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瓏垂着頭,彷彿在拼命的思考着自己聽到的是什麼,過了很久很久,嘴角才擰開一抹笑,“放心……我不會再睡了……”
“一言爲定!”百里九歌說:“不然我光是口水都不夠用了!”
話才說完,百里九歌就感受到身下的鐵車好像減速了,這剎那心裡冒出一大捧欣喜的滋味,她們終於到岐山了。
就這麼按捺着急切的心情,終於等到了鐵車的速度歸零。
百里九歌鬆開姒瓏,往她的臉上連着吹了好幾口熱氣,見姒瓏的眉頭在皺,百里九歌喚道:“到家了,我這就揹着你出去,姒瓏,你撐住別睡。”
揹着姒瓏走下鐵車,百里九歌問着:“接下來要怎麼走,你知道嗎?”
“嗯……”姒瓏應過,又是漫長而煎熬的沉默,直到百里九歌將她重新背在了背上,朝前走了很長一段路後,姒瓏才嚶嚀出聲:“出去了……朝南走……荼蘼花……”
“意思就是朝南走,直到看見荼蘼花就是到了?”百里九歌說:“我知道了,姒瓏,你撐着點!”
沒有迴音,在這寂靜的像是墳場的暗道中,所有的聲音都帶着絲絲冷氣,就連姒瓏那幾近於無的呼吸聲亦是。
百里九歌的力氣已經所剩無幾了,每走一步,就覺得身子沉沉的想要墜地,眼前星星點點的冒着眩暈。
她狠狠咬在脣上,下脣立刻泛開了腥甜的味道,流入口中,帶起一陣麻癢的痛。
百里九歌就這樣又提起了精神,一步步的,朝着暗道的出口走去。
曲曲折折的暗道,上上下下的階梯,潮溼發黴的空氣裡,有着濃濃的血腥味。
百里九歌氣喘吁吁,此刻雙手都已經被姒瓏的鮮血染得全是黏膩的感覺,她知道,儘管自己給姒瓏處理了傷口,可姒瓏還是在不斷的流血……
心中的恐懼感,隨着時間的流逝,越來越強烈,像是一隻盤踞在心口的秋蠶,在一口一口的啃着百里九歌的心,任着漏風的破洞越來越大,冷風倒灌不休。
她推開了石門,見到了久違的陽光,眯着眼睛頑強的走出去,大喇喇的笑言:“姒瓏,快看陽光。太陽都曬屁股了,你還不睜眼睛看看?”
沒有回答。
百里九歌吃力的踏出一隻腳,喘上幾口氣,幾乎是使出吃奶的力氣,纔將另一隻腳也踏出來,整個身子都上到了地面上。
她辨別了方向後,朝着南方走去。
南邊,已將近要看不見日影,原是天將黃昏,日頭西斜過去,尚還未沉入山中,就已經比鮮血還要紅。
整座山都像是灑滿了鮮血,滿目的猩紅,殘忍的撲殺在百里九歌心上,緊緊的絞着她的心。
她吃力的喘着:“姒瓏,你剛不還說讓我放心,說你不會再睡了嗎?這才眨眼的功夫怎還食言?”
“……”
“姒瓏,快打起精神來,行百里者半九十!”
“……”
“姒瓏,我求你打起精神!你……你只是在嚇我的對不對?”
“……”
百里九歌只覺得腦海在慢慢變的空白,有什麼不知名的東西,在將她的堅持一分分抽走,是恐懼亦或是什麼,她已經分辨不清了,只是被這一旦爆發便會毀天滅地的情緒壓得生疼。
“姒瓏……”
心底仍還在堅持着,不爲別的,只爲不到最後一刻就不能放棄希望。
百里九歌虛脫的喘着,一步又一步,直到遙遠的地方,浮現出一片瑰麗的顏色,那是如粉雪般繾綣的荼蘼花林,披上了夕陽灑落的猩紅薄紗……
“姒瓏!姒瓏!到家了,你快看啊,終於到家了!”
百里九歌喊着,嗓音喊到盡頭,沙啞中是興奮和恐懼混合在一起的矛盾情緒。她彷彿是將體內還剩下的力氣一併使出來了,步速加快,邁了過去。
漸漸近了,那一樹樹幻夢般的荼蘼……
那一樹樹盛放得彷彿隨時會一敗塗地的夏末之花……
“姒瓏,你的侍者來了!”
在見到侍者們衝出的那一刻,百里九歌發麻的身子已經支撐不住背上的女子,她搖搖晃晃的坐地,姒瓏從她背上滑落,青絲在幾瓣早落的荼蘼花間蜿蜒。
姒瓏的渾身都是血,在流的血,和幹了的血……鮮血染紅了她的每一寸黑衣,每一寸皮膚。
她閉着眼,脣角凝着的一點血跡,像是顆豔麗的硃砂痣,襯得肌膚蒼白如紙,卻是平靜安詳的宛如一幅畫。
百里九歌心中的最後一根弦,轟然斷裂,腦中突起一陣強烈的刺痛。她扣住姒瓏的肩膀,縱聲咆哮:“姒瓏,你不能食言,你怎能食言!你看我們不是已經到家了嗎?還有你的侍者,他們馬上就揹你回去療傷!”
小手再一次狠狠掐了姒瓏的人中,“你快醒過來啊姒瓏!”
“嗯……”痛苦低沉的悶哼聲,從姒瓏的鼻腔裡逸出。
百里九歌心裡一鬆,喚道:“姒瓏,姒瓏!”
“嗯……”姒瓏再次睜開了眼睛,夕陽照在她的眼底,泛開一潭渾濁不見底的血泊。看不清她的瞳孔,因爲已經很大、很大。
她凝視着百里九歌,好久以後,艱難的挽出一道安詳的笑意。
“握住我的手……百里九歌,不要鬆手……”
“好,好,我這就來。”百里九歌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淚水已經淌了下來,她握住姒瓏的手,轉眸對那些侍者道:“快過來送你們主子進去,處理她的傷!”
然,那些正趕來的侍者,卻在接觸到姒瓏的目光時,紛紛靜默在原處,用着顫抖的目光望着兩個人。
“百里九歌……”姒瓏呢喃:“我做了很多傷害你的事……還不成了……只能把武功還給你……”
當百里九歌還未了解到姒瓏的話意時,一股強勁的內力,便從兩人交握的手心處傳來。
百里九歌被這突來的暖流驚到,“姒瓏,你做什麼?!”下意識的想要鬆手,可卻被姒瓏牢牢的攥住。
“百里九歌……雖然上次與你玉石俱焚……我只剩五成內力……但以你的資質……再重新練……不出兩個月就能恢復
……”
“姒瓏!”百里九歌想要甩開姒瓏的手。
“姒瓏,我要的是你好好治傷,不需要你還我什麼!我雖對你有怨,但事到如今我只想着你能好好活下去!”
可姒瓏的手怎也甩不掉,扣得百里九歌那樣緊,濃烈的熱潮涌入千絡百脈,明明那樣暖,可百里九歌的心卻像是在被寒流一寸寸的腐蝕。
她朝着那些侍者嗤道:“快救姒瓏進去,快啊!”
無人動作,只是默默的立在那裡,用着一種百里九歌怎也看不懂的眼神,望着這邊。
她嗤道:“你們的主子重傷成這樣,爲何都還幹看着?快救她!好,你們不動是吧?”百里九歌甩不掉姒瓏的手,索性就着這個姿態反身一扛,吃力的將姒瓏架在肩膀上。
“你們不動那我就自己來,你們去喊大夫,拿止血藥,準備紗布,快去!”
可侍者們仍然無動於衷,每一雙眸底深處,都彌滿着一層奇怪的霧氣,像是哀憐的、認命的詭異眼神。
然後,百里九歌看見了,他們竟開始搖頭嘆息,甚至有人哀憐的嘆息:“就算是陰陽家的死靈君,也主宰不了生生死死的宿命……”
百里九歌心底一痛,突然之間,手心裡傳來的內力減了下來,她大驚道:“姒瓏,你竟把所有的內力都給我了?!”
“嗯……”姒瓏氣若游絲的嚶嚀,那隻手鬆開百里九歌的手,卻在百里九歌的肩上推了一下。
被這樣一推,百里九歌無力阻止姒瓏從她的背上滑落下去。
她驚駭的接住姒瓏,搖搖欲墜的跌坐在地上,抱着姒瓏喊道:“你挺住,我、我……”
奮力的撕扯掉自己的衣衫,將整件衣服都纏在姒瓏的身上。
百里九歌艱難的撐起身。
此刻,體內那些陌生的內力,燒灼着百里九歌的五臟六腑,不適的感覺越來越強。她沒有力氣再運功將內力還給姒瓏,只能去據點裡拿出止血藥和紗布。
既然這些人都眼睜睜的不救助姒瓏,那便只有她來救。
姒瓏不能死,她不會讓姒瓏死的!
起身的那一瞬,百里九歌臉上的人皮面具脫落下來,那張傾盡天下的容顏重見天日,就這樣映在了姒瓏失去焦距的眸底。
夕陽,血色,交疊着這驚鴻一瞥,恍如隔世的感覺在姒瓏愈加渙散的神智中,如清泉般擴散。
她近乎欣喜若狂的呼道:“聖女……大人!”
這一聲喚擊打在百里九歌的心間,她愣住,回眸的剎那,只看見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在盯着她。
那樣光明的一雙眼,像是將四十多年的所有希望都匯聚在了一起,含着深深的祈禱和憧憬。
這是百里九歌從未見過的姒瓏,像極了很久很久以前,國未破家還在時,雩風公主口中那常帶純淨笑顏的瓏姨。
“聖女大人……瓏兒和蓬萊國的大家……終於等到您回來了……這樣,戰爭就可以結束吧……”
百里九歌的心口咯噔一痛。姒瓏,這是將她當成了母后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