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沒想到,徐將軍竟也甘願隨波逐流。”司徒誠陰陽怪氣道。
徐達走在前頭翻了個白眼,嘆氣似的駁道:“真搞不懂你們這些文人墨客腦子裡一天在想些啥。”
后土廟正殿深居內院,前有外院後有牧場,範圍甚廣,就沿原路回去都得走上小半柱香。
圍着正殿的內院裡站守的仍是金火騎,然一踏出內院,所見的便盡是玄甲的鐵麟軍,連穿了幾條小徑,都不見半片金甲。
“押人”的鐵麟軍緊隨在後,前面領頭的只有徐達一人。
諸位大臣心灰意冷的逐個踏出后土廟的大門,像是一串身着朝服的囚犯,卻待徐達那魁梧雄壯的身影挪開後,這羣“囚犯”盡皆傻了眼,一併排的在大門前站成了一尊尊磕飛了下巴的石像——
只見元帥大人高坐馬上,頭盔也沒戴,就張揚的展露着一頭顯眼白髮,眉梢眼角仍就掛着那如常的冷戲,見了這一排呆若木雞的臉後,便不冷不熱道:“我還當諸位都已飽受摧殘,以爲再不派人去營救就得來收屍了,看來還挺精神的。”
“元、元帥?”司徒誠愣了兩眼空白,天打五雷轟似的慢了十八拍才認出這人。
“元帥不是已經……”就連見多了大風大浪的丞相大人都呆成了一隻木雞,真是半天也不敢相信這竟是“真人”?
君寒泊然一笑,便翻身下馬,漫不經心的把手裡的頭盔往邊上一拋,徐達立馬就眼疾手快的接住了。
“本帥才作古沒幾日便出了這亂子,實在看不下去所以特地向閻王借了一天陽壽詐屍起來平亂,回頭記得給我燒柱‘精忠報國’的香,說不定我還能在地裡保佑保佑諸位。”
“……”
元帥這玩笑開的可真會揀時候……
“行了,這裡沒諸位什麼事了,趕緊回府歇着吧。”君寒一步才跨進門檻裡,司徒誠便“詐屍”似的跳回神來,轉身便叫住他:“元帥,塵追他……”
卻沒等他說完,君寒便漫不經心的給他堵回去了:“別的事回頭再說,再耽擱當心真改朝換代了。”
這種大逆不道的話普天之下估計也就元帥大人敢明目張膽的說——還是當着朝中一品大臣的面……
——
小皇帝愣坐在地,手無縛雞之力也毫無反抗之心,空是掛着一腔恐懼,實際卻是比手足無措更慌亂。
北燕王緩緩將長劍收歸鞘裡,金石磨礪之聲“鏘鏘”綿長,似剮耳的酷刑一般,幾乎要把小皇帝的心神摧殘到極致。
一直到收鞘之音徹底終落,北燕王才轉過身,居高臨下的瞧着像只發抖的小鵪鶉一樣的皇帝,心底的嘲諷之色在面上展露無遺,瞬間就從“和藹可親”的叔叔變成了真正索命的惡鬼,映窗紙而模糊的冬雪之光幽落落的透進堂內,只亮得了近門的三五步距離,到了神壇卻只剩下一抹詭異的氤氳。
北燕王慢步衝小皇帝走來,腳步聲一頓一泛,魁梧的身影被窗光無限拉長,臉亦沉在陰影之中,殺氣卻是欲蓋彌彰。
小皇帝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威脅生命的架勢,見狀亦不由得亂蹬着後挪,卻還沒挪到一尺,後背就撞在了冷硬的神壇壁上,撞得他神識一恍惚,還是下意識叫出了:“皇叔……”
北燕王終於在一步外停住,落下身來,似乎還有意保持一分往常的“和藹可親”,只是再溫和的笑色終究也被“謀反”二字勾勒得面目可憎。
“陛下,”他了無誠意的一喚,“只要你現在寫下傳位詔書,自願退位,我不會虧待你。”
“你……”皇帝的嗓音一顫,卻旋即目光一利,像是突然撿起了作爲君王的尊嚴,“你當我是傻子嗎!”
此言一出,北燕王的鐵掌便已攜風拍上了皇帝的“龍臉”,一掌如灌千鈞,直拍得陛下金冠墜地、眼冒金星、神魂跌宕,半天緩不過勁兒,卻是被一道銳光給扯回了神識。
北燕王又抽出腰間佩劍,“鏘”一聲釘在皇上眼前,再度居高臨下時便半點斂藏殺意的意思都沒有了。
“難道你不是嗎?”北燕王像是被磨盡了最後的耐心,“你不配在這個位置!你並沒有能力反抗我,所以趁我還不想親自取你性命的時候自行了斷,回頭我自會給你厚葬。”
直至今日,這小皇帝方纔真正明白了那些史書所載的血親相殺的奪嫡慘事,也終於明白了所謂“權勢”到底可以令人瘋狂到什麼地步。
他灰冷的心中陡然爆起仇邪之火,咬牙切齒的瞪着眼前這個將他踩進塵埃羞辱的人,幾番有心拔劍殺去,奈何他天生不是個習武的料,眼下怕是連這把釘地的劍都拔不出來。
北燕王森森注視着他,“果然想等我動手嗎?”卻纔問完,門外便響起一陣喧鬧,聽來竟是喊呼與兵刃交接的廝殺之聲。
這怎麼可能?
眼下整個京城的兵力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怎麼可能還有反兵來襲。
北燕王此刻正如驚弓之鳥一般,哪怕心底認定“萬無一失”,卻還是會被一絲一毫的微瀾之動給驚得魂不守舍——做賊心虛。
北燕王大驚的推門去看,卻纔將門板拉開一條縫,一個金甲的士兵便被拋砸過來,北燕王側身一避,那士兵便砸碎了門板滾進堂裡,帶了一路血跡,最終停在驚慌錯亂的陛下眼前,嚇得這年輕而弱的小皇帝脫嗓驚叫了一聲。
區區一個院的守兵,君寒徒手便打了進來,悠閒的踏上殿前的階梯,真如鬼魅一般驚得那剛剛還氣焰囂張的王爺半天回不過神來。
“君寒?!”北燕王一聲怪叫出來。
“怎麼?王爺沒見過詐屍麼?”君寒一面整着腕甲,一面踱上階梯,待那白髮的身影一映入殿堂,小皇帝便也跟個失了魂的木雞似的,像是見到了希望,可那點火苗卻怎麼也焐不暖他心底那把剛剛被塞滿的寒冰。
他呆愕的瞧着眼前這近乎失真的景象,彷彿還停留在元帥已經死了的心境之中,眼見的非實,而只是一抹幻覺而已。
“幻覺,就別看他……”一個詭譎的嗓音忽而傍着他的耳畔響起,皇帝渾身一激靈,方一轉眼便瞥見半張慘白的臉。
這位“逐月的太子”幽鬼一般,半身還藏在石壁裡,如屍爪的蒼白五指勾上皇帝細皮嫩肉的頸膚,指甲像是開了鋒一般,輕輕一勒便是一條血痕。
“你……”
“噓……”他繞了一條胳膊攬住小皇帝纖瘦的胸肋,身子輕飄飄的往壇壁一抽,便帶着小皇帝飄到了神像肩上,恰好躲開君寒擲來的千鈞一擊。
待砸在壇壁上的靈光煙消雲散,這位“太子殿下”方纔陰慘慘的笑出聲來,手裡拎着那驚慌失措的小皇帝,臉色卻蒼白的像個死人。
“這可真是我見過最無聊的奪位之戰。”他掩嘴大笑,姿態離奇曲折,時似妖媚,卻又總陰詭的嚇人,就像一隻雌雄莫辯的鬼,笑了一會兒,他又沉下神來,望着虛空,不知在對誰講:“真是蠢的可憐,都殺光不就好了……”
君寒素來沒心情跟人扯犢子,即使皇帝還被人俘虜在手也毫不影響他出手麻溜,只見堂下幻影一閃,君寒躍身而起,這位“太子”卻只拂袖一揮,也不知他的功法習自哪家,竟隔空喚來了北燕王那柄毫不蘊靈的寶劍,其勢之凌銳,君寒才一察覺殺氣便不得不躍身避開。
那突然被鍍了“靈”的劍“鏘”一聲穿入后土神像的額頭,“砰”的炸了整座神像,土塵騰散開來,那挾着黃龍袍的人影倏地沒入煙塵,眨眼便沒了聲息影蹤。
君寒迅速退出神殿,未染片塵,那劍卻彷彿還沒褪去殺意,“噌”的便也緊追而出。
這回君寒迎面張靈一格,劍鋒方觸了冰藍靈障便斷成了數截,轉眼也消了那層詭譎的“靈息”,又落成了一堆尋常碎片。
——
九鼎山上設墓的此嶺陡過一陣怪風,刮落了枝頭綴雪,冷不防的撥了鬼曳手中靈網一陣猛顫。
鬼曳驟然睜眼,鬼無見狀,忙湊過來瞧,卻也瞧不出什麼所以然,到頭來還得張嘴問:“怎麼了?”
“跟上次在葬場外一樣的靈息。”
“想讓百里雲去西境的那個?”鬼無又確認了一遍。
鬼曳點頭,“剛剛突然爆起,靈勢很猛,看來已經潛藏很久了。”
憐音仍捧着那顆琉璃鏡珠,“還有另一股靈勢。”
“什麼?”那兄弟倆皆驚。
憐音稍稍灌了一絲青翠的靈引入珠,即刻便引出了斑斑點點的血色靈絲,雖不多,卻無處不在。
鬼無湊過來張望了一眼,“這是,鬼星?”
“這段時間,一直都有另一股鬼星力量藏在附近,但怎麼也找不到源頭。”
“能趁這次機會找出來嗎?”
鬼曳搖了搖頭,“不好說——眼下還是先盯好剛剛這來勢洶洶的東西吧,鬼星可以暫緩。”話雖這麼說,但鬼曳還是轉臉對憐音叮囑了一句:“不過還是請夫人也盯好鬼星的動靜。”
“嗯……”憐音有些出神的瞧着手裡這顆珠子,不知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