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夜裡緊,更寒冷。後半夜裡寒意重,小初睡不沉醒來,見肩頭有風,拉一拉被子。楚懷賢也隨着動動,把小初往懷裡抱抱,繼續入睡。小初倚在這溫暖中,心裡更想珠娘。
沒有人會理解小初的心情,楚懷賢當然就更不理解。小初聽着房外的呼呼風聲,在楚懷賢懷裡貼伏下身子。
第二天小初喊來春水好好撫慰,春水來時就咬緊牙關:“以後少夫人您,也少出去。”小初在這封建制度下,又痛失一個不算羽翼的羽翼。
三十守歲到早上,早早起來去祭祖。楚懷賢出門前對小初不忘交待:“別錯了。”林小初乖巧的很:“知道。”夫妻兩個人相視一笑,楚懷賢打趣道:“最近多討人喜歡。”小初甜甜一笑,楚懷賢再道:“別指望我幫你說話。”小初呲牙,鐵石心腸。
祖宗牌位供在京裡,黑壓壓的早就站了一族的人。小初扯一扯楚懷賢衣袖:“豫哥兒也在。”楚懷賢道:“當然在。”小初低聲道:“給我抱一會兒。”這聲音低似檐下雪中飛花。楚懷賢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沒有回話往前面走。
不僅豫哥兒在,良哥兒也在。楚老夫人精神抖擻領着一干人進去,分男女兩班站好。一盤一盤往裡面傳祭祀的東西。親戚們看得清楚,楚少夫人也在其中,楚夫人招呼了她:“隨我來。”擺放的東西從林小初的手裡傳到楚夫人手裡,再傳到楚老夫人手中。另一邊,是楚懷賢接過遞給父親。
楚少夫人這一年養病生孩子,親戚們和往來的世交幾乎不見她,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她還是出來了。
祭品擺好,楚懷賢從奶媽懷中抱過豫哥兒,走到小初面前遞給她:“別弄哭了。”要是平時,小初肯定要白眼人,此時喜出望外,連連點頭接到懷中。肥嘟嘟沉甸甸的豫哥兒對於換了懷抱,倒是打了個哈欠,翻了個小白眼兒,就帶着要睡不睡的樣子不說話了。
抱着豫哥兒隨着衆人叩了頭,小初還捨不得還,見楚懷賢走到身前,才依依不捨地還給他。親戚們這才能想起來,紫色團花小錦襖裹着的這個長房長孫,是這一位生出來的。差一點兒,大家要把楚少夫人忘得乾乾淨淨。
小初回房,對楚懷賢不是感激,而是大爲巴結。楚懷賢倚在榻上喊累:“過年就是累人。”再看着小初在身邊嘰嘰呱呱,覺得很是享受。林小初一連巴結了好幾天,從過年前那幾天開始討好。
到初六那天,楚懷賢是白天廳上待客,來吃年酒的人很多。小初和丫頭們在房裡正抓子兒,外面一個丫頭進來站旁邊笑看着,這是會去往秦記鋪子裡買東西的一個人。小初裝散一散,讓丫頭們玩,自己出來,聽那個丫頭低聲道:“秦娘子說,那個人快不行了。”小初心裡忽忽的跳,這就急上來。強自壓抑着道:“我知道了。”袖子裡取出碎銀子賞她,加快步子回房裡來。
回來推不玩,只坐着想主意。丫頭們素來不懼她,又是過年,就自己玩起來。小初左右不得主意,最後心一橫,把正在玩的林小意喊出來:“和我出去走走。”有小意,就不要別人陪。扯着小意出二門,在一處人跡少處站定,把事情對小意說過,拜託道:“去尋孫二海來,壓着他趕車出去。你比我還強,莊姑娘能接你,湘芷又帶你去過好幾家,都說過年接你吃年酒。門上人也不清楚,你送我出去,有人問就說我送你,你再從角門裡回來,幫我打掩護。”
小意聽過也答應,去找孫二海以前不放心他:“姐,你能壓着他嗎?”小初道:“行。”見小意身影跑開,才自嘲的一笑,小意也知道自己的姐姐,在家裡壓不住人。
過年散亂,孫二海買了幾角酒,請多福多壽在偷吃酒。被小意找來不喜歡,問楚少夫人:“你能出門兒?上次亂出去,害得我被公子罵了一頓。”小初動之以情,把珠孃的事情說過,眼中又有淚:“你是最有義氣的人,要是你的朋友這樣,你會不會嫌他沒身份,不聞不問?”
義氣?孫二海眨巴眨巴眼睛。小初接着道:“就是義氣!咱們出來的人,一點兒江湖道義不講嗎?”
玉色錦繡的楚少夫人,在自己家的大好宅子裡,和奴才說義氣。孫二海摸着下巴尋思:“我怎麼覺得這麼滑稽?象是,還有點兒感動不是。那我問你,要是我有一天要人幫一把,你這義氣還有嗎?”
“當然有,君子一言,”小初趕快保證,孫二海掂量掂量:“行啊,反正我在這裡,也不是得力的奴才。月銀加賞銀是不少,可是前頭那幾個小毛孩子不容我上去,公子和你,我得效勞一個。就你吧,至少你還巴得上。”孫二海也心一橫,鄉里鄉親的,爲她拼一把:“公子要趕我走,全在你身上攔着。要是打罵什麼的,你就不用攔了,我皮粗肉厚,比你要強。”小初笑嘻嘻,第一次主動喊了一聲:“二海叔,有我呢,你放心。”
孫二海拿眼睛斜着小初這單薄的身子,有你呢?你這麼能耐,怎麼不自己去說服公子。孫二海打定了主意,大大咧咧地道:“那咱們駟馬難追吧,你停上半個時辰出來,等我把那兩個再灌幾杯酒,找個好理由出來。”小初高興地道:“行。”
過去有錢人家裡,門太多。大門角門的分不清,又加上過年人來人往地亂,楚少夫人輕輕鬆鬆出了門,孫二海趕車先去接芳香。
芳香一見小初,就急急地道:“珠娘,昨天過去了兩次。樑少夫人門上攔着我不讓看,是我說是珠孃的直系表親,她纔沒話說。”芳香也哭過,眼睛腫得象桃子。小初讓孫二海雪地裡停車:“那我去也沒有用,她們沒給珠娘添火盆?”芳香道:“沒有!你給的銀子我買了送去,下一次去她們就不讓我進,是我回來帶了兩個夥計說是表親,死了人我要告她們,這才進得去,還是上一次的冰冷屋子,無人管醫藥,也無人管吃喝。”
孫二海聽了也不忍心,他身在異鄉,也有孤零之感。此時聽了,更油然同情。也催促小初道:“你要救人就救到底,別零零碎碎的不快意。江湖上義氣,送佛要到西天。”小初當機立斷:“我有主意,你先去龔家。”
龔苗兒還好在家裡沒出去,小初從後門拍門進來。開門的桃兒歡天喜地剛說一句:“少夫人來了。”小初已經衝進去,龔苗兒從房裡出來,兩個人四目相對,龔苗兒冷笑抱起雙臂:“楚少夫人,你貴足踏賤地,走錯地方了吧?”小初一擺手:“沒功夫和你羅嗦,你現在有幾個夥計?要膀大腰圓有力氣有膽子的。”
“你又幹嘛?”龔苗兒也不發脾氣了。小初氣勢洶洶:“別多問!有幾個?”龔苗兒道:“有七、八個吧,你從前面來沒看到?”小初還是那麼兇:“我沒有注意數,你套車,讓這七、八個夥計一起上車跟來,一人十兩銀子。”來時帶的有錢,從袖子裡數銀票,往龔苗兒手裡一塞:“一百兩,二十兩是你的,不用找,快套車去。”
龔苗兒對着手裡的銀票,人是沒明白過來:“我說您這是怎麼回事兒?”小初叉腰怒目:“快去!”這一腔子把龔苗兒催動了,他邊走邊還出話來:“你得加我錢,我跑一趟二十兩可不行。夥計們一個十兩,我得一百兩。”
說歸說,跑得快。不一會兒車套好,人找好。桃兒在門口笑眯眯招手:“我看門,一會兒回來吃飯。”稀裡糊塗的龔苗兒趕着車,帶着自己的七、八個夥計跟着小初的車,一直到樑家門口不遠處停下。
孫二海已經明白,心想這熱鬧大了。他笑眯眯就不說話。小初過來,一臉鄭重問龔苗兒:“你膽子大嗎?”龔苗兒道:“明白的事兒我膽子大,不明白的我膽子小。”小初道:“好!你跟着我進去,從裡面搶個人出來。”
龔苗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見楚少夫人的意思是真的,龔苗兒左右看:“這是哪條街,我可告訴你,最近的衙門是兵馬司,離這裡只有一條街。”
小初只認真的盯着龔苗兒的眼睛:“你有江湖義氣嗎?”龔苗兒道:“我想說這件事情上我沒有。”小初再認真的道:“你的好朋友快要死了,你會救他於水火之中嗎?”龔苗兒漸明白,面對小初的氣勢,小聲道:“水火之患,應該躲遠。”林小初瞪視着龔苗兒,手一指那七、八個夥計:“你的夥計們在這裡看着你,讓他們看看你,你的江湖義氣哪裡去了!”
龔苗兒對着自己的夥計看看,突然哈地一聲笑:“夥計們,這過年,我的義氣壓箱子底了。誰要看,出了正月再來看。”再對孫二海道:“是吧,老孫,義氣這東西,抵不得寒,當不得餓,還不如一件厚棉襖。”
“龔苗兒!”林小初忍無可忍,龔苗兒趕快道:“您說。”林小初一字一句道:“你想要宮廷供奉嗎?”龔苗兒精神來了,緊一緊腰帶:“這話我聽着提氣,您有嗎?”林小初有了笑容:“我沒有,至少可以幫你說句話吧,既然你沒義氣,我街上請短工去,十兩銀子一個,總是有人做的吧。”手一伸:“銀子還我,你辦不成事就接活,再賠五百兩銀子來。”然後笑得壞壞的:“有朝一日,宮裡有人問你,我一定使點兒壞。”
龔苗兒嚷嚷道:“哎哎,您這算是大撒把兒,這不成,生意有先有後,我先接了訂銀,這活兒是我的。”小初皮笑肉不笑:“訂銀?是全款。”龔苗兒也認真起來:“醜話說前頭,兵馬司衙門離這裡兩條街,有事兒您擔着?這獄裡的吃喝一切您擔着?這公堂上的大刑,您擔着的?”小初抱臂,雪中裙下蹺一蹺腳尖:“我擔着!”
“雖然這話將信將疑,不過,唉,”龔苗兒嘆一口氣,揮臂道:“夥計們,咱們走。”幾個大漢,準備直奔着樑家大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