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立冬,南城都會下一場傾盆大雨。
雨滴斷線珠子一般敲打在窗戶上,噼噼啪啪把人吵醒。西暖看了一眼時鐘,已經比平時晚了半個小時,急忙從牀上跳下洗漱,雨衣也來不及找,抓起書包就向外衝去。
騎着自行車一路狂奔,要不是西暖騎車技術夠嫺熟,這麼滑的地面不知道要跌多少跤。一夜未眠,天亮了西暖才稍微睡了過去。景惜河攪得她心神不寧,竟然忘記了早上還有的數學考試。冰冷的雨水拍打在臉上,匯聚成一條條淺淡的小溪,把西暖的臉沖刷的一片蒼白。鏡片上霧起的水汽遮擋住視線,西暖乾脆把眼鏡拿掉憑藉着模糊的輪廓往前騎。然而,眼看着距離學校還有二十分鐘的路程能在考試前趕到,卻不想,她竟然又遇到了深秋和她的美女軍團們。
“把她的車子給我毀了!”當深秋指揮着她身後的美女軍團把西暖的自行車報廢的時候,西暖真恨不得上去宰了她。
深秋站在西暖的對面,譏誚的大笑着。任何一個可以針對她的機會深秋都不會放過。西暖也懷疑和猜測過,到底兩人之間有什麼樣的深仇大恨,深秋非得這樣公然和她作對。即使是最激烈的情敵爭奪戰,也沒有見過像深秋這樣無理取鬧的。
深秋根本不在乎景惜河怎麼看她,她的目的就是讓西暖難過,讓景惜河難過。這樣的女人,西暖想不通到底有哪裡好,值得他爲她什麼都去做。
西暖被深秋的護花使者們死死的扣住,幾個大男生以爲用這樣的方式就能博得美女們的歡心,對於西暖足夠無情粗魯。而大雨中的美女們毫無形象可言的盡力摧毀着西暖的車子,笑聲被雨聲降落,覆蓋在一圈圈的水窪裡頭,美麗的皮囊下,是一顆顆醜陋而扭曲的心。直到車子完全散成了零件,深秋才帶着她的一干朋友們滿意地揚長離去。
西暖看了一眼手錶,若不是對於各種突發狀況早有經驗,西暖當真會在雨中亂了分寸,不知所措。
現在不是鬧脾氣計較的時候,西暖胡亂的把散掉的零件塞到書包裡,然後抗起自行車骨架隨便找了一個停車的地方停下車,向着學校飛奔而去。
可是,就算她跑得再快,她還是來晚了。
“你難道不知道遲到一小時不能進考場的嗎?”數學老師尖酸刻薄地朝西暖咆哮。渾身淋溼的西暖在風口中站立着,冷的不停顫抖,西暖的頭低着,把衣服拉了拉,壓低聲音請求:“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的,請你讓我進去吧。對不起對不起了。”
雖然只是一次隨堂測驗,可是,西暖也不想就這樣連參與的機會都沒有。
教室裡的同學們都在往門外看,有人輕聲的提議老師放人進來。數學老師往裡橫了一眼,把她往門外一推,“別影響其他同學。你這科的成績沒有了。”
說完,啪的一聲把門重重的關上。
教室門上的窗戶邊班級牌被震得搖晃起來,有細小的塵埃往下飄落。西暖聽到教室內的一陣騷動,但很快又安靜下來。
雨,還在下。
一道藍色的閃電猛然劈開蒼穹,伴隨着轟隆隆的雷聲滾過頭頂,奔騰的氣勢震得似乎整個學校都在微微的顫動。
西暖長長地嘆口氣擡起頭來,灰濛濛的雲層下,高三年級的走廊裡,一個熟悉的身影駐足看向她所在的地方。
西暖看到景惜河淡漠的臉,把頭埋到了胸前,自卑心在作祟,景惜河昨天所說的話清晰的在耳畔重複。強烈的羞恥感蔓延到周身。
她始終配不上他啊。
而樓上的景惜河,看着她瑟縮着身子蹲在牆角的模樣,心口驟然縮緊,走出去一步又跨了回來,他多麼地想走過去安慰她。每次他難過的時候,身邊永遠都是她的身影。可是,理智卻阻擋了他前進的步伐。他只有和她徹底斷了聯繫,深秋才能放過對她的傷害。把目標集中到自己的身上,都到了這一步了,他不可以前功盡棄。
最後,景惜河還是當做什麼也沒有看到,抱着作業本走回了辦公室。
西暖看着他消失在走廊裡,愣了半晌,冷笑出聲。她以爲他會來,她在等他下來。可是呢,“西暖,你清醒清醒吧。他怎麼可能會下來呢!你這樣子還嫌自己不夠丟臉嗎?”
西暖想要大笑,乾澀的喉嚨裡發出的卻是沙啞苦澀的單音,明明不過幾個臺階,卻因爲幾句話,兩人在刻意地一點點疏離。他們之間的感情真的太脆弱,經不住哪怕只是幾個字的挑撥。
西暖拿出手機,把手機鏈上的巫毒娃娃扯了下來。那是景惜河送給她唯一的東西,即使這是別人送他他不要的,她卻像寶一樣的珍藏了那麼久,西暖站起來,把巫毒娃娃丟到垃圾桶裡,看着那個早已經空掉位置喃喃自語,“景惜河,到底你還是看不起我,對嗎?我連考試的機會和解釋的特權都沒有,我拿什麼和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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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個響亮的耳光在高三一班的門口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西暖頂着溼漉漉的頭髮站在深秋的面前,手心裡還有雨水殘留的溼濡,那一巴掌她用盡了全身所有的力氣。就連指縫裡都隱含了所有曾經她壓抑住的屈辱,一併爆發出來。西暖冷着一張臉一字一句地對深秋說道:“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我不會再給你任何蹬鼻子上臉的機會。”
課間休息的同學們看到兩人又爆發了矛盾,全都圍聚過來。每一次西暖都是被深秋打壓得沒有一點兒面子,被她狠狠地踩在腳底羞辱。而這一次,突然掉換了個兒,大家的熱情前所未有的高漲起來。
深秋震驚地捂住臉,她的那些朋友們急忙衝來站到她的旁邊,嘰嘰喳喳的叫囂起來。
西暖回過身,看到從教室裡走出來的景惜河。他的目光在深秋的臉上轉了一圈,然後回到西暖的身上。眼睛裡有驚訝一閃而過。隨即又恢復到了平日裡的冷漠。
早在下面看到西暖打了深秋的慕蓉,已經衝上來,推開圍觀的衆人衝過來緊緊地握住了西暖的手。西暖一臉平靜地看着景惜河,無視身旁那些女人們的吵鬧,只有握着她手的慕蓉才知道,此時的西暖在承受着怎樣劇烈的動盪。她那麼用力地捏住自己的手,爲了景惜河隱忍了這麼久的憤怒,終究如火山般噴薄而出。
西暖冰冷的眼眸深處有一柄刀,利刃的幽光讓所有擋住她的人畏懼起來。這樣兇惡的眼神,第一次在西暖的臉上出現。平日裡她總是笑臉迎人,不論別人怎麼議論她也從不生氣,從不計較。那些一直把她當笑柄的人們此時才意識到,原來,當西暖爆發出壓抑許久的那股冷漠的時候,竟也是如此可怕。
深秋捂着臉就想衝過來還西暖一巴掌,然而,她的巴掌還沒來得及落下,西暖已經提前出手反身抽了回去,“我說過,我不會再給你蹬鼻子上臉的機會。”
四周傳來難以相信的抽氣聲,那些護花使者們推開人羣擠進來,眼看着他們就要對西暖出手,景惜河已經站到了西暖的面前,目光冷冷地在他們身上一掃,“滾開。”
景惜河。
西暖在嘴邊淡淡的吐出這三個字,她覺得此時此刻自己是應該笑的,至少這一秒,景惜河沒有再站到深秋的那一邊,可是,她笑不出來。一點都笑不出來。
景惜河的話一刀一刀在她的心口刮過,他說:“西暖,我真是看錯你了。”
他說,“西暖,馬上和深秋道歉。”
他說,“馬上道歉……”
西暖微微揚起頭來,那是她第一次用輕蔑的眼神看着景惜河。
不管深秋在他心裡有着怎樣的地位,他這樣的維護和縱容,一點兒都不曾爲她考慮,他怎麼可以那麼殘忍地對待她!他把她當做什麼了?
他真就以爲全世界的女人只有深秋是脆弱的,有心的,別的人都是沒有的嗎?
他當真以爲她會這樣一再忍受下去任人欺凌嗎?
從剛纔景惜河當做沒有看到她起,西暖就已經下定決心,她不會爲了景惜河再忍讓下去了。反正不管她變成什麼樣子,在景惜河眼中她也不過是個笑話。好也罷,壞也罷,他早就認定了她是配不上他的那一類女子。就算努力想要做一個普通簡單的高中生那又怎樣?他根本看不到!也根本不在乎!
所以,她要做回自己,她不要再被景惜河牽着鼻子走了。
西暖看着景惜河的眼,淡淡地說道,“景惜河,我真後悔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