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春消雪之時,是富察府傳來喜訊的日子。納蘭岫寧生下傅恆的第二子,取名做福隆安。傅恆緊繃的神經似乎可以鬆懈一些,好在是個男孩,與和嘉公主只相差幾個月。
還未出生即被弘曆定下婚事的福隆安,亦得到富察府的高度重視,生怕照顧不周。
在此不久,是璟珂小外孫女汪婍韻的滿月禮,璟珂爲了不使女兒受委屈,命人準備了好幾倍的賀禮,爲女兒和外孫女撐足了面子。
看着可人的小孫女,璟珂思緒複雜,對當日大師的讖語歷歷在目,無法釋懷。她不敢想象將來自己成爲耄耋老人,要親眼看着小孫女嫁給弘曆,會是怎樣的心情。作爲21世紀過來的人,璟珂對清朝的凌亂關係已經見怪不怪,然而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竟這般可笑。
長嘉抱着女兒,接受來賓的祝福,在衆人期盼當中,長嘉將女兒抱給族中長輩一一瞧過。長臻夫婦也前來祝賀,送上了厚禮。
永瑋跟在長臻身後,絲毫沒有話語權,璟珂瞧出端倪,特地不動聲色,讓流風尋了空隙將永瑋帶過來見面。
“額娘……”
永瑋諾諾的態度,璟珂暗自嘆氣,也難怪他被長臻壓得擡不起頭,就是性格太溫了,而長臻卻是爭強好勝,桀驁不馴。夫妻倆本應互補,長臻卻並不待見他,兩人貌合神離,相敬如賓,更是相敬如冰。
璟珂溫和笑着說:“永瑋,長臻可有欺負你?”
“小婿不敢!郡主不曾欺負小婿。”永瑋微有驚嚇,面色有些蒼白。
璟珂心中明白幾分,也不逼問他,只道:“好孩子,凡事你多包容些,長臻生來不羈,她自小沒了阿瑪,凡事要強,說錯話做錯事,你就多擔待。”
“額娘,郡主是小婿的福晉,小婿自當照顧郡主,包容她。”
永瑋的真誠,讓璟珂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決定,當初是否不該讓長臻嫁給永瑋。成親至今,長嘉已經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而長臻,卻幾乎很少與永瑋同房,置永瑋於尷尬處境,幾乎讓一個男人在同族兄弟面前擡不起頭來。
然而永瑋生性憨直,從不計較那些,在他看來,阿瑪是廢太子的兒子,能有今時今日,全靠親姑姑璟珂的庇護,姑姑把女兒許配給他,是他的榮幸。爲了輔國公府的將來,爲了感恩,爲了不讓姑姑失望,永瑋不敢有任何怨言,哪怕長臻待他態度再差。
而璟珂已不再多勸長臻,因爲這個女兒她就算再勸,也不會聽。長臻答應嫁給永瑋,恐怕是她的極限了,璟珂便由着她,不逼她與永瑋舉案齊眉。璟珂始終相信,終有一天,長臻會如同當年的自己,明白身邊人的好,慢慢接受永瑋。
小格格的滿月宴剛剛落下帷幕,四月初八,皇后富察氏於長春宮誕下皇七子永琮,當天既是佛誕,又是大清各災區久旱逢甘霖,普天同慶!
七阿哥永琮的誕生,帶來的喜慶不只是一點,弘曆再得嫡子,喜極而泣,激動之餘,揮筆寫下《浴佛日復雨因題》:
九龍噴水梵函傳,疑似今思信有焉。
已看黍田沾沃若,更欣樹壁慶居然。
人情靜驗咸和豫,天意欽承倍惕乾。
額手但知豐是瑞,頤祈歲歲結爲緣。
除此之外,他還特別在詩文下面加了“是日中宮有弄璋之喜”的註釋,喜不自勝的心情不言而喻。
因着這特殊的因緣,信佛的皇太后對七阿哥的寵愛甚至蓋過了原先極喜歡的五阿哥永琪,認爲他是仙佛轉世,是吉瑞祥兆。
璟珂不用猜也知道,弘曆絕對又秘密建儲,將七阿哥永琮立爲皇太子,意圖讓其日後繼承大統。
衆妃嬪前往長春宮探視恭賀,熱鬧非凡。璟珂許久未見到諸位娘娘,深感時間飛逝。在去年年初,魏如璋由常在位分晉封爲貴人,未滿一年,於年底又得以封爲嬪位,賜封號“令”,自此被喚作令嬪小主,是至今最爲風光的女人。
而與哲憫皇貴妃有幾分相像的怡嬪,成了滄海遺珠,被砂礫掩蓋了風華,不再得寵,若非重要場合,幾乎不再出寢宮見人。
純貴妃有三個孩子要照料,故皇后月內後宮一切事宜均交由嫺貴妃代爲打理。
“七阿哥好福氣,一出生就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百姓們都在慶賀七阿哥降生,主子娘娘母儀天下,受得百姓愛戴,是平日裡慈和心善之果。”令嬪最會哄溪菡歡心,嘴甜聲柔,溪菡樂得合不攏嘴,直嗔笑她會說話。
純貴妃自失了寵,也是甚少踏出儲秀宮一步,手捻着一串檀木佛珠,佛珠上的流蘇小佛掛牌悠閒地顫動,隨着純貴妃的指尖,眯眼咧嘴笑着。“令嬪這般會說話,可是吃了蜜?”
純貴妃瞅着衣着考究的令嬪,心中沒來由地升起一陣反感之意。
“貴妃姐姐說笑了。嬪妾只是實話實說。”令嬪莞爾一笑,輕輕瞥了一眼純貴妃,又轉頭看向嘉妃,“嘉姐姐可也快臨盆吧,不知姐姐可有感應這胎是男是女?”
嘉妃已有一個阿哥在手,無懼男女,若是再來一個阿哥,她也樂得高興,若是公主,弘曆向來喜歡公主,更是一舉兩得。於嘉妃而言,這一胎無論男女,她都不會是輸家。可令嬪這一問,不知是孕中敏感,還是對令嬪有偏見,嘉妃竟有些厭煩,覺着令嬪含有挑釁之意,遂幽幽道:“令嬪這般關心本宮的孩子,本宮真是高興。令嬪何不自己生一個?”
嘉妃嘴角微揚,語氣刻薄,瞄着令嬪,雙眼眯成一條月牙弧線,衆妃嬪也忍俊不禁,偷偷低頭掩笑。
璟珂一直以旁觀者身份看着這一羣坐在一起忘不了鬥嘴皮子的女人,就像看戲一般,甚是有趣。
令嬪承寵這麼久,仍未見有孕,嘉妃當衆問起,使令嬪分外尷尬。令嬪卻不緊不慢,微微笑道:“尊卑有序,嫺姐姐都還未有喜,豈能輪到嬪妾呢?”
這麼一來,把問題拋到嫺貴妃身上。嫺貴妃本不參與她們的脣槍舌劍,無辜被牽連進來,心中不免有些不悅,冷冷道:“生兒育女是菩薩保佑,皇后賢德,爲後宮衆姐妹之表率,本宮德行尚缺,遠不及主子娘娘,不敢求菩薩恩賜。”
嫺貴妃到底是沉澱了心態,不似以往那般毛躁,此話答得倒也算是得體,靜觀其變的溪菡露出淡淡微笑,着倩兮給衆娘娘添了茶,又穿好衣服,才由巧兮撩開簾子,走出來接受衆妃嬪拜賀,至尊無上的中宮坤寧,威儀萬千,兩字“平身”盡顯母儀風範。
“諸位妹妹久等多時,本宮起得懶了些。”溪菡正襟危坐,含笑着掃視着衆人,最後把目光落在璟珂身上,“長公主?真是稀客啊!”
“恭喜皇后娘娘喜得七阿哥,臣理應親自道賀。”璟珂笑着起身行了禮,再坐回原位。
溪菡頷首笑道:“長嘉郡主家剛得了位千金,本宮差點忘了恭喜皇姐,該打該打。”
大家齊齊瞥向璟珂,似乎有預感璟珂想同皇后親上加親,皇后也似有此意,不過並不是要小婍韻日後做永琮的嫡福晉。
如她所想,永琮他日作爲嫡長子,是要繼承大統的,婚事不可草率。於是溪菡的心思,像霧像風又像雨,讓人捉摸不透。
既然溪菡並未說破,璟珂自然也不會自己主動提起。
愉妃見氣氛略有些冷卻,大家各有心事一般,便起身對溪菡福了一禮,“娘娘,臣妾還得去慈寧宮接永琪回來,請允許臣妾先行告退。”
皇后輕輕擺擺手,愉妃便帶着鷗兒離開。緊隨其後,純貴妃和嘉妃也紛紛告辭。各宮妃嬪走後,留下的是舒嬪納蘭岫玉。
“你姐姐寧福晉剛爲國舅誕下一子,本宮准許你出宮探望長姐。”
溪菡特地留下舒嬪,是想告訴她這個事,好讓她紓解內心的鬱郁不歡。舒嬪自入宮以來,總是不得弘曆歡心,綠頭牌擱置着純粹成了一個擺設,即便是被弘曆翻了牌侍寢,舒嬪也能感覺到弘曆是在敷衍她,應付太后。
皇太后問及,舒嬪有口難言,只得道弘曆待她極好。落在溪菡眼裡,也只有悲哀和同情了。
舒嬪得此恩典,泣涕漣漣地謝恩,遂再也等不及,回宮打點準備明日出宮前往富察府探望長姐。
溪菡輕輕嘆着氣,望着舒嬪消瘦落寞的背影分外無助孤單,“但願她見了家人會好些。”
“娘娘關心舒嬪,讓人感動。”璟珂輕輕抱過乳孃剛抱來的七阿哥,仔細瞧了這小傢伙的模樣,小心地抱着不敢有一點閃失。
溪菡自有了七阿哥,精神好了許多,多疑的毛病也沒了許多。彷彿當年純真善良的富察溪菡又回來了。
“皇額娘,您有了弟弟,又該冷落兒臣了。”
外頭踏進的花盆底鞋“硜硜”響,固倫和敬公主一臉微慍,身着紅色旗裝,嘟嚷着走到溪菡身邊蹲下,依偎着她。
溪菡笑着拉過她道:“都已經是要出閣的人了,還這般小性子。”
“皇額娘這麼快就要把兒臣推開嗎?”和敬公主一愣,站了起身,語氣提高了幾個分貝,流露出驚訝與着急。
璟珂抱着七阿哥,擡眼看着和敬公主,笑說:“公主如花似玉正當婚嫁年紀,就不知誰家有這個福氣能娶到咱們的宸兒。”
“我不嫁,我要陪着皇額娘。”和敬公主邊說着邊抱住溪菡,分外嬌嗔,讓溪菡又欣慰又無奈,又擔心。
溪菡心中想的無外乎此,她是絕不想和敬公主遠嫁的。只是至今爲止弘曆從未透露出要將和敬公主嫁往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