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來越清晰,以至於方桂枝總是出現着幻覺,自己坐在梳妝檯前時,能瞧見她在後面望着自己笑,然後回憶起自己查到她的住所時,趕過去,揪着她的頭髮打她的樣子,那個女人,只曉得躲,而根本不知道反抗,嘴裡只說着:“薛太太,對不起,對不起……”
“其實她與我一樣,只不過是個可憐的人,而我永遠無法原諒自己,一個年輕的生命因爲自己的恨意而失去了,我一定是魔鬼,定是會下地獄的……”
唐蜜的手直髮抖,看到方桂枝說,她沒有勇氣去自守,只有帶着悔恨自責苟且偷安,但身體狀況每每愈下,更讓她害怕的是,她連自己的兒子,都不敢面對的,在兒子薛晨宇的身上,總是讓她想到,她害死的女人的心臟還跳在兒子的胸膛裡。
這是一種殘酷的煎熬,直到死,方桂枝也沒有擺脫這種煎熬,活着只有恐懼,唯有死,纔是解脫。
而她在信裡亦勸大女兒,希望她知道真相後,能原諒自己的母親,能放棄那些恨意,做個正常的人,而她就是被恨意扭曲了,成了一個瘋子,一個儈子手。
唐蜜轉過臉去,抹着臉上的淚水,聽到薛晨宇說對不起,再叫她姐姐,她的心都痛,回過頭來,看着他們姐弟,她緩緩說道:“謝謝你們,告訴我真相!”
可是,已經毫無意義了,除了他們三個人的痛,那些痛苦的往事,真的都在世事中消沉下去。
逝者已逝,那些錯的,對的,愛過的,恨過的,都已經塵歸塵,土歸土……
薛晨楓與薛晨宇聽到唐蜜這樣說,都擡頭看着她,見她微笑着起身,把那頁紙放在那裡,並沒有再碰:“我先走了,我不能多待,孩子會哭鬧的……”
可是,她是無力的,轉身的時候,差一點被椅子絆倒,薛晨宇擔憂的叫道:“姐姐……”
唐蜜扶住椅子站穩了,回頭向着薛晨宇笑了笑,那笑也是悽楚的:“我沒事的……”
踉蹌着走出去,薛晨宇與薛晨楓都沒有追上去的勇氣的。
唐蜜從茶館裡出來,陽光正好,照得她彷彿從另一個世界轉了出來,愴慌慌,方桂枝字裡行間的悔恨愴然,信裡那個淡淡的,自己媽媽的影子,一直在唐蜜的眼前浮現,唐蜜無意識的在街上走着。
從樑軍、樑華的講述裡,她有過媽媽的簡單的影像,一張有着與自己相似的臉龐的苦命女子,但一直是淡淡的,拼不出鮮活的一個人來。
今天看過了這封信,她只覺得把那些殘碎的印象拼湊起來了一樣的。
一個弱勢而悲情的女人的一生,那是自己的媽媽啊,一個貌美如花,卻命運多戕的女人。在她短暫的一生裡,卻充滿了後悔,樑華媽媽說,她一直都說,不讓女兒走她的老路,她這一生錯了,錯得太離譜,直到死,她都帶着對方桂枝的悔意,無法釋懷的。
而她不知,同樣的,方桂枝也是死也無法原諒自己的。
悔恨交織,註定無法幸福的結局。
姜浩辰開車路過自己家前的漫坡路,就看到唐蜜的背影,越來越近,真的是她,他好意外,這個時間,她不是在應該在家裡嗎?沒有聽到她說出門啊,而且,怎麼是一個人在往回走,步履蹣跚一樣的。
他開車到了近前,連按了幾聲喇叭,唐蜜半天才轉過頭來看他,眼神彷彿沒有焦點一樣的,姜浩辰嚇壞了,忙着停了車,唐蜜站在那裡,正等着他過去,他打開車門下車,走過去,唐蜜撲到了他的懷裡,嗚嗚的哭了起來。
這樣的溫暖,這纔是人世間的溫度,唐蜜感覺到一陣窩心的暖意,剛剛她彷彿完全將自己帶入了逝去的母親的世界,想着她孤苦伶仃,不被家人理解,被世人所唾棄,她好害怕那種感覺,深深的體會到了母親的恐懼……
“唐蜜,怎麼了,嗯?怎麼了,你哭什麼,出了什麼事了?你別嚇我,怎麼了,別哭了,唐蜜……”姜浩辰手足無措,只得扶住唐蜜,看着她淚流滿面,他不知道,在自己不在家裡的這一半天裡,家裡發生了什麼事,讓唐蜜哭得這樣的傷心難過。
“沒有事,沒有,浩辰……”唐蜜卻說不出來,只再撲到姜浩辰懷裡,像是個找不到家的孩子,甫見到親人一樣的:“浩辰,媽媽她好可憐……”
“媽媽,媽媽怎麼了?”姜浩辰更一頭霧水了。
“不是婆婆,也不是媽媽,是我的親生母親,她好可憐……”唐蜜解釋道。
姜浩辰抱着唐蜜,哄她安靜下來,兩個人上了車,他聽着唐蜜將信上的內容一點點的轉述着,並將她知道的,自己的媽媽的事,都說了出來,好久,這些事一直壓在她的心上的,對於母親的陌生,與隱隱的怨懟,現在,都變成了痛惜與懷念,唐蜜的眼睛哭得又紅又腫,姜浩辰只有任由她哭着,待她情緒穩定了,才慢慢的開解勸慰她,姜浩辰對唐蜜的母親感覺更是複雜。
這裡面後面的故事,他知道了也是震驚,他一直是站在薛晨楓的立場上,因爲一開始,唐蜜的媽媽就是以小三的形象出現在他的印象裡的。
一件事,不同的人,不同的角色,總是有着不同的感受的,外人無法去體會,只能揣測,從一個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再到一個被利益誘惑而做出有違道德之事的弱女子,再到一個受害者。
樑芳的一生,讓人不禁唏噓。
人,有時不能錯一步的,一步錯,步步錯,直到無法回頭,樑芳死前的懺悔,並不知道,她的死,卻成了另一個女人一生的夢魘……
“別哭了,唐蜜,都過去了,不要再想了,唐蜜,如果媽媽知道你現在過得好,她有了外孫,她一定會高興的,唐蜜,別想了,好嗎?”姜浩辰說道。
但怎麼會不想,到底是自己的母親,又是那樣的枉死,冤屈的一生,唐蜜後來,每每想起自己的親生媽媽,都會傷心難過的,她後來去過樑芳的墓地,生時孤零零的一個人,死後孤零零的一座墳,這世界上,每個人都有存在的理由,唐蜜想,那麼自己的親生媽媽呢,她爲什麼來到這個世界上,只是爲了受苦嗎?只爲了將自己帶來這個世界上嗎?
這種痛苦與悲傷,是外人無法排解的,唐蜜開始知道自己的身世時,也是傷心,但因爲對母親的記憶太潰乏,加之養父母一直待她很好,再加上姜家的呵護,她倒沒有太多的悲痛,但後來,有關樑芳的事,慢慢的從片面到整體,從單薄到立體,她能看到親生母親可憐的一生,竟無法去多想,一想就會難過的,連薛世祺也再無法去原諒,去平靜的面對了。
薛世祺知道薛晨楓姐弟去與唐蜜攤牌了,他給唐蜜打過電話,請求見上一面,但被唐蜜拒絕了,那時,唐蜜剛剛知道真相,她完全無法去接受那些事情,更無法平靜的面對這個自己的親生父親,她不知道以什麼樣的姿態來對待自己的親生父親。
好在,孩子的成長,讓唐蜜無法分太多的心來想這些悲痛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