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劉珩忽然淡淡一笑:“兵符帥印,勢劍金牌,這些全都在帳中,本王身有不便,羽兒要拿,自取便是。”
劉羽凝神戒備,沉默不語——劉珩的機變睿勇他是曾親眼見識,此刻雖然他身不能動,卻依舊不容掉以輕心。
他深知:和這樣的人物較量,一招不慎就會滿盤皆輸。
劉羽不動,劉珩也不催,只是靜靜地含笑看着他。
兩個時辰是多久?現在又過去了多久?
人的一生如白駒過隙,但有時候片刻卻也如一世那般漫長。
緩緩轉眸,劉羽將目光投注在始終凝定無聲的楊柳風身上,柔聲喚道:“風兒。”
楊柳風盈盈躬身,低聲道:“風兒在。”
劉羽眸光爍爍深深凝睇:“風兒追隨王叔日久,這些東西放在何處必然已是熟知。”
“是,風兒知道。”她的語聲依舊平靜無波。
劉珩赫然擡首痛望着眼前的素淡伊人,眸中難掩震愕之色。
“既然如此,”劉羽的嗓音溫和響起:“王叔此刻身有不便,就勞煩風兒取來給我。”
“是。”楊柳風恭謹欠身,轉身向內帳款款而去。
如此的平常隨意,就好象他要她做的不過是端茶遞水這樣的微末瑣事,根本不是生殺予奪的兵馬大權。
“風兒!”劉珩看着毫無猶豫轉身入帳的人兒,終於忍不住低吼一聲——心頭是一種骨與肉背道撕離的巨痛——寂寞地前行於世,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算計和背叛,但決不能是她,也不應該是她!
素淡的背影在他的吼聲中幾不可察地一滯,隨即加快腳步走入內帳。
勉強支撐住麻木的身體,劉珩艱難地努力加深呼吸想要令心口的疼痛減輕一些,但是,不能——胸口的悶痛愈演愈烈,已經梗滯到幾乎要失去氣息,他只有努力地抓住桌子的邊緣,不讓自己倒下,可是無法控制的沉重呼吸和痛絕的眼神早已泄露了所有的情緒。
掙扎無措之中,簡素的人兒卻已捧出裝着兵符、帥印、金牌的木匣,匣上橫擱着勢劍——這些東西的所在他從來都不曾避諱過她。
幾乎是毫無停頓,楊柳風雙手捧着木匣和寶劍已提步向劉羽走去。
“風兒!”劉珩拼盡全力絕望地大喊出她的名字——那麼多年嘔心瀝血的籌策謀算,那麼多年隱忍韜光,那麼多年心心夙願,這一交就再也沒有從頭的希望,江山萬里他不在乎,深仇大恨也可以一笑置之,但是,他不願眼看着自己深愛的女人一輩子無名無分地卑賤求活,他只是想給她幸福,爲什麼卻換來冰冷的背棄?死死地瞪着那纖弱背影的雙眸已漸漸模糊——是淚嗎?還是心頭的血?
手捧着木匣和寶劍的人兒靜靜地凝立在兩個男人的中間,許久,沒有動。
向前,還是向後?垂睫注視着手中事物的人兒是在糾結這樣的問題嗎?
強迫自己深吸一口氣,劉珩用盡量平穩的聲音道:“風兒,把東西拿過來。”
劉羽靜靜地盯視着劉珩,無聲勾了勾脣角,什麼也沒說,只是緩緩地向着她伸出一隻手。
等待,漫長,又短暫,希望它早點結束,但是,又想祈求它永遠也不要結束。
終於,羽睫慢慢擡起,深深望向劉羽。
溫淡身影盈盈舉步的瞬間,天地崩塌,所有的期待、幻想、憧憬……碎滅無形,身子一晃,險些跌落於地。
“風兒!”他撕心裂肺地悲慟狂吼。
捧着木匣和寶劍款款遞上前的手陡然凝定在半空,劉羽清晰地看見哀楚的雙眸淚光一閃,隨即深深閡攏,片刻,纔再次啓眸,緩緩奉上。
伸手欲接過,纖素的柔荑卻不放開,劉羽垂目相望,一雙憂傷的水眸正靜靜地審視着他,微微一個安心的淺笑,他不着聲色地頷了頷首。
蒼白的纖手終於慢慢鬆開。
擡眸望向僵坐在桌前的男人,劉羽無聲勾脣:“既然王叔如此深明大義,這份密詔不要也罷。”說着,一擡腕,那張可以決定劉珩生死的金黃錦帛便飛落入熊熊炭盆,轉瞬化爲灰燼。
回眸深深地看了一眼默立在側的人兒,劉羽轉身挑簾出帳。
不言,不動,眸已空絕,心已痛徹——所有的美夢和希冀轉瞬泯滅,胸中還在顫動的不過是一團死灰,沒有溫度,沒有生機。
楊柳風靜靜走上前來,提裙跪落在劉珩膝畔。
相對無聲。
明明還在呼吸,爲什麼卻感覺好象已經失去了生命?
胸口如此冰冷,爲什麼卻絲毫也不想念那個溫軟的身軀?
寢帳依舊安然,爲什麼卻恍惚有天塌地陷萬物淪毀的錯覺?
劉珩木然地看着面前的女人:如此熟悉,又那樣陌生,這麼近,卻似遙不可及——那樣的幸福她都甘於放棄?那樣的榮寵她都視如蔽履?那樣的深情她都毫不吝惜?
他不在的日子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不得知、不想知、不敢知。
也許,一開始就是一個誤會,他只是她不得已的家族使命,可以佔有,但永遠無法擁有:而另一個人,從他出現開始,設計挽留悉心調*教,荷塘之側溫柔相擁,自降身份隨軍遠行,甚至……不惜殞命平息民憤,這一切難道不是爲了他?
疲倦地闔眸:錯了嗎?從起點開始,就錯了吧?
劉珩苦澀一笑:自始至終做夢的都只是自己而已,只是這一夢投入得過於徹底。
緩緩地仰頭,企圖讓心頭涌上眼眶的溫熱液體倒流回去——男兒有淚不輕彈,那一定不是淚,如果真的流出來,一定會是殷紅的鮮血。
終於,他萬分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出去。”
嘶啞、悲決、冰冷。
用力咬了咬脣,楊柳風輕輕地道:
“王爺……”
“出去!”驟然地又一聲狂吼,打斷了微澀的語聲,兩行,溫熱的液體悄悄滑落,他卻絲毫不覺,只是盯着眼前早已模糊的纖弱身影再度狂亂地大吼:“我叫你出去!”
“是。”黯澀到無的一聲低應,楊柳風緩緩起身挑簾出帳。
夜幕低垂,夜風刺骨,衣衫單薄的人兒不由打了個寒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已有一個兵士跑上前來大聲道:“姑娘,七皇子說已爲姑娘備下寢帳,請姑娘即刻前往。”夜闌寂寂,洪亮的語聲遠遠傳出。
“知道了。”楊柳風不安地低應一聲,提步欲走開。
那兵士卻似毫不更事地緊跟兩步依舊大聲道:“七皇子說他在帳內相候,請姑娘即刻前去勿令久等。”話音未落,身後帳內傳來“咣噹”一聲大響,彷彿是什麼被掀翻的聲音。
楊柳風手按胸口深痛地一閡眸,終於輕嘆一聲道:“有勞軍爺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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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帳融融,一人癡怔沉思。
燈火一黯,擡眸已見簡素的人兒挑簾入帳。
“風兒。”劉羽歡顏起身。
“風兒見過七皇子。”楊柳風盈盈拜落的身影恭謹而疏離。
滿腔的熱忱頓然一滯,劉羽強笑道:“風兒看看這個寢帳佈置得可還合意。”
“有勞七皇子費心,風兒惶恐。”她依舊是不瘟不火有禮有節。
劉羽悵然愣怔了一刻,才輕聲道:“風兒是不是在責怪阿羽施計對付王叔?”
楊柳風漠然一笑:“七皇子言重了,風兒不過區區營妓豈敢妄言怪責?況且,王爺一時糊塗逆言犯上,承蒙皇子仁心寬宥方得保身全命,風兒感激不盡。”說着又是屈身一禮。
從未有過的疏淡冷落,劉羽沉默了半晌,頹然垂首道:“夜深了,風兒也累了,早些休息,阿羽明日再來探望。”說着提步走向帳外。
“七皇子。”輕輕一聲低喚,恍若玉旨綸音,黯澀前行的人立時歡然回首,滿是期待地看着幽幽獨立的伊人。
楊柳風垂眸低聲道:“七皇子既已奪權事成,未知可否放回蕊兒。”
略顯失望,但劉羽還是小聲道:“知道了。”
“風兒恭送七皇子。”清冷的語聲不失分寸,卻有拒人於千里的力量。
他輕嘆一聲,打簾出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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倚風寄語:
同樣的事,從不同的角度看就會感覺出不同的味道,曾經感動過自己的,事過境遷後回首,或許會由於心境不同視角不同而變成一種諷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