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候開始下雪,方阿祥帶着方沉碧坐在門口剝豆子,掛在門口的燈籠被風吹得直晃,雪花跟棉花一樣,灑了漫天。
“寶兒啊,明日是年三十,你想要點什麼好東西,爺爺給你買。”
方沉碧搖搖頭:“爺爺,我什麼都不想要。”
方阿祥笑笑,掐了掐方沉碧的臉蛋:“女孩子家最喜歡紅頭繩什麼的,你這丫頭倒是奇怪,小大
人兒似的,什麼都不要。是不是想你爹了?”
方沉碧又搖頭,不停手裡的動作,就聽見方阿祥又道:“你別怪你爹,很多事他也是沒有辦法,誰不是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呢,別心裡憋着,記得爺爺的話,吃虧就是佔便宜,老天不會一直虧待誰的。”
“寶兒……”院子門口進來一個人,遠遠喊着,方沉碧擡起頭,見方安頂着大風,披了一身雪的走過來,眉梢眼角都是喜色。
“你怎麼這麼晚還來啊。”方阿祥見兒子頂着雪來,頓感疑惑。
方安進屋,一邊準備晚飯的方婆子連忙迎上來,幫着撣掉滿身的雪,笑容滿面:“巧月她們沒過來嗎?她讓你今兒晚上在這吃嗎?”
方安搓搓手,看着站在一邊的方沉碧,笑着上前抱起她:“巧月說讓我接寶兒回去過年,年初三再過來,怕耽誤鋪子裡的生意。”
方婆子聞言臉抻了抻:“你那媳婦倒是能說會道,初五之前,誰還會去買豆腐吃,就你傻,說了就信。”
“娘,鋪子裡的確忙的很,可不是託辭。時候不早了,我得帶寶兒先走,不然雪大了,更不好走。”說着從懷裡掏出一小塊碎銀子,交到方婆子手裡:“娘,這是這個月的,你收好,等攢到寶兒嫁人,也是不少一筆了。”
方婆子把碎銀子攥在手裡,輕聲道:“平日裡當心點,小心讓你媳婦知道了,沒得消停。”說着轉身往裡屋走,邊走邊嘆:“不願意再生孩子,是怕你怠慢了她帶來的幾個拖油瓶吧,將心比心,又怎麼這般待我家寶兒,這女人真是兩面三刀,剛來的時候怎麼不見她這麼多心眼。”
離開院子,方安揹着方沉碧在黯淡的月色下,一步步往村頭趕。雪下得很厚,男人一腳深一腳淺的探着路,方沉碧趴在他背上,臉凍得紅紅的,像個紅蘋果。他是在爲自己打算嗎?遠遠望去,一片雪色白的發亮,方沉碧擡起手揉揉眼睛,想了想,張口:“爹爹。”
“嗯?”
“你攢銀子是爲了什麼?”
六歲的孩子,沉默又安靜,不哭也不笑,乖巧的讓人不可思議,超出了一個幼童該有的穩重。
“爲了寶兒的攢嫁妝啊,等到寶兒將來許了人家,爹爹要讓寶兒嫁的風風光光,在婆家能挺得起胸脯做人,不要受人家欺負。”
“爹爹,寶兒什麼時候嫁人?”
方安聞言笑出聲來:“就等寶兒找到喜歡的人吧。”
喜歡的人嗎?方沉碧想了又想,那個讓她喜歡的人,似乎已經走了許久了。
大概是走了一個多時辰纔到了村頭,回到鋪子裡的時候,桌上的飯菜都準備好了,三個孩子圍在桌子邊有說有笑。因爲馬巧月嫁到方家,三個子女也隨着跟方姓,老大方棟,老二方樑,最小的女孩叫方娟。
“娘,小啞巴來了。”方棟看見方沉碧進了門,忙往回跑,嗓門大的很。
“棟兒,怎麼能這麼說妹妹。”方安話音剛落,馬巧月撩了簾子探出一張並不高興的臉:“你怎麼跟孩子一般見識。”
說着拎着帕子從簾子後面走出來,忙不迭的給方安擦臉,斜眼看了幾眼站在門口的方沉碧:“幾個月功夫沒見,這丫頭又標緻了不少,看來長大不會錯。”
方安倒也不敢招惹馬巧月,連忙從腰間的布口袋掏出一段紅綢子,喊道:“娟子,瞧爹給你帶什麼回來了。”
一個胖乎乎的女娃從房間裡跑出來,兩眼笑成一道彎,撲進方安懷裡嚷嚷:“爹,我要,我要。”
方沉碧站在一邊,靜靜看着,面上沒有一絲喜悲,仿如跟她半點關係也沒有,看的一邊瞧她的馬巧月直髮涼。
丈夫疼愛這個孩子,她不是不知道,可人總是自私的,尤其在嚴苛的生活環境裡,實在生不出那麼多慈悲心,尤其是對這個孩子,心裡有的不止是排斥,還有隱約的恨意。馬巧月是從方安嘴裡知曉方寶兒身世的,無血緣,也無恩情,到底是什麼讓方安這麼疼愛不討喜的方寶兒,她想不明白。
看這小小的方寶兒漂亮的臉,也知道是隨了娘,難保方安當初不是動了什麼心思,卻沒能如願,到如今來睹目思人,這如何都讓馬巧月心裡不得舒服。
“你說這可怎麼好,寶兒突然來,我趕得新棉衣少了她一件。”說着笑着拉過方沉碧的手,摟到跟前,話是與她說的:“不過你姐姐的舊棉衣也是洗乾淨的,你先穿上,等過了這個年,娘給你補一件新的,可好?”
馬巧月話音剛落,屋子裡靜悄悄的,半晌,方沉碧輕聲道:“好。”
等到馬巧月轉身到裡間準備晚飯,方安纔敢蹲在她面前,尷尬道:“寶兒乖,爹以後會補償你。”
她聞言一笑,看了看方安的臉,無謂道:“爹,我餓了。”
方安摸摸她的頭,張望了一圈,又從口袋裡掏出一卷綁好紅繩塞到她手裡,低聲道:“說是你爺爺買給你的,千萬別說漏了。”
方沉碧低頭看了看紅頭繩,彎彎嘴角應他:“好。”
晚飯吃的算是豐盛,照比在舊院子裡好上許多,方安總想着讓單薄的方寶兒多吃一點,可又擔心馬巧月不高興,夾菜也要看她臉色。倒是另外三個孩子,飯桌上也不安分,一邊吃,一邊鬧。
“娘,我不喜歡吃花菜。”方棟蹙眉,嚷嚷着把堆在碗裡的花菜撿出來伸手扔到方沉碧碗裡,咧着嘴怪笑:“小啞巴,這個你肯定沒吃過,給你吃吧。”
“娘,我也不喜歡吃辣椒,小啞巴,給你。”
方沉碧低頭,碗裡頓時多了幾種素菜,菜上還佔着米粒,頓時讓她倍感飽足。
見她不吃,馬巧月倪她:“怎麼不吃?飯不對口?”
“我吃飽了。”說着,方沉碧放下筷子。
“瞧着,還是這麼大的胃口,難怪單薄,吃的也太少了。”說着撿起雞肉放進方娟碗裡:“多吃點,女孩子太瘦了可不好,看起來就沒福分。”
晚上幾個孩子擠在一張牀上,熄了燈卻還不肯安分,方沉碧睡在最左邊,緊挨着方娟。
“哥,你說,小啞巴長的是不是挺好看,眼睛那麼大,我覺得比劉勝的妹妹還好看。”
“去點了燈,咱們好好瞧一瞧,這幾個月沒見,好像又變樣了。”說着有人光腳下了地,不一會兒小油燈亮了起來。
方沉碧本來睡眠就淺,兩個人嘀嘀咕咕的聽得清楚,沒等他們靠近就把被子掩在腦袋上,蜷成一團。
“小啞巴,你起來。”方樑扯了扯被子,輕聲嚷嚷。被子下的人一動沒動,看的方棟有些惱火,遂更大力的搖了搖:“小啞巴,我讓你起來,你聽見沒有?”
被子下的人還是沒動靜,方棟光火,把油燈放在牀頭,壓低聲音道:“這死丫頭骨頭真硬,給她點好看,把被子扯掉。”
“哥,真的要扯嗎?爹聽見了會不高興。”方樑有些擔心,還是不敢下手。
“窩囊廢,怕什麼,爹再不高興還有娘撐着,她要是叫你就捂住她的嘴。”方棟說着,跳上牀,一把扯住方沉碧身上的被子,死命往下拉。
十一歲的男孩子力氣自然比只有六歲的方沉碧大得多,沒兩下被子被扯掉,方棟站在她面前,一臉得意的指着笑:“樑子看,快看,小啞巴生氣了,在朝我瞪眼睛呢。”
“哈哈,小啞巴,會生氣,小啞巴,瞪眼睛。”方樑見方棟舉動,也跟着笑不支的手舞足蹈。
方沉碧坐在牀上瞪着方棟,冷聲道:“你鬧夠了沒有。”
方棟心頭一凜,只覺得這眼前的女娃力氣沒有,氣勢倒是不小,擺明了不把他放在眼裡,遂心裡萬般不服氣,掐腰道:“你以爲你是誰敢這麼跟我說話,我是方家長子,你是什麼角色,不過是個棺材子,憑什麼理直氣壯。”
方沉碧聞言,仍舊面無表情盯着方棟冷眼看,半晌收回視線,挪了挪身子往裡躺,不想再理會無理取鬧的孩子。
前生她活到二十六歲,如今看到方棟,自是覺得沒有半點需要爭辯的必要,她不想惹麻煩,尤其在馬巧月眼皮子底下。合上眼,她仍舊覺得心跳的厲害,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命數早定,前生今世,都註定她的出生必須以結束母親生命爲代價,棺材子,她果然是個命中註定的棺材子。
“哥,這死丫頭脾氣真是倔。”方樑見方沉碧面朝裡躺下,連忙煽風點火。
“起來,小啞巴,你給我起來,給我瞧你的臉,你聽見了沒有。”方棟聲音越來越大,把睡着的方娟也給吵醒。
“哥,你幹嘛。”方娟睡眼朦朧,見自己大哥站在牀上,滿臉怒氣,而身邊的方寶兒躺在枕頭上,臉朝裡。
“娟子,你閉嘴,閉眼,睡覺,不許出聲。”
說着毫無預兆的跳上方沉碧的身上,強行扳過她身子,與他面對面:“你敢不聽話,給我瞧,我讓你給我瞧。”
方沉碧沒料到方棟會如此,只覺得被半大的男孩子壓得快喘不過氣來,他的兩隻手按住她胸口,整個人騎在她身體上,那姿態,實在令人難堪。
“方棟,你給我滾開。”一波未平,一浪又起,既是方沉碧再怎麼不想跟對方一般見識,也不由得動了怒。可剛出聲,隨即便被方棟捂住了嘴。
“樑子,快給我按住小啞巴的腿,踹的我好疼。”方樑聞言應是,連忙跳上牀,死死按住方沉碧的腿。
“小啞巴你倒是再掙扎啊,我看你還能怎麼着,爺我要看就看,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方棟按住方沉碧,因爲讓她動彈不得而無比得意:“既然這麼好看,讓我親下好了。”
方沉碧聞言大驚,拼了力氣掙扎,可身體實在太小,再用力也只是徒勞,眼看着方棟邪惡笑着低下頭,她又急又惱,猛地張口咬住了方棟的手,方棟哎呀一聲慘叫,跟着鬆了手,方沉碧能挺起身,可腳卻被後面的方樑按住,走不了,又氣急敗壞,便揚手給了還騎在自己身上的方棟一記耳光。
“方棟,你這是做什麼?”門推開,奪門而入的是披着衣服的方安,馬巧月緊跟其後,見到這一幕,也是被驚了一跳,傻了眼。
方棟幾乎是被方安扯住領子拎下牀來,揮了大手又是一記耳光,甩得他嘴角流了血出來,馬巧月見勢頓時惱了,哭叫着上前搡着把方安衣裳,推得他幾個趔趄,轉而指着牀上的方沉碧怒喊:“生了副狐媚相能有什麼好事,這才幾歲就這樣,長大了還了得。”
“孩子還小,你這做孃的怎麼能這麼說話。”方安也是一時氣急了,反口回了一句。
“我怎麼說話,你就是偏向着這丫頭,也不知道這棺材子的娘當年到底把你迷成什麼樣,幫人家養孩子,還養了這麼多年,人都死的只剩骨頭了,你還不忘,不是狐狸精是什麼,什麼娘,什麼女兒。”
發泄了一通之後,馬巧月領走了三個孩子,將方安關在門外。父女兩人窩在炕上,勉強湊合睡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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