什麼惡意。
眼見小九子他們面生,穿的都是新衣服,旁邊有人小聲說起了牛老四的情況,他們哥四個,夭折了一個,其他哥仨平時種地,冬天就指望幫着推車賺快錢。
前幾年,他兩個哥哥推車的時候掉進了山溝裡,隨後就叫肇事的車砸了,一個當時斃命,另一個匆匆忙送到街裡,剛送到地方就沒氣了。
“我都二十多歲了,還沒家口呢,賺了錢還得養活家裡的老孃……”牛老四直來直去地說。
這些人整天待在這裡,混的熟了,加上都是些底層人,說氣話來沒什麼顧忌。
當他說自己才二十多歲時,老夫子目光帶着敬重地看了他一眼,尋思這人看面相得有四五十歲。
他們閒聊着,下面一羣人已經費勁地過來了。
正是鮑廷鶴他們,兩架馬車緩緩而行,一羣大漢在旁邊推着車子。
這車上光拉着人呢,沒有負重,還有人推着,走起來一樣難度很大。
車窗那,褚胖子正伸出頭看看這,大雪眯了眼睛,遙望着遠處巨人般的山坡,他嘆了口氣說:“這能過去嗎?以前怎麼沒想到還有這麼個出新聞的地方,以後得記着。”
前面的情況,車上的鮑惠芸和小鶯也看清楚了,鮑小姐雙手疊放在一起,早就沒有了知覺,喃喃地說:“不行,不行,我得和爹爹說去,這麼做容易出人命。”
他們此行來各有目的,鮑廷鶴就是想看看鄭禮信能不能闖過去。
要是闖過去就走着看,要是過不去,直接就拿走了一萬兩銀子。
而褚胖子早就敬業地下了車,已經開始拍照和採訪了。
鮑惠芸老遠地和鄭禮信打了招呼,就過去了。
她拽着他的袖子,倆人走到了旁邊,一股子擔心掛在臉上,她着急地說:“你,不能這麼冒險,你悄悄走就行,我和我爹說……”
鄭禮信哪有功夫和她說這些,耐着性子解釋了幾句,轉頭就走,就聽鮑惠芸淒涼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是我以後的夫君,你要是有個好歹,我……”
噪雜的聲音淹沒了她的動靜,鮑廷鶴正站在路旁的山坡上,在一羣人簇擁下看着這些人,對於這種危險場景他有些司空見慣了,自家那些廠礦裡經常有危險的地方,工人們能否渡過難關,就看自己命了。
大路上,加上鄭禮信他們一共有大大小小十幾夥人,都在商量着怎麼上去呢。
經過剛纔那輛馬車墜落事件之後,其他人大部分放棄了繼續冒險的念頭,不少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下山了。
剛剛劉大錘試了試,上山的路上上面是厚厚的積雪,大雪下面是溜滑的冰層,這種冰層得到五月份才能融化,走在上面不管是人還是馬車,隨時都會滑落下去。
“女兒面子上有點過不去了,帶走銀子,不行就弄這小子當上門女婿,跟養個長工差不多,這年頭面子算什麼,我一樣給她找個洋人嫁了。”鮑廷鶴心裡想着,冷笑着,臉上那顆痣跟着一抖一抖的。
就在這時,不知道誰喊了句:“看啊,那羣傢伙上去了,不要命了啊。”
衆人紛紛朝着山上看去,就見鄭禮信跟在駿馬旁邊,不時揚起了辮子,催着夥計們朝前走:“加把勁,慢悠悠的使勁,走中間,走嘍!”
一個夥計跟在後面推着馬車,劉大錘錘子掛在腰裡,大幅度地彎着腰,胳膊上挎着一堆什麼東西。
他們後面跟着兩架馬車,張不凡、老夫子各自帶着一個,彼此隔着很遠的距離,牛四翹着腳後跟,手搭涼棚看了起來,當他看清了情況後,脫口而出說了句:“他們和咱麼不一樣吶,車都隔開了距離,一個出了事,別的能過去幫把手。”
說話間,鄭禮信發現棗紅馬身體頓了頓,沒等他看仔細呢,馬的前蹄子一下子擡了起來,身體失重,車子拽着馬朝後滑去。
這一幕,鮑廷鶴他們都看到了,誰也沒吱聲,都擔心下一幕會發生什麼。
這麼滑下去,一眨眼功夫就得掉進旁邊深溝裡。
深溝足有兩人高,這麼滑下去,十有八九就在劫難逃了。
車子慢慢朝下滑,劉大錘似乎愣了一般,疲於應對地倒退着,好像就要招架不住了。
此刻,鮑惠芸正跪在下坡的山神廟前面,雙手舉着香,滿臉的虔誠,就聽小鶯聲音發顫地說:“小姐,小姐,姑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