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兒就是朔日,該去給師父交課業了;上回師父留下的《乾坤袋》,玉溪還沒唱明白呢,總有些個音兒啊覺着不順耳。
書院七堂一行,貫是能彈會唱的,玉溪但也不愁找不着人陪着練;吃過早點早早地就來七堂抱着琵琶在院子裡練着了。
秦霄賢一早來了,和幾個師兄弟打着招呼;老秦這個稱呼吧,倒不是說他年紀大了,只不過是少年間玩鬧的叫法兒,久了大夥就都習慣了。像如今,也沒人管二爺叫什麼雲師哥之類的,都叫辮兒哥,顯得親切些。
走到玉溪身後,彈了下她腦門;玉溪吃痛向左一轉頭,這小爺向右一躲,又敲了她一腦門兒;幼稚得不行。
“哎呀!”玉溪氣惱着,放下琵琶站起身來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罵道:“給你閒的呢!”
老秦笑得見齒不見眼,活脫脫一個小屁孩兒的樣子;他其實挺喜歡逗逗這小丫頭玩兒的,年紀不大見天兒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幹嘛呢?
“師父要是罰我,我就賴你!”玉溪白了他一眼,嘴裡嫌棄着但眼底仍帶着笑意,一副要嚇唬死他的樣兒。
秦霄賢把手往身後一背,笑盈盈地:“你不是咱小龍女嗎,師父還能捨得罰你啊?”雖然是說笑,但也是事實;玉溪承繼了陶陽對樂理的天賦,學什麼都快,生的一口好嗓子,師父沒少在徒弟面前兒誇她伶俐,都笑話着說神童的妹子是神女。
“起開…”玉溪又坐了回去,嘴裡嘟囔着不高興;學的好也得自己琢磨,她和陶陽哪裡能比,從前陶陽在盛京還能說兩句話指點着,現在離京了,玉溪更覺得心裡沒譜兒。
那大少爺還在家廢着呢…
“真生氣啦?”秦霄賢躬下背,腦袋湊了過去,有點不好意思了:“玩笑而已嘛,回頭師父罰你什麼我替你受着唄。”
最多也就抄幾遍兒樂理書,能有多麻煩,替她受罰就罰唄有什麼大不了的。
就這麼一個姑娘,師兄弟們都疼着她,有求必應的,哪裡會捨得欺負她;想想楊九,那就是一小霸王啊,逮着你可就沒完沒了了。
玉溪被他這副傻樣兒給逗笑了,別開了臉,罵了句:“信你個大頭!”
老秦笑容一頓,眸光沉了沉;轉到她面前兒,嬉皮笑臉着:“怎麼着?嘿嘿…我找孟哥幫你去?”
玉溪神色一肅,坐直了身子就打算好好說他兩句了,問:“你這一天天都琢磨什麼呢?怎麼就扯上孟哥了!”平常說笑也就算了,流言都過去那麼久了,這哥兒幾個沒完沒了的是打算讓閒話捲土重來是嗎?
老秦在一旁的楠木椅站定,一撩後袍兒坐了下去,垂眸看着褂子上的花紋,道:“你從前不是就爲了孟哥來的嘛…”
“我說了嗎。”玉溪嚴肅得有些生氣,腰板兒挺得直直的,今兒得和他論個清楚不可:“我親口說了嗎?哪來的信心就這麼言之鑿鑿吶?我肚子裡的蛔蟲啊?”
老秦擡頭對上她的眼,被她懟得有些結巴,帶着孩子般的稚嫩傻氣,道:“那當時…整個書院…”整個書院兒都傳遍了呀,都這麼說的不是?
“書院怎麼了?”玉溪叉了會兒腰,氣鼓鼓地:“書院的話還不都你們說的!”
老秦笑得明眸皓齒,往她身邊的位置湊了過去,問:“那你惦記誰?說說,哥哥給你看着點兒!”
“你!”玉溪氣惱着,隨手撈起桌上一顆蘋果就給他砸了過去。
老秦是這幫孩子裡最瘦的,個頭挺高就是瘦的不像話,那腿脖子比姑娘還細;但從前冬的開始,每個月都和他燒餅哥一塊兒去軍營裡練幾天兒,看着瘦但結實的很。輕飄飄那麼一擡手就把蘋果握在掌心了,送到嘴裡嘎嘣就是一口,笑得張揚又得意。
玉溪原本是想發脾氣的,這人啊沒事兒就愛戲弄她;轉念一想,又掛上了一如既往的笑容,正色道:“就算喜歡堂主又怎麼樣呢?男未婚女未嫁的,有什麼值得您沒完沒了的笑話我呢?”
秦霄賢原本正是戲弄的笑意僵硬起來,握着咬了一口的蘋果,楞在那有些不知所措,眼裡像是有些無辜。
倆人對視,沉默了片刻。
玉溪忍不住噗嗤一笑,捂着肚子樂得不行,笑了他一句:“傻子!”
老秦回過神來,不再笑話她,嘴裡動了動覺得蘋果渣子有些苦。
“陶哥不在,要不我也用不着這麼費勁兒~”玉溪轉身,喝了口茶碎嘴着。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咱那大少爺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說了半天兒,沒聽見秦霄賢回一句話,玉溪皺着眉轉過身來,擡腳玩鬧般踹了他一下子,提着嗓子:“想什麼呢你!”
“噢…”老秦垂眸,又咬了一口蘋果,嘟囔着:“聽着呢。”
像是想到什麼,玉溪揪揪他袖角兒,滿眼期盼地:“要不,咱們一塊兒看看他去。”
看郭齊麟?也行啊,好久都沒去家裡了。
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但仍舊答應了玉溪,一邊兒咬着蘋果一邊兒神色漠漠地跟在她身後走出了院子,上了馬車往郭府的方向駛去。
一路秦霄賢都沒怎麼說話,百無聊賴般地把玩兒着青煙色衣角兒,上頭的繡紋兒皺了又皺,揉了又揉。
“再揉就破拉!”一副孩子氣的模樣就算不聽話也拿他沒辦法,這個時候的少年郎能保持着這點兒率真是很不容易的。
玉溪看了他一眼,隨口笑道:“其實你穿黑色也好看的。”隨即掀起車簾兒,看着窗外繁華街景。
德雲社書院裡除了先生們,就都是少年;衣袍兒的顏色各異,浮翠流丹、紆朱曳紫各有風華,但這黑色是最沉的顏色,要說穿起來最有氣場還得數咱們雲二爺,往那一站就是劍眉星眸的雲上仙兒。再來的話,玉溪覺着就得是咱秦小爺了,雖然沒有那股子霸氣側漏,但自有一身兒風華月貌,帶着少年郎的器宇軒昂。
老秦擡頭看向她,張了張嘴原本想說點兒什麼,見着那香妃色的衣角兒被風吹起的樣兒又頓了頓。
“誒…”玉溪皺着眉,看着窗外某處發出有些疑惑的聲兒。坐直了身子又往外探了探腦袋,試圖看清楚點兒。
“幹嘛呢…”老秦嘴裡嫌棄着,往她身後側挪了點兒,伸出手虛扶着,道:“有什麼好看的,別摔着了…”
玉溪猛得往回一坐,脊背正好撞在他原本虛扶着的手臂,沒多想,就指着窗外急急道:“你看那個像不像少爺媳婦兒?”
老秦往窗外隨意掃了一眼,收回了手坐回位子上,道:“那怎麼了?”
還少爺媳婦兒,少夫人就少夫人唄,這彎彎繞繞的,還得緩個勁兒。
“她不是老說要安胎嘛~從巷子裡出來幹嘛?”玉溪若有所思地叨唸着,又轉身去看了一眼卻看不見人兒了,嘟囔着:“這巷裡也沒有什麼藥房鋪子阿…”
再想想剛纔那打扮,多低調素淨啊,這也不像那少夫人的風格啊;還裹着個頭紗生怕被認出來似得,要不是玉溪對她太熟悉,又認得她身邊的婢女,還真看不出來。
“給你閒的,人家愛去哪就去哪兒唄。”秦霄賢本來也不認識這少夫人,沒什麼好上心的,滿不在乎地:“懷了孕就更嬌貴點兒,以後對孩子不也挺好。”
玉溪癟着嘴,有些不高興:“你懂挺多啊你,在這替咱少夫人說話吶!”
或許我錯了,但你不能幫着別人說我。
這是玉溪的原則。
“好好好…”老秦無奈着,不和她爭辯,總歸到最後還得是他自個兒低頭;雙手合十向她拜了拜,一副認輸的表情:“不說她,不說她。”
玉溪這才轉過頭不和他計較。
女孩兒嘛,就是這麼好哄的。
倆人吵吵鬧鬧的,馬車轉眼就到郭府門前兒停下了。
老秦跳下車,轉身伸出手把她給扶了下來,還仔細着不扯到她的衣裙。
倆人先去給師孃請個安,總得問候了長輩才能去看那少爺不是。
師孃看着也是憔悴,眼角眉梢滿滿的疲累,看着玉溪來了心裡也是高興的,強撐着和她說笑了兩句。
秦霄賢在一旁乖乖的,垂眸不語。
玉溪皺着眉,不知道如何勸慰,只是握着夫人的手,柔聲道:“師孃,您放心吧,大林哥就是累了,會好的。”
夫人的眼眶一下就紅了,低下頭眨了眨忍下眼底的酸澀,拍了拍玉溪的手:“算了,讓他自己呆着吧。”
知子莫若母,這時候他只適合孤獨。
原本打算告辭的,婢子扶着小珍進屋來,看樣子是來陪着母親吃午飯的,穿着一身黛青色的衣裙,扶着腰身兒。
算算也快五個月了吧。
老秦和玉溪都只是簡單問了個好,倒也沒在家裡就端着禮數行禮。
小珍坐下後,夫人自然是又詢問了一句小孫子的事兒了,日日都要問兩句才能放心,畢竟是這頭一個孩子。
玉溪眼睫閃了閃,掛着溫厚的笑意,關切道:“少夫人肚子也大了,出府玩兒的時候得多注意點兒,別讓人給碰着。”
“哪會呢。”小珍神色有些疲倦,雖然打了花脂粉但仍看得出眼圈濃厚的烏青。笑容有些勉強,像是有些刻意地控制着呼吸,道:“一直在府裡養着,懶得出門。”
玉溪半含眼眸神色幽幽,在小珍臉上掃了又掃,總覺着哪裡不對勁兒。
夫人倒是心疼地嘆了口氣,安慰了幾句,再對玉溪無奈道:“你師哥一直沒好…小珍惦記着,也總高興不起來。”
玉溪點了點頭沒再說些什麼。
閒談不過三五句,也不打算打擾這兩婆媳說心裡話,畢竟都憂心着少爺的事兒,輕快不起來。玉溪和秦霄賢行禮告退,倆人同行出了玫瑰園。
老秦倒沒覺得怎麼樣了,就是玉溪看着心裡頭有事兒一直悶悶的,蹙眉想着點兒什麼。
秦霄賢擡手彈了下她的腦門,笑道:“又琢磨什麼呢?”
難得她沒有躲開,也沒有氣惱,乖乖地受着。側過身來,壓低了聲音,一本正經問着:“你覺沒覺着少爺那媳婦有點怪…”
怎麼又少爺媳婦兒了。
老秦扶額無奈,笑道:“你就別惦記人家了,真不關你事兒。”
玉溪白了他一眼,一副對牛彈琴的架勢,不再和他說這話。
不說就不說唄,反正她也不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