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我的好桑雅,我知道你是我的好朋友……什麼?我聽不清你在說什麼!電吹風的聲音太大……你說什麼……”

拉羅走過來,拿下了烘乾器。我向他點頭表示感謝。

“我媽媽專門從漢諾威來,我哥哥從布勞恩什維克來……也許我一會兒還能再弄幾張票。”

“噢,是這麼回事,那就算了吧。”我沮喪地說。

“你知道,我非常想去看看,我是作者,你懂嗎?”

“你令威爾-格羅斯非常生氣。”桑雅說。看來,她已經清醒了。“你不能指望他們今晚會鋪紅地毯歡迎你。”

“我沒指望鋪紅地毯。”我後悔地說。

“好吧,也許今晚我能見到你,也許見不到。”桑雅說。然後同我告別,放下了電話。

我坐在那兒,對自己的不成功充滿失望。頭髮上那該死的髮捲使我看起來像田裡嚇鳥的稻草人。我竟然沒有受邀參加根據本人大作改編的電影的首映式!

是我弗蘭卡-西絲的書!

埃諾是怎麼稱呼我的?對了,叫“超級女人”!

對我這種人他們至少應該想到!

還是自己解決!如果一個超級女人得不到參加自己電影首映式的邀請,她會採取什麼行動呢?

他們這樣對待我是見不得人的!對,肯定是這麼回事兒!

伊麗莎白-泰勒和別的離了婚並受到冷落的女影星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會瀟灑地抓起電話,把消息捅給街頭小報。對,就這麼辦!

我急忙站起來,從入口處一位等着理髮的先生手裡奪過他正在閱讀的畫報,亂翻起來。

“對不起,我得找點東西。”

就在這兒,《搬弄是非》欄:本欄專門刊登小道消息和自由議論文。我們嗅覺靈敏的記者里約-魯珀對任何形式的傳聞、軼事及名人緋聞均感興趣。本欄電話號碼是……

這正是我要找的。

“喂,是里約-魯珀嗎?我是弗蘭卡-西絲。”

“您有什麼事?”

我嚥了一口唾沫。現在要勇敢地挺住。

“我是電影《獨身幸福》的作者。”

“是您呀!我能爲您做些什麼,尊敬的夫人?”

“我沒有得到參加首映式的邀請!沒有受邀參加我自己電影的首映式!您對此怎麼看?”

我身穿理髮大褂,頭上卷滿髮捲,站在那兒尖叫着,一副氣呼呼的模樣,活像個在電影裡歇斯底里大發作的演員。

我打量着鏡子裡的自己。由於氣憤而泛起的紅暈點綴在我那沒有化妝的臉上。那位手裡還拿着另一半畫報的老爺爺充滿恐懼地躲開了我。甚至拉羅都向我投來讚許的目光。

“太棒了!”里約-魯珀說,“這樣一來這件事就有新東西可寫了。本來我還不知道該對這部電影寫些什麼呢!”

“您要寫上:我怒火萬丈!”我尖聲叫喊着,“不給我寄票來,這不是胡鬧嗎?難道因爲我們剛剛離婚就這樣胡來嗎?”

“這確實是頭號新聞,”里約-魯珀高興地說,“不結婚幸福,而且剛離婚!”

爲了報答我熱心地給他提供新聞線索,他答應幫我弄兩張票。

“我希望您今晚無論如何也要去參加首映式!”他喊道,“可您提供的新聞最好只有你我知道!”

我慢慢地鎮靜下來,把畫報還給那位膽戰心驚的老爺爺。

緊接着,我又如約給埃諾打了個電話。

“我們搞到票了,沒問題了,只等去拿就行!”

然後拉羅又重新給我扣上了烘乾器。

過了一會兒,我剛回到家,帕拉就馬上報告說,畫報的一位先生剛剛打來電話。

“是里約-魯珀嗎?”我緊張地問。

“是的,你要馬上給他回電話。”

“已經兩點半了,你現在可以下班了。”我說。

“不在乎這十分鐘。”帕拉說,“是你今晚參加電影首映式,而不是我。”說着,她就領着弗蘭茨和維利去地下室了。她在地下室給我熨參加首映式的衣服。

帕拉,你真好!爲什麼不是所有的人都具備你這種高尚品德呢?

我真希望帶她一起去,可第二張入場券是給埃諾的,這很清楚。

里約-魯珀對我回電話感到很高興。

他剛開車去了機場,他又高興又激動地告訴我。他當着許多手拿麥克風的記者的面,採訪了剛下飛機的電影公司的女士和先生們,問他們爲什麼沒給電影作者發今晚首映式的邀請。

“他們怎麼說?”我緊張地對着話筒喊道。

“他們大受觸動!很尷尬!一再保證說,這可能是一個令人遺憾的誤會。”里約-魯珀用自我欣賞的口吻說。

“這些豬玀!他們在撒謊!”我激動地喊道。

“這我知道。”里約-魯珀高興地說,“因爲他們覺得這件事很難堪,所以答應馬上讓人給你留八張票。您懂了嗎?他們這樣做是爲了堵住我的嘴,不讓我在這件事上做文章。您需要這麼多票嗎?如不用,我就把它們送到母親康復療養中心去!那兒總有一些人願意看!”

“您真偉大!”我熱情地喊道,“一下子搞到了八張票!魯珀先生,您可真了不起!”

“這一素材您可以用在您以後要寫的書裡!”這位機靈的記者笑着說。

“會寫進去的,我向天發誓!”

“那八張票放在售票處那兒了,用您的名字登記的。這都是製片公司負責人親自安排的。”

“這是應該的。”我冷冷地說。

“能爲您效勞很高興,夫人。”里約-魯珀說,“我們今晚見。但記住,您講的消息最好只有我們倆知道!”

電影院燈火通明。

“今日國際電影首映式”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掛在大門入口處的上方。入口處還貼着一些照片。那兒是桑雅-索娜和哈約-海爾曼在舞蹈學校的鏡頭,這兒有桑雅-索娜與達科瑪-珀梅蘭茨在廚房的鏡頭。在旁邊的照片上,哈約-海爾曼繫着褲釦,站在牧羊草地上,桑雅-索娜披着一條羊毛毯站在後面。但最好的照片是桑雅-索娜和烏多-庫迪那在科隆教堂結婚的場面。

站在臺階上託着婚紗的人,雖然照得不清楚,但還是能認得出來,那是弗蘭茨和維利,我的兩個寶貝兒子!我感動極了。

背景處那個看不見臉的玫瑰色小點,那就是我!

我的天啊,我多麼自豪!

高級轎車一輛接一輛開過來。好奇的行人早已把入口處圍得水泄不通。我和埃諾悄悄走到後面不顯眼的地方。

然後,我邁着自豪的步子走到晚間售票處,問有沒有西絲的票。回答是沒有。“也許有赫爾女士的票?”也沒有。

埃諾憂慮重重地走過來。

“我們得向新聞界披露此事!”他吼叫着威脅道。

“啊,是您呀。我知道了。”售票處的女士說着,遞給了我一個信封。

上面寫着“贈格羅斯克特爾女士”。裡面有八張票。

“現在別激動了。”埃諾說。

我不再激動了,沒有任何與威爾-格羅斯有關的東西再值得我激動。那個時代已經過去了。

我們走到小攤上,買了一大包爆米花。吃爆米花也屬於逛電影院的一部分。我們看着那些名人一個個從身邊走過。幾位在電視系列劇中扮演英雄角色的演員大搖大擺地穿過門廳,在電視系列劇《菩提樹大街》中總是坐着輪椅的那位光頭醫生也在其中,他是偕夫人和母親一起步行前來的。

議員和經理、政治家與女領事、電視製作人和汽車商,以及其他文人騷客一個個從我們身邊走過。沒有人注意我們。

不一會兒,又來了幾百名羣衆演員和工作人員。有杜塞爾多夫舞蹈學校的男女學生,還有燈光師、麪包師、電纜工、託麥克風的工作人員以及其他一些重要人物,因爲沒有他們,這部電影就不會成功。他們都有票,而且很久以前就拿到了。

有那麼一小會兒,我覺得爆米花有股苦味。

埃諾緊緊地握着我的手。

“放心吧,”他說,“放心吧。你在哪一方面都是勝者,在經歷和善解人意方面也是勝者。”

“是這樣的。”我充滿感激地說。他說得很對。

這時我看到了帕拉。

“孩子在哪兒?”埃諾驚恐地問。他現在居然對孩子操起心來了!

“在埃裡莎-施密茨那兒!”我說,“帕拉,我們都在這兒呢!”

帕拉穿了一件非常時髦的連衣裙,我還從未見她穿過。它也許叫迪奧牌、埃斯卡達牌或拜迪牌社交裙吧。跟她一起來的還有兩位長得很帥的先生,都穿着得體的雙排扣西服站在一邊。

“弗蘭西絲卡!”帕拉喊着,擠開一條路向我們走來。

“你看起來蓋了!”我羨慕地說,“你叫我怎麼有臉見人哪!”

“這我可不敢!”帕拉笑了起來。我用眼睛偷偷看了一眼隨她而來的兩位先生。其中一位四十出頭,像是廣告冊中那種時髦的模特兒。

另一位像是他的年輕同事,他正轉過身,欽佩地看着達科瑪-珀梅蘭茨。達科瑪-珀梅蘭茨穿着一件漂亮而又突出體形的連衣裙,正緩緩走上露天台階。

“蓋爾特,這就是弗蘭西絲卡!”

“久仰大名!”穿雙排扣西服的蓋爾特說。他穿的衣服大概是羅斯牌或拉蘇斯膝牌,我想。我對這種釘在左肩上很不起眼的牌子一竅不通,可帕拉很重視衣服品牌。

這位神秘的陪伴者是她的什麼人呢?

我帶着疑問的目光握了握他的手。

“弗蘭西絲卡,這是蓋爾特。”

“哪個蓋爾特?”

“我丈夫。”

我差點把一顆爆米花囫圇吞下去。

“你丈夫?不,這不可能。”

“是真的!我現在就遭解僱了嗎?”

“不!我是說……你結婚了?爲什麼你從不告訴我呢?”

帕拉笑了。

“我不能一面在《獨身幸福》的作者那兒打工,一面又嘮叨我幸福的婚姻呀!”

“你結婚了!”我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結結巴巴地說,“什麼時候結的婚?”

“已經二十二年了。”帕拉說,“康拉特,過來!”

兩位英俊先生中年輕的一位走了過來,彬彬有禮地握了握我的手。

“久仰大名……”

“帕拉,”我結結巴巴地說,“你不是在告訴我,這是你的兒子吧!”

“這正是我要說的。”帕拉說。

“不可思議!”我驚訝地說。

突然間我彷彿看到我的兩個兒子穿着剪裁得體的西服站在我的面前,顯得高大挺拔,而且很有教養。再有幾年的工夫他們就是這個樣子了!

帕拉呀,你對我們的忠心可要一如既往啊!

這時我發現了阿爾瑪-瑪蒂爾。她又重新穿上了那件愛麗小姐牌的無腰身女式大衣,大衣恰到好處地蓋住了她的胸脯和腰身。她也去過拉羅髮廊了,留的髮式和我當時認識她時一模一樣。難道這纔剛剛過去一年嗎?

“蓋爾特,我親愛的蓋爾特,”阿爾瑪-瑪蒂爾高興地說,“我們又見面了!我們的房子怎麼樣了?買主能付得起錢嗎?”

“我們今天晚上可以問問他。”蓋爾特笑着說。

身穿藍色制服的服務生在侃侃而談的名人之間穿來穿去,遞送着科隆牌啤酒和香檳酒。閃光燈閃個不停,一些賓客牙齒上的金牙也在燈光下閃閃發亮。康拉特爲我們每人要了一杯科隆啤酒。真是一位好小夥子!我用讚許的目光擡頭看了看他。帕拉也能把我的兩個孩子教育得如此出色嗎?

“爲你乾杯!”帕拉說。

“爲我們大家乾杯!”我認真地說,突然感到非常幸福。

“爲國際電影首映式乾杯!”埃諾笑着說。

然後他看了看我,說:“爲今天晚上所有感到幸福的人乾杯!”

應該乾杯,我今晚就很幸福。

我找到了一個大家庭,與此相比,國際電影首映式又顯得多麼可笑!它只不過是過眼煙雲……

“桑雅-索娜可能沒來……”我充滿遺憾地說。

“不,她來了!”康拉特說,“她剛剛在一片歡呼聲中下了轎車,是同威爾-格羅斯一起來的。她穿了一件黑色裘皮大衣,可大衣卻使她顯得臃腫肥胖,像只動物。她正在回答記者的提問呢。”

我急忙喝了一口酒。我的臉上也許又出現了紅暈,每當我在生活中遇到令人激動的事時總是這樣。我這個今天上午從拉羅髮廊出來的倍受冷落的氣憤的名演員一下子變成了雙膝發抖的小弗蘭西絲卡。要是我們現在碰面,該怎麼辦呢?

哎,要是有點清涼油使我冷靜一下就好了!帕拉,快把你的手伸給我!

我不斷地偷偷向對面的人羣望去。

“你背對着入口就行了。他們一來,我就告訴你。”

帕拉,你可真好!

男人們在聊着天,我和帕拉、阿爾瑪-瑪蒂爾欣賞着牆上的照片。

“要是仔細看,還能認出兩個孩子。”阿爾瑪-瑪蒂爾高興地說,“他們以後會爲他們的母親感到驕傲的!”

我沒有說“爲他們的父親感到驕傲”。

我不會再這樣說了。

這期間,我繼續偷偷地向人羣中張望。威爾-格羅斯我是決不想再見到了,但還有幾個人我卻非常想見到。

我又高興又害怕地期待着我的一位特殊的客人。他就是維克托!

我從八張票中留了兩張給了新女性出版社。

我給安妮格蕾特發了一個傳真:“留了兩張票,期待你們兩位來參加電影首映式!”

我多麼希望他們能來呀!

我還爲自己留了一個小小的秘密:我把一份同樣內容的傳真發給了一位同事。他是一位兒童作家,住在西格河畔下布魯赫布登豪森的一座房屋裡。

今天,是我非常特殊的秘密紀念日。

是的,威爾-格羅斯,我知道,這是你的紀念日。

你邀請了五百位客人。

我只有十位客人,十位值得尊敬的客人。

這衆多客人中的這幾位都是爲我而來的,這就足夠了。

這時響起了鈴聲。

我們都放下杯子,走入電影首映式如癡如醉的人羣中。

啊,他們穿的都是什麼樣的服裝呀!

我穿的是一件橘紅色的套裝,簡潔明快。這件橘紅色衣服已經在衆多攝像機前經受了嚴峻的考驗。穿着它,我就能夠直視我前夫的眼睛了。

“弗蘭西絲卡,等一等!里約-魯珀到了!”

“歡迎,歡迎!”我收住了腳步,差點同我後面的人撞個滿懷。大廳裡也太擠了!

“對不起!”

我身後男人的聲音聽起來很耳熟。

“玩冰塊的女士身穿首映式服裝也蠻好!”帕派說。

我高興地咧嘴笑了起來。怎麼說都行。看來傳真機還是有用的,埃諾早就對這玩意兒讚不絕口了。

“莎比娜,這是弗蘭卡-西絲,拿筆桿子的同行。弗蘭卡-西絲,這是莎比娜,我妻子。”

“我們已在德克斯坦湖邊見過一面。”我說。

“正好過去一年了,真是日月如梭、光陰似箭!”

我飛快地向帕派瞥了一眼。瞧你這張又熟悉又可愛的臉,怎麼一挨着妻子就完全變樣了呢?顯得那麼陌生與呆板。

“是呀,”他妻子說,“那時全都凍住了,冷得很。”她又冷得瑟瑟發抖,可能是聯想到當時的情況引起的吧。

我也覺得有點冷。“對不起,希望電影能給你們帶來樂趣!我們隨後見,好吧?”

“這樣的人值得認識!”帕派在我身後有點取笑地說。但莎比娜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推到大廳去了。

里約-魯珀個頭矮小,鬍子拉碴,穿一件破舊油膩的皮夾克,抽着煙,靠在吧檯旁邊。他說,格羅斯先生沒打算過一會兒請我到臺上去。

“他就是這種人。”帕拉說。她也關心地跟過來了。

“把作者請到臺上去是起碼的要求!”埃諾憤憤不平地說。他同樣也關心地跟了過來。

“埃諾!”我說,“別說這些了!”

我喜歡的部長麥澤向我走了過來。老遠就可以看到他那在人羣中晃動的腦袋。

“喂,阿克爾!”我喊道,並親切地向他招手。

“弗蘭卡!”大個子部長也喊道。他費力地穿過人羣向我們走來。

“差點就來不了了。可我一定要來……”

他吻了吻我的手,然後又吻了帕拉和阿爾瑪-瑪蒂爾的手。

我這位女明星沉浸在幸福之中。“部長先生,請允許我向您介紹一下我的家庭和朋友……”

“對不起,打斷一下,”埃諾低聲在我耳邊說,“那人叫你到臺上去呢。”

“不去,”我說,“得由威爾-格羅斯親自請我上臺才行,這纔在情理之中,這場鬧劇纔會有好的收場。”

“可是威爾不想請你。”阿爾瑪-瑪蒂爾說,“這個笨傢伙!唉,你們這些孩子呀,要互相忍讓一下才好!”

“一定得由他請我上臺才行。”我說,“魯珀先生,您對此怎麼看?”

魯珀先生笑了笑。“得由他請您。”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然後就走開了。反正他已經擬好明天要發表文章的標題了。

這標題是:“氣憤的女作者未被幸災樂禍的導演叫到臺上”。

或者是:“幸災樂禍的女作者被導演氣憤地叫到了臺上”。

我認爲兩個標題都好。

都有很好的轟動效應。

我們是最後走進電影院的。

整個第八排座位都是爲我們保留的。

桑雅靠在前面的護欄旁,樂滋滋的像個小女孩,但又有些坐立不安。她把那件臃腫的裘皮大衣放在身旁的位子上。

她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還能打扮齊整並趕到這兒來,對我們大家真是件好事!

“弗蘭西絲卡!”她越過人羣喊道,並拼命地揮動着胳膊。“你來真是太好了!”

“我也這麼認爲!”我也激動地叫道,“你來了真是太棒了!你看起來非常迷人!”

她旁邊坐着威爾-格羅斯,他顯得不怎麼高興。

我用目光悄悄地去搜尋一位咖啡色皮膚的美人兒,但只有她一人在。也許她就要分娩了?

我繼續向桑雅揮着手。這個桑雅,真是個聰明過人的傢伙!我還是非常非常喜歡她!

威爾-格羅斯對我們這種誇張的問候沒用正眼看一下。他厭惡這種誇張的場面,一切應該非常自然纔好。

我們大家都入了座。

坐在我旁邊的是埃諾。

他抓起我的手,放到他的懷裡。

我激動不已,不斷地去抓已經疲軟了的爆米花吃。帕拉、阿爾瑪-瑪蒂爾和兩位英俊的男士坐在裡面的位子上。

過道右邊的兩個位子還沒人就坐。

燈光熄滅了,幕布徐徐升起。

響起了背景音樂。緊接着,幾行金光閃閃的大字佔滿了整個銀幕:

XYZ電影發行公司放映

獨身幸福

導演:威爾-格羅斯

緊接着出現了領銜主演的名字,同樣也很大,佔滿了整個銀幕。桑雅有權感到生氣,因爲銀幕寵兒烏多-庫迪那的名字放到了她的前面。他不就是個銀幕寵兒嘛!其實,桑雅的電影要比他多得多!

烏多-庫迪那和女友瓦內莎-什瑞克同樣也坐在前面的位子上。我們今天也沒有互相攀談。爲什麼要和他談話呢?哈約-海爾曼因爲感冒沒有到場。連性格演員海因茨-呂爾塞爾也沒有來,阿爾瑪-瑪蒂爾可是他的瘋狂的崇拜者呢!

現在,銀幕上出現了一長串名字。我們這些坐在第八排座位上的人都緊張地期待着編劇的字幕。

但這幾個字出現得非常靠後。令我驚訝的是,寫的卻是這樣:

編劇:弗蘭西絲卡-格羅斯克特爾

威爾-格羅斯

我認爲這簡直是胡說八道。首先是我的姓不對頭,其次是我的名字寫得要比那位自以爲是的小人小得多。

但除了我和埃諾以外,沒人注意到這種不道德的小動作。

埃諾在合同上也讓寫了保證,我的署名應排第一位。

但字體的大小、用什麼署名這些細節可沒寫進合同。

連老於世故的埃諾也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掉價的小動作。這次可着實給我們上了一課。

我輕鬆地靠在電影院的座椅上,把這部精彩而又輕鬆的德國喜劇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真是其樂無窮。全場都充滿了觀衆開心的大笑聲和不絕於耳的喝彩聲!

剛放到舞蹈課這齣戲時,影院的側門開了。維克托同安妮格蕾特輕輕走了進來。這下我的幸福可就圓滿了!

安妮格蕾特手拿一大束白玫瑰。她立即小聲地以整個出版社的名義贈送給了我。

維克托和我互相握了握手。

然後我們一起欣賞電影。

一部非常精彩的電影。

我們幾乎都要哭了。

令埃諾掉淚的地方當然與維克托的不一樣。當電影放到那超級杜比立體聲音響沒有得到最佳效果時,他幾乎要掉下眼淚。

令維克托淚眼欲滴的地方是當兩位戀人互相盯着對方的眼睛,從背景中傳來無名歌手演唱《謝謝你》的時候。

阿爾瑪-瑪蒂爾和帕拉也哭了,因爲兩個孩子的鏡頭被剪掉了。

但是笑的地方大家卻一樣。

你看,烏多-庫迪那睡覺醒來時那睜眼的動作,這是整部電影中最逗的鏡頭。這傢伙演得惟妙惟肖!一切都發生在幾秒鐘的時間內!睜開眼睛……一片大笑聲!

威爾-格羅斯對不同年齡層次的德國人的幽默感有一種特別的敏銳,我以前就對他的這一點特別敬佩。

對桑雅-索娜和烏多-庫迪那最後結婚這齣戲,我覺得有點不合邏輯,並且違背了以前達成的協議。

在科隆大教堂舉行的隆重婚禮構成了電影《獨身幸福》的,同時也是電影的一種藝術表現。

從這一點上說,電影的名稱與內容不符。

哎,一定得有這樣的結局嗎?

我書裡的結尾可是大不一樣的!

桑雅事先就已經提醒過我了!

對電影劇本可能還會有一些小的改動,對一些場景順序的安排也要有所調整。

我不用去管劇本的改編了,製片在給埃諾的一封信中也這樣寫道。他說,觀衆非常喜歡喜劇結尾。這種喜劇結尾就是一場隆重的婚禮以及所有與婚禮有關的儀式和場面。是的,與婚禮有關的場面確實幾乎都有了。

但儐相和她孩子的幾組鏡頭卻在後來被剪掉了。

但總而言之,這的確是一部逗人的並且給觀衆帶來樂趣的好電影!我的大家庭也這樣認爲!

隨後,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和喝彩聲。

參加首映式的賓客都在耐心等待電影的片尾字幕。

每個參加拍攝的人都被打進了片尾字幕,因爲每個人都是重要的一環。很清楚,每個人都爲電影作出了自己微薄的貢獻。

我們拼命地鼓掌,把手都拍痛了。

我們緊張地辨認着那一串串的名字。它們按貢獻的大小,一行行地從我們眼前晃過:

製片廠司機甲,製片廠司機乙,製片廠司機丙……電話員,燈光師,電纜工,衣帽間女工甲、乙、丙……

所有該上字幕的都上了。

我的天,這麼多呀!

沒有這些人電影就決不會成功,決不會的!

這真是一個完整的攝製機構!

然後又出現的字幕是:發行公司對杜塞爾多夫市施溫貝恩舞蹈學校的友好支持表示感謝。塔能佈施園林處爲公園設施噴水,杜塞爾多夫市水電廠提供了停貨場用於存放攔擋設備。發行公司對此一一表示衷心的感謝。對所有自願走其他人行道的行人也表示最誠摯的謝意。

在電影最後——這期間銀幕已在徐徐落下——在銀幕最下面的邊緣上出現了一行很小很小的字幕:

根據新女性出版社出版的弗蘭卡-西絲的同名小說改編。

“你的名字排在第一百五十八位!”埃諾氣憤地喊道。這時,幕布已完全落下。他又喊道:“可你是整個故事的創作者!”

“算了,也就這樣吧。”我回答說。

這時,電影明星們已被請到了臺上。

你看,他們個個都那麼激動!肩扛攝像機和手提電纜的新聞記者跑到他們前面爭相拍照和攝像。

威爾-格羅斯敏捷地跳上了舞臺,謙虛地向四周頻頻鞠躬以示謝意。

我們大家都熱烈鼓掌。

威爾,要是電影一炮打響就好了!我祝你成功!我心裡想。然後你就可以買下特勞琴姑媽的別墅,再僱個保姆照顧你那咖啡色皮膚的雙胞胎了!等着吧,如果緊張狀態過去,說不定有一天我們兩家還要在同一個沙坑裡玩呢!

爲了避免里約-魯珀寫文章帶來麻煩,所有該到舞臺上就座的人都被請到了臺上。

遺憾的是,發行公司大腹便便的負責人由於舞臺過擠不慎掉了下來。幸運的是沒有摔出什麼毛病,卻引起一陣混亂。

當部長、流行歌手和電影作曲家都來到舞臺上以後,威爾-格羅斯纔開始履行他最後的義務,儘管這義務對他來說並不舒服。

“噢,我差點忘了,還有那麼一本書,我的電影就是根據它改編的。”他說,埃諾捅了一下我的背,喊道:“快上去!現在輪到你了!”

阿爾瑪-瑪蒂爾和帕拉拼命鼓掌。導演親切的開場白還沒有說完,就被淹沒在她們的掌聲和喝彩聲中。

我昂首挺胸地走上舞臺,從所有爲把我的故事拍成電影做出貢獻的人身邊擠過去,握了握威爾-格羅斯的手。

攝像機拼命拍攝,我們都成了名人了。

我掠過一張張臉龐,在座無虛席的大廳裡尋找着我的那些朋友。

我看到他們了。

埃諾和阿爾瑪-瑪蒂爾、帕拉和她的丈夫和兒子、維克托和安妮格蕾特、帕派和他的莎比娜,他們都在向我微笑,給我鼓勵。

他們都是爲我而來的,都知道我現在的心情。

“我還有幾句話一定要說。”桑雅衝着掌聲大聲喊着,並擠到了麥克風前。

好,她終於要講幾句了。我想,現在正是該講的時候。

可她根本沒這個必要,她是一個機靈的人。

終於要講話了,時機正合適。我輕鬆愉快地向她望去。我聽到她在說……

“我在這兒衷心地向我的母親和弟弟問好……”

她還要說什麼?大家翹首以待。

“另外,我還想告訴大家……”她環顧了一下四周,似乎在要求大家鼓掌似的。“我已經懷孕五個月了!”

大廳裡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聲和嘈雜聲。我的膝蓋都變軟了。

“我懷的是雙胞胎!”她大聲喊道,剩下的話就被淹沒在一片歡呼聲和掌聲中了。

她走到威爾身邊,抓起他的手,把它高高擎過頭頂。那動作就像是拳擊賽後裁判向大家宣佈獲勝者似的。

我把交通部長送給我的鮮花緊緊地抱在懷裡。

原來是桑雅-索娜與威爾-格羅斯他們倆呀!

她不久就要叫桑雅-索娜-格羅斯了。

在一片喝彩聲中,里約-魯珀躍上舞臺,這消息自然是他明天上報文章的絕妙大標題了。桑雅-索娜下一部要拍的電影是什麼?他問道。

大廳裡激動的聲音一下子沉寂下來。

“我與我最親愛的先生馬上就要結婚了!”桑雅-索娜向她的影迷們透露說,“而且就在科隆大教堂舉行婚禮!幸運的是,他正好在電影首映式前離了婚。”

又是一片掌聲,特別是我鼓得最響。

“三個月後,我們將一起去俄羅斯拍片。”桑雅-索娜又透露說,“我雖然不能作爲演員參加拍攝,但威爾-格羅斯想把在西伯利亞特快列車上孩子出生的鏡頭拍攝下來!”

這點我認爲也在情理之中。

又是一片笑聲和雷鳴般的掌聲。

我也在鼓掌。

這時,里約-魯珀向我走來。

“您的計劃是什麼?您是電影導演離異的妻子,等這一片熱鬧場面過後,您就要銷聲匿跡了!您要回到家庭和爐竈旁嗎?”

“對您這樣直接的提問,魯珀先生,”我答道,爲自己的聲音在大廳裡的迴音感到奇怪,“我的回答是‘是!我要回家。’可是,在那裡我要再寫出一本新的小說!我可以肯定地說,我現在已經有了足夠的素材!”

全場再次歡聲雷動。

我從魯珀先生的手裡拿過話筒,對着觀衆大聲喊道:

“謝謝你們!謝謝大家!你們是我生活的素材!而生活能讓我寫出最好的故事!”

說完,我跳下舞臺,跑進了第八排。

我的朋友呆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他們是我熱愛的人。

要走進第八排,我屬於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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