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卿轉身即走,乍然覺得這寢殿刺鼻的味道是多麼難聞。
回到暖閣,莫雪雁沒有跟上來,或許是留下幫助潼歆收拾下場,或許猜到太后不會讓自己好看。
不管是哪個原因,不過對鳳卿來說,都沒有過多的意義。
踏入大門,發現太后還在,而宮女嬤嬤都不見了。
眉頭一擰,鎖上高位上正打着瞌睡的太后,“是你。”圓潤的聲音,卻是極爲肯定的。
金鈿額黃,鏤鳳步搖,煙羅輕妙,雍容奢華,款款行來,風致嫣然,容光絕麗。
太后從高座上下來,朝着鳳卿行來,鳳卿眼前一亮,人家裝的極像,卻在她眼中,極爲不敢苟同。
想到是寧王假扮的,不由感到好笑。
“怎麼,心情好點了,不枉我犧牲形象,扮這個老女人進來安慰你。”
寧王一把撕開了人皮面具,拉着鳳卿躲到屏風後,免得有人突然闖進來,被假冒太后嚇到。
“你早知道了?”
鳳卿眯起眼睛問道,語帶威脅。爲何是人都知道,就自己被埋在鼓裡,而且還被幾個找茬的女人硬生生邀請過去看戲,看一場捉姦在場的戲。
寧王先是點點頭,接着又猛地搖頭,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知道什麼內幕?”
鳳卿目光如電,直勾勾地望向寧王。
“還好,還好,”寧王脣角勾起一抹邪笑,“此事稍後再議,保證我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對待情敵,雖然要像冬天般的寒冷,我那侄子也忒可憐了點,此事他陷入水火之中,這是一個血淋淋的教訓。那即寧可得罪小人也不可得罪女人。女人一發起狠來,比男人狠多了。我不得不提醒你,在這深宮大院,一定要提防皇后那男人,那女人美貌如花,心如蛇蠍。”
鳳卿在臨湘宮時,由於眼前那一幕過於震驚,以致沒有靜下心思索,回到暖閣一路上,心中跌宕起伏,猛然間回想起了高士那一句警告,不要被表面現象迷惑。
難道說高士也知曉些內幕,因爲不得已而無法明說,畢竟他也要顧忌莫雪雁,她的手段,連高士也懼怕不成?
“我就知道我的卿很聰明,女人太聰明瞭也不好,也要給男人留點表現的餘地麼?”
寧王黑眸灼亮,促狹地道。
“不要亂稱呼,”鳳卿一擡眼,卻看到一雙狹長的鳳目中有着深深的瞭然,不由心一顫,竟說不出話來。
寧王,你是故意的,想要轉移我的思緒,可這又是爲何?難道真若你說你是喜歡我,要我情終於你?
“我想好了,叫你鳳卿太見外了,爲了拉近我們的距離,就這麼叫你了,禮尚往來,你也要叫我泗。”他得寸進尺要求道,又頓了頓,接着道,“我也知道你現在肯定不肯的了,女人麼,多少會不好意思,不過麼,我還是願意等的。誰叫你是天下第一聰明女人,我是天下第一聰明男人,我們本就是絕配,雖然中間有了點挫折,便宜了我那侄子。不過,最後抱着你的誠然是我。”
明明是調侃,最後一句話,卻是貼着她耳垂說的,一股濃郁的男性氣息噴薄在她耳垂上,熱乎乎的,令人不由想要逃避。
而寧王卻仿若猜到什麼,緊拽着她柔若無骨的皓腕,擁得也緊,不讓她有機會遁逃。
“說說,你是怎麼猜出我假扮的?”
寧王自認做的天衣無縫,連跟太后一向親厚的皇后都沒有看出是假的,沒想到被鳳卿看出來了。
他又徑自咕噥一聲,“你不是最討厭那個女人嗎?”
鳳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放棄了無謂的掙扎,這個邪魅男人霸道至極,而且就算給他臉色看,他也還是嬉皮笑臉,一點也不爲意。
如此一來,生悶氣的總是自己,這讓她多少不是滋味。
鳳卿清了清嗓子,然後緩緩解釋道,“你就是抓住我討厭那女人這一點,以爲我不會對她起疑,你裝扮的再像,可你不發出聲音,這一點讓我起疑了。再來就是皇后是心中有鬼,想引我去臨湘宮,而你卻沒有阻止,也沒有跟來,這不像是太后所爲。回來的時候,看到宮女嬤嬤都不在殿內,更加令人匪夷所思了。”
“聰明。”
寧王眼角含笑,眼中含着一抹意味深長,鳳卿垂眸斂眉,他炙熱的迫視令她有點不敢迎視。
“卿,現在是不是對我有點感覺了?”
低沉的磁性聲音,沉穩摻和着節奏,如同古箏在指尖流淌出悅耳的音符,心絃一窒,鳳卿心念一轉,深深呼吸一口,再次擡眸,容顏又漸漸恢復冷然淡定了。
打量着寧王,不過幾天,他削瘦蒼白了許多,倒越發清俊了。
寧王有些意外,黑眸中一閃而逝失望,繼而展顏歡笑,俊美的臉,居然有了些許羞澀,他囁嚅了一下,“卿,你不該如此看我,我都情不自禁想要吻你了。”
他鮮明邪魅的五官,流轉着難以琢磨的神情,那略顯蒼白的容顏,煥發了懾人的風采。
審視了他,他深黑的眼眸裡除了認真,還是隻有認真,與不容質疑的堅決。
鳳卿有點愕然,脣角勾起了一抹淺笑,弧度彎彎的,恰如其好,是一道優美的弧線。
鳳卿在寧王黑的發亮的雙眸中,看到了兩個小小的自己,一個笑意盈盈的自己。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自己,聰穎、灑脫、孤傲,浸在骨子裡面,卻又不甘於深陷陰謀,不甘於淪爲世俗,在漫漫紅塵中苦苦掙扎。
何時,自己可以笑得如此歡欣?
忽而,他低垂了眼簾,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默不作聲。
鳳卿略微失望,自己的影子消失了。
鳳卿沒有注意到的是寧王眼中的一抹狡黠也隨之被深掩了。
他眨了眨眼睛,擡眸粲然一笑,骨子裡的冷峻高傲,糅合了邪魅倜儻,凝匯成一種蠱惑人心的獨特魅力。
一時間,鳳卿竟捨不得移開目光不看他。
他明澈的瞳仁裡,有自己迷濛的身影。
怔怔看他,胸臆間有什麼沉甸甸的,迫得她心悸。
寧王也默不作聲,只深深的看着她。
兩雙透亮眸子默默看着對方,似在揣度對方心意,又似若有所思。
他的頭,越來越低,他的脣,越靠越近。
他的脣角悄然揚了一絲豁然開朗的笑意,深切地看着她,眼眸深處坦蕩並且柔軟。
鳳卿斜着眼睛瞥他一眼,忍不住笑出來,剛纔的曖昧旖旎氣氛掃空大半。
寧王的長臂將鳳卿牢牢得圈在懷中,閉上眼睛用下巴輕輕摩擦她的發頂,輕聲嘆:“你真會破壞氣氛。”
“你穿着女人的衣服,一臉深情款款的樣子真的很好笑。”
鳳卿小聲嘀咕道,一直沒有注意,倏然地一瞥,迫使她樂了出來。
“能夠取悅你,不枉我扮女人,不過,”寧王的語氣凝重了起來,臉色微沉,警告道,“過了今天,就把這事給忘記,最好忘得一乾二淨。”
邪佞如他,多少還是在意自己裝扮女的事,萬一以後天天被她拿來調侃,那不是男性尊嚴盡數掃地麼?不過,轉念一想,若有幸得她相伴,此生就算被調侃終老,也不孤寂。
有點發慌,鳳卿沉吟無語。
良久,她輕輕嘆了一聲,“這是不對的。”狀若警告的是寧王,又似在提醒自己。
自己跟寧王?
鳳卿沒想過,但是寧王卻不放過,總是時刻出現在她面前,每每她欲要壓下這股莫名滋生的異樣時,他又出現攪和得亂七八糟,讓情形更加混亂不堪。明明可以要挾自己作爲籌碼,他卻提供自己過着貴賓一般的上等待遇。
那天,他明明可以推出自己作擋箭牌,卻爲了護住她的命,而他狼狽地帶傷遁水而逃。
他總是霸道地主宰一切,卻跟她一樣不會愛人,她是逃避,而他,是笨拙地一味用自己獨有的方式在待她好。
這一切,鳳卿看在眼底,也放入了心底,她不善言辭,但是她有雙眼,她有心,她會體會,她會衡量。
若是否認自己心底對寧王一點情意都沒,這是騙人的,鳳卿脣角浮現一絲苦笑。
“不準多想,”寧王心中波動卻不露聲色,聲音變得很嚴肅且意味深長,“你只要順着感覺走,不準否認我即可。”
鳳卿心頭一震,迴避了他的目光,心下一片黯然,她不明白他爲何看上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一直小心翼翼地護着心,卻讓他有機可趁。
難不成真要應驗他的“情動於瑾,情終寧”?
一個女人可以對一個男人情動,又可以對另一個男人情終嗎?
鳳卿不知道,也不願往這個方向探索。但是寧王似乎看透了她又要逃避,落下的聲音鏗鏘有力,一字一字似乎穿透了他的胸腔,再傳進她的耳中,“卿,不要逃避,逃避是解決不了辦法的,我說過此生不負你,你只要勇敢地往前一步,後面一切都有我。”
他的聲音誠摯無比。
他的懷抱,是緊窒的,讓人喘不過氣來,同時,可以確定,又是安全無虞的。
在湛亮的黑眸中,鳳卿看到了一個心思恍惚的自己,眉目間,清明又夾雜了一絲心煩。
寧王的指尖挑開她額頭遮擋的幾根飄逸的髮絲時,她微微愣了下,指尖的冰涼,讓她清醒許多。
“太后哪裡去了?”
鳳卿神智逐漸清明起來,暗暗低咒,寧王就算除去了滿身的邪魅氣息,依舊是那麼的蠱惑人心。
若是寧王假扮了太后,那麼太后人呢?偌大的慈寧宮,也想不通寧王哪來通天的本領混進去,挾持了太后,還做到神不知鬼不覺?
鳳卿覺得寧王這人實力隱藏的很深,總是在悄然無聲中,他又恰如其好地險中求勝。
“那個女人啊,被我綁了,藏在她的牀底下了。”
寧王滿臉戲謔,漫不經心道。
看他輕描淡寫地描述,鳳卿卻沒被他糊弄過去,“你是怎麼綁的她?”
“拿根繩子,綁了她的雙手雙腳,再弄一條白布,直接將他們丟進牀底去了。”
寧王悠然言道。
鳳卿錯愕地瞠大了雙眸,定定望着他,心潮澎湃,不能自已。
良久,她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呢喃道,“他們?”細想之下,不對勁。
寧王並沒有直接回答,先是輕輕在她耳根吹了口氣,溼熱的,微癢的,接着覺得玩夠了,才擡頭,神色肅靜起來,睨了一眼她,鄭重地道,“你保證不生氣,我才說。”
“嗯。”
鳳卿一心想要知道事情真相,迫不及待地點了點頭。
寧王抿了抿脣,才道,“你父親跟太后在一起,我在牀上抓了他們,直接綁了。”
太后跟父親?
沒想到他們還真有內幕,捉姦在牀?原來,皇宮中有這麼多奸可以捉來着?
啞然失笑,不知道心頭到底是苦澀還是難受,或是失落,抑或是悵然。
“你不會赤裸地將他們直接綁了吧?”
這很像寧王的作風,鳳卿挑眉問道。
寧王一本正經地點頭,還不忘解釋道,“我憑什麼要給那對狗男女穿戴整齊,我又不欠他們,算起來,若不是他們狼狽爲奸,我也不至於謀反篡位了。”
鳳卿聽出他話語中的苦澀,他是爲他母妃不平,即使那個女人差點陷害他致死,但畢竟是骨肉親情,血濃於水,那女人不在意,寧王嘴硬,口頭說不在意,心中還是拂不開這陰霾。
“那他既然鍾情太后,爲何娶黑軒玉?”
鳳卿不解,既然心中有愛,堅定認同,這麼多年來,也一直秉持着母親死後,不納正妻,那個男人爲何又娶黑軒玉呢?想不通……
“這我就不知道了,只有當事人纔會知曉,若卿很想知道的話,我可以代勞,去盤問下。”
寧王又變得不正經起來,語調慵懶,“那個你父親,跟那個太后真正在一起的日子,並不長久。”
也就是說,是最近,這兩人才有真正意義上的肌膚之親?
鳳卿怔然,神色一凜,難道說是父親長久的等待,終於開花結果了?
寧王也沉默了一瞬,然後嘆:“雖然我不是君子,但有件事,我還是要告訴你的,就是有關你的丈夫爲何會躺在潼歆牀上。”
“爲何?”
鳳卿脫口而出。
寧王把玩着鳳卿的長髮,認真地下了定論,“這事確確實實是一個烏龍。”
“昨晚,我混進宮內,準備來看你,在暖閣外,卻不經意地碰到了急匆匆回來的瑾王。我一不小心,就被他發現了。結果,我們就打了起來。中間的招式太複雜了,最後我僥倖獲勝,而他則被我敲暈了。”
“敲暈了之後,他被我點了***,然後被我拖到一邊的樹下,沒想到我還沒走幾步,又來人了,我只好藏起來。卻見到了皇后鬼鬼祟祟地進來,沒想到她眼睛這麼尖,就看到了瑾王,接着,在我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又出去了,片刻,找了人來,將瑾王拖出去了。”
“我便先打消了看你這念頭,決定先看戲爲妙。”
“然後呢?”
鳳卿接着問道。
“哪有什麼然後啊,”寧王稍稍鬆開我,認真道,“我跟到一半,發現有更好看的戲,就偷偷去看另一場戲了。”
鳳卿聽出了他話中藏着的苗頭,他說的另一場戲,定指的是慈寧宮那一場春宮戲。
“結果一直忙到現在,加上威脅了一個宮女幫我忙,假扮太后,好光明正大來瞧你,看你能不能猜出我來。沒想到,那個莫雪雁大清早就來請安,嘀嘀咕咕煩了我好久,真想直接將她劈死。扮女人真不爽,還要使出縮骨功,整個人連四肢到現在都發麻着。”
“然後呢?”
這人明明有話要說,卻拐着彎,繞着路,鳳卿忍不住加以催促。
“我想說的是我那個侄兒沒有背叛你,至少身體上。我的獨門點***功夫,估摸着還要過一個時辰才能解開。”
寧王輕咳一聲說。
“爲什麼告訴我?”
鳳卿不解,若是自己這樣誤會瑾王了不更好,至少對他來說。
“這烏龍算來我還是幫兇,我還不至於卑鄙無恥到那地步,坦白從寬。你這麼聰明,遲早要被你看穿的,還不如老實點,早點交代。”
寧王似明瞭我的驚詫,自負的揚了揚眉。
手悄然滑上鳳卿的耳垂,輕柔撫弄着,低語道,“也就是說那兩個女人狼狽爲奸,切莫要被表面現象所迷惑。”
“那潼歆?”
鳳卿思緒紛亂,想不透潼歆竟然肯犧牲這麼大。
“只能說破了潼歆處子之身的男人不是我那侄子,而是另有其人。一切都恍若真實,不然又豈能騙人?不過我擺的烏龍便宜了皇后那個狠毒的女人,還真是不爽,感覺自己被利用了似的。”
寧王不滿地抱怨道。
鳳卿暗暗思忖:瑾王醒來,若是知道是你所爲,定最想殺的人不是皇后,而是你。
“不要爲我擔心,瑾王不知道是我,我是假扮刺客進來的。”
寧王微微一笑,俊朗的眉目在秋日下熠熠生輝。
鳳卿怔怔看着寧王,又恍然有所頓悟,腦海中一閃而逝,有一絲疑竇盤旋,心中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息。
沉吟半晌,才輕問,“高士,不會也是你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