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冥界裡不太平靜,短短几天就先後發生了兩件大事。
其中一件事情是:考弊司的司命大人池寒前天早上突然摘下了自入冥界以來都戴着的銀面具。此面具一摘,整個考弊司幾乎要集體癱瘓掉,衆吏卒眼睛發直,腦袋都無法正常運轉,以至於整個上午都呈呆滯狀。
判官風無涯做完了手頭上的事物跑來考弊司串門的時候正好是午時。
她剛一踏進大門就發現了不對勁。因爲衆人神色都有些呆滯,還總把眼睛往不遠處的書架那兒放。風無涯順着他們的目光,看見了書架前背對着他們站着一位黑袍女子。那高挑修長的身形……不就是她家命命嘛。
可惡,這幫男人怎麼回事啊,今個老盯着我家命命看,皮癢癢了麼?真是的,看背影也不行!某判官憤憤地朝衆人瞪去,卻意外地發現他們的視線倏地一轉,統統都朝着自己來了。
——噝,被閃到了怎麼辦。而且這些崇拜豔羨加嫉妒的炙熱目光是個什麼意思啊?其中一道最爲炙熱的目光居然還是來自那個平素不苟言笑嚴肅正經的張獄首……而那其中包含的意思……她沒有看錯吧?居然是欣慰和鼓舞麼?!
什麼呀……被盯得莫名其妙的青衣判官抽了抽嘴角,也不打算理會那麼多了,心道還是去找她的司命大人要緊。於是換副雙星星眼,笑吟吟地走到不遠處那黑袍女子身後。
背對着她,伊人正擡手整理着書架上的幾冊文案。風無涯理了理衣襟,正想開口說話,卻見對方轉過了身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並不是以往的那張銀面具。
哇嚓,原來這人不是我家命命啊!風無涯驀地睜大眼睛,顫顫地指着對方說不出話來,而接下來腦海中的第二反應卻是——這女子竟然比我美……
只見那人螓首蛾眉,皮膚白皙無暇,端的是一副傾城之色,而那清冷的眸子……倒是和池寒長得很像,可這女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以前沒見過啊,難不成是新來的?嗯……怪不得那幫男人這麼眼睛發直地盯着瞧了,真是沒出息。
恢復些理智後風無涯頓時覺得自己方纔太失儀態了,而左右望了一下沒見有池寒的身影,也不想多留,可是眼前這女子正看着自己呢,氣氛有些尷尬,於是她開口說道:“誒,你,你……”
張嘴了卻發現好像不知該說些什麼,見對方看着自己的眼神中頗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只能佯裝着輕咳了幾聲,問她:“你是考弊司來的新人吧?”
話剛出口,忽然聽到些低笑聲。風無涯循聲望去,訝然發現那一干吏卒正捂着嘴偷笑,有些還憋得很痛苦的模樣。她更是一頭霧水了,自己剛剛有說錯些什麼嗎?這時卻見身側女子朝他們看了一眼,目光瞬間凌厲,而那頭霎時鴉雀無聲,都各自做正經事去了。
風無涯怔住,剛剛這氣息,這眼神……明明就是屬於池寒的呀。似乎意識到了什麼,她再次瞪大了眼睛看向那黑袍女子,而對方挑了挑眉,終於開口了:“你今日來,又是想帶我去哪個山谷裡?”
果然,是池寒的聲音!風無涯驚得差點喊出聲來:“你,你是池寒?怎麼可能?!”
池寒輕睨了她一眼不說話,只拉住她的袖子將人給帶出去。走到靜僻的地方了才放開手,嘴角微微揚起:“爲何這麼驚訝,難道我還比常人多出了幾個鼻子眼睛不成。”
“不是啊……只是沒想到你……”風無涯瞥了瞥池寒,又低下頭去對手指:“王上她竟然騙我說你容貌已毀,明明就那麼好看。”可惡啊,害得她氣憤心疼了那麼久,原來自己被某人耍得團團轉了,哼,當時王上一定在心裡偷笑吧!!真是太惡劣了!!
而池寒看見對方臉上變換不斷的糾結表情,已經猜到些什麼了,有些好笑地搖搖頭,環着手臂傾身過來,輕聲反問:“你覺得我好看?”說着她眸子微微眯起,語氣裡帶了些揶揄的味道:“但你現在看見我的真容了似乎不太高興呢。”
“怎麼會不高興!”風無涯聽了連忙急聲反駁,末了卻又拉聳下腦袋,悶悶道:“可是這樣,你就更有理由嫌棄我了不是麼。”
“我有說過嫌棄你了麼。”池寒皺眉。
“可是我已前是女人啊……”風無涯咬咬脣,眼底浮現出難以掩飾的低落,吞吞吐吐地說道:“我以前是女人,如今卻變成了男人,還是個很沒男人味的男人,我……”
“既然你都不在意我的過去,我又怎會在意你的性別。”池寒微微揚脣,帶着幾分清冷的笑意卻溫暖人心:“聽着,無論是男是女,只要一直是那個風無涯就好了。別人怎麼想我不管,但是你不能看輕自己,因爲你是唯一能站在我身邊,同我一起走下去的人。”
唯一能站在身邊,一起走下去的人……
“命命……”風無涯眸心一顫,細細消化完這段話後,陡然間生出的狂喜差點要將自己擊暈過去,她拼命按耐着砰然急促的心跳,舌頭卻直打結:“你,你你的意思……是答應我了?”
“怎麼,你不願意?”
“願意願意!”她聞言立即開心得嚷嚷道,眼裡卻忍不住冒出了淚花,於是連忙拿手背胡亂去擦。那孩子氣的模樣叫池寒心裡又是一柔,拿出一方帕子上前去幫着擦掉眼角的水漬。
風無涯安心享受着伊人的溫柔動作,心頭甜膩成一片,感覺胸腔中滿滿漲漲的,那種幸福感都要溢出來了。等臉上弄乾淨了,她看着對方的明眸,想起之前的事情又有些不好意思了,耳根紅紅的,心裡頭卻忍不住竊喜,於是笑眯眯地問:“那你以後不戴面具了嗎?”
“不戴了。”池寒輕聲回答。
“爲何?”風無涯問,可接着自己又無比得瑟地說了個答案:“是因爲我麼?嘻嘻……”
“瞧你這傻樣……”池寒低笑一聲,伸手戳了戳某人臉頰邊的小酒窩。
……
這一天對於風無涯來說,簡直像是在做美夢般,這些片段無論在腦海中重溫多少次,都是會忍不住傻笑出聲的。如果……如果後來沒有發生那件事的話,這般好心情大概可以一直延續下去的吧。
然而那件事情,終究無法避免。
就在司命大人摘下面具第二天夜裡,發生了冥界裡的第二件大事,那就是冥王殿下病倒了。這件事情給人們帶來的驚訝程度不亞於池寒摘下面具後露出的清姿美顏。沒想到一向威儀強大無所畏懼,好似沒有什麼可以打倒的冥界君主會有一日會臥病寢宮中,而且直到第二日還不見起色。
一時間冥界譁然,衆人都擔心不已。
聽侍女說他們的王上是在東閣裡批閱文書的時候突然心口劇痛,而後昏迷過去的。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風無涯正同池寒一起在心雪的茶樓裡,等她們二人趕到王宮中,閻幽已經躺在了寢宮的鳳牀上。
風無涯見狀立即安慰着遣散了一干侍女,同池寒一起留下來,合上殿門,凝神運法護住閻幽元神,然後施用烈性的丹藥來幫她抵制屠心訣的侵嗜。
等法力和藥效發揮作用,終於把屠心訣暫時給壓制住了,那時候已是到了第二日早晨。
池寒慢慢收回靈力,在自己靈臺內運行一週天。風無涯不想去打擾她,於是揉揉眼睛,神色疲憊地走過去打開殿門。
門方一打開,卻意外地看見孟晚煙站在那兒。也不知是站了多久,她那髮絲上沾着些白色的露水,而臉上盡是來不及掩藏的擔憂以及聽見動靜後望過來的期盼之色。
風無涯暗歎一聲,走了出來。
孟晚煙見有人出來了,於是走上前,目光往風無涯身後探了探,纔有些猶豫地問道:“她……怎樣了,爲何會突然病倒了,之前我也見她心口疼過一次,是不是因爲那病……”
“王上暫時沒事了。”風無涯又嘆了口氣,看向眼前這白衣女子的目光沉了沉,好似包含着許多複雜難明的東西。她承認自己心裡是有些怨孟晚煙的,可如今又發現怨不起來了。想了想,她淡淡說道:“這心口痛的病是頑疾了,但還不至於要了王上的命。”
見孟晚煙還想說些什麼,她搖搖頭,輕聲開口:“雖然不能根治,但如今也只能下猛藥拔去些病根了。不過這需一味靈草,那靈藥只在冥域南方邊境之地纔有,等下你和我一起去採藥。”
聽見有藥可醫,孟晚煙欣然之餘又有些疑惑:“爲何要我同去呢?”
“你親自採摘的,她服下去可以好得更快些。”青衣判官兩手一攤,撇撇嘴,“你對她而言,就是一味最好的藥引了。”
孟晚煙聞言微怔。這時候池寒也從門裡走了出來,風無涯看見來人立即換了副表情,臉上那些疲憊之色也消失不見,煥發光彩:“命命。”她轉向身後的黑袍女子,關切道:“怎樣,你昨晚耗費那麼多靈力,現在有沒有覺得不舒服?”
“無礙。”池寒走過來柔聲回答,而後看了眼孟晚煙,又將視線轉向風無涯:“你們要去採藥?”
“嗯。”風無涯點點頭,臉上神色立即又變得嚴肅了,她對孟晚煙說道:“我先回去準備一下,等會兒我們就出發。”
“好,我在這裡等你。”
“那我先走了。”風無涯與池寒對視一眼,直接飛身消失在二人視線裡。這時,池寒纔對孟晚煙說道:“王上就在裡頭,還沒醒,你不要進去看看?”
“不了。”孟晚煙垂下眸子,半晌,看向池寒,有些猶疑:“你跟風無涯,你們……在一起了?”看方纔兩人之間的眼神語氣,竟是帶着一種戀人間纔有的親暱,那這樣的話……
“嗯,我們是在一起了。”池寒坦誠不諱,神色也不見有異,落落大方。孟晚煙倒是有些意外,細想之下卻也覺得在情理之中,而眼前這女子肯摘下面具,恢復本來的樣子……大抵也是因爲風無涯吧。
池寒見她若有所思,又開口道:“既然相互喜歡,那就在一起,何必相互折磨,讓彼此都不好過。”
這句話意有所指,孟晚煙聽得出來,目光不自主地往門內偏了偏,澀然道:“我和她……與你們不一樣。”
“呵……”池寒輕笑出聲,“理由總是有千千萬萬種,卻不過唯心而已。一切都要看你自己是怎麼想的。”
她看向孟晚煙的眼睛,語調下沉:“即便曾經恨一個人又怎樣,難不成到現在還想要報仇?這樣苦苦執着下去會有什麼好結果,還不如放下一切,遵從自己的內心,別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莫及。”
“你好好想想吧。”說着她慢慢走向那道月亮門,徒留身後的那位白衣女子久久失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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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幽:呃~~本王這是要掛了麼……
孟晚煙:我會去找藥把你醫好的。
閻幽:沒用的,我得的是絕症,病入膏肓,無力迴天……但是,我的生涯已經一片無悔了,我想起那天夕陽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青春……
孟晚煙:不許你這麼說!
閻幽:你,你不要打斷我講話,我的意識已經開始麻木了……其實……其實我寢殿後面有一個私人地下金庫,裡面有數十億存款,還有無數珠玉珍寶稀有皮草,門鑰匙就藏在……藏在……呃~~
孟晚煙:在那裡?你先說完啊!
風無涯:麻醉針已經發揮作用了,現在要進行心臟手術,病人家屬請回避。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可能還會有一更,吶,離在一起什麼的不遠啦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