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取得大勝,可大梁城裡並沒有多少歡聲笑語。
皇帝姬長歌駕崩的消息,並沒有隱瞞,而是第一時間就昭告天下,喪事從簡——畢竟皇帝陛下將自身化爲了純粹的力量,反哺了整個大梁城,也算是與國同在了,自然沒有遺體可供瞻仰。
與此同時,樑軍在博浪城一帶跟燕軍來回拉鋸,損失巨大。
而另外兩處關隘,蕭山關和長谷關的燕軍還佔據着優勢,不管燕軍從何處攻破關隘,對大梁都是致命傷害。
好在在大梁城下殲滅了無數柔然大軍,來自草原的威脅已經解除,燕軍帶來的逼迫感不再像之前那麼令人窒息。
戰列艦編隊和長槍隊的初次出戰,所起到的效果更是驚人。
不過此戰倉促,無論是戰列艦還是長槍隊的彈藥基本都消耗殆盡,在彈藥補充完成之前,很難恢復戰鬥力。
不過江南道和王城外的兵工廠每天十二個時辰都在瘋狂運轉,加班加點鑄造子彈和炮彈,戰列艦的建造和訓練也在緊鑼密鼓地進行,按照仲溫的計算,十天之內,戰列艦便會恢復戰力,可以馳援博浪城。
不過聽說蘇文被燕皇所擒,仲溫便要卸去戰列艦指揮之權,準備前往燕國撈人。
可他還沒啓程,便得知桃夭留下書信,說她會去將蘇文帶回來,仲溫無須擔心,而且姬長歌駕崩,新皇繼位,也需要仲溫和青慄幫姬爾雅坐鎮朝廷,穩住局勢,他們着實抽不開身。
“的確是這個道理……”
看完青慄送來的信,仲溫也是點頭,認可了桃夭的說法。
只是他還是有些擔憂:“桃夭一人,是做不了這麼大的事的。”
“放心,她有帶幫手。”
青慄安慰說道:“許家的姑娘也去了,咱們書院也還有幾位老先生,願意幫忙。”
仲溫這才點頭。
提起許家大小姐,仲溫表情便有些古怪。
許半城家的這個姑娘,是個人物。
短短几年時間裡,便從計然家的討債鬼變成了序列五的“天算師”,令人刮目相看。
當然,這跟許家這些年深度與大梁朝廷的新政改革深度捆綁有一定的關係。
仲溫猜測,許大小姐的晉升儀式,跟新政部分項目相關,新政推行成功,許家大小姐的修爲自然水漲船高。
而這一次燕國南下,樑國搖搖欲墜,許家不但沒有做出任何與樑國朝廷切割的事,反而加大了投入,很可能是許家大小姐也在豪賭,一旦樑國獲勝,許家大小姐很可能借此東風,成爲序列六的計然家亞聖了。
“有一個天算師隨行,倒是多了幾分把握。”
仲溫微微點頭。
“而且……不是說蘇師弟跟許家大小姐有婚約在身?”
仲溫提起了此事。
“這事……還是讓蘇文自己處理吧。”
一想到此事,青慄也是有些頭疼。
實際上,他一直都清楚,兩人的婚事純屬子虛烏有,最開始是許家搶親,鬧出了岔子。
後來隨着蘇文嶄露頭角,許家對蘇文心思未絕,繼續與青山書院維繫着極好的關係,這些年書院蓬勃發展,跟許家的鉅額財產資助脫離不了干係。
“唔……爾雅繼位,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跳樑小醜準備搞事,千萬要看妥了。”
“都這時候了,這些人的心思還放在爭權奪勢之上。”
青慄臉色陰沉:“真是該殺!”
這時,仲溫腰間文印微微一振,他拿起一看,神色有些愕然。
“怎麼了?”
青慄注意到了仲溫的異樣。
“蘇文發來的消息。”
“真的?”青慄先是一喜,本想問是什麼消息,可他很快又怒聲道:“好小子,爲何不給我發?!”
……
燕國都城,狂歡過後,陰雲似乎籠罩在了燕國朝野上下。
朝廷發下詔書,說陛下親自重創了樑國皇帝,導致其駕崩而去,燕軍英勇善戰,不日便可平定樑國,樑國國土,將盡歸大燕。
但緊接着,燕國召回了在歸墟歷練數年的太子燕十六,老皇帝與太子秘密商談三天之後,突兀下旨,燕皇準備禪讓皇位於太子燕十六,而且時間緊迫,數日之內便要完成儀式。
朝野震動,許多人不得不相信,燕皇與樑皇拼殺的時候,重傷難以治癒,最後不得不將皇位傳給太子。
湊巧的是,燕國太子接任的時間,跟樑國太女繼位時間相同,畢竟最近的黃道吉日就這麼多,撞在一起很正常。
“燕十六繼位?”
蘇文聽到這個消息,倒是有些錯愕。
如今他頭頂上的傳國玉璽已經拿走。畢竟那是燕國的傳國玉璽,也是燕皇戰力的主要部分之一,豈能長期用在他身上。
但蘇文被關押在燕國靈獄的特製大牢之中,一樣有隔絕空間傳送的能力,所以他想通過暗影之門離開,也不容易。
不過可以利用地支,在特定的時候,可以接發信息。
短短几日裡,他便跟桃夭和仲溫取得了聯繫,他對外界的情況還算清楚。
只是燕十六繼位這種事,他怎麼聽都覺得突兀。
畢竟他清楚,燕皇只是受到重創,只要調養得當,再活十年八年都不在話下。
“沒錯。”
給蘇文帶來這個消息的自然是南石。
關入大牢之後,燕皇便派南石前來勸降,畢竟除了南石,其他人身份不合適。
至於用刑,燕皇有考慮過,燕國的內厂部門,更是躍躍欲試。
只是南石卻極力勸阻,認爲蘇文可以殺,但不能羞辱。並且自告奮勇,表示自己可以去勸降蘇文,倘若勸說失敗,再殺不遲。
燕皇自是答應了南石的請求。
所以每天南石都會抽點時間來跟蘇文聊天。
至於勸降的話,他是一句話都不說。
因爲他的到來的意思,便是勸降。如果蘇文想投降,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會有所表示。
但蘇文跟他探討史家奧秘,卻絲毫不提歸降之事,甚至對樑國和燕國的情況,也懶得問起。直到南石提起了燕國最近的局勢變化,總算吸引了蘇文一點注意力。
能夠讓蘇文對政事有點興趣,也算是一種不錯的進步,爲此南石也頗感欣慰。
在南石看來,史官不管在哪個國家,都是超然的存在。史官只對歷史負責,如實記錄歷史,在歷史重要關頭,甚至要下場推動歷史,纔是史官應該做的事情。
至於忠於朝廷,忠於君王……南石只覺得可笑。
對他來說,一個史官的壽命,有時候往往比一個王朝的還長。
燕國有朝一日會終結,這是無可避免的事。
而因爲史官的存在,史官記載並且刻在時間軌跡上的燕國曆史,卻不會隨着燕國的消亡而滅亡,將會一直存在於時間長河之上,擁有對應能力的人,便能得知這一段曾經發生過的事實,甚至可以在這一段歷史中生活,將其永遠活躍於“當下”。
所以南石覺得,蘇文考慮清楚之後,自然會作出正確的選擇。一旦蘇文願意放棄樑國史官的位置,他就會想盡辦法將蘇文帶出靈獄,至於蘇文效忠燕國,還是選擇做一個獨立的史家學者,無所謂。
他相信蘇文能夠帶領史官,開闢出更深遠的史官途徑,將史家超凡道路走得更遠。
“燕十六被奪舍了吧?”
蘇文忽然說道。
旗亭畫壁盛會的時候,蘇文見過燕十六。不過燕十六當時是策劃着陰謀,而且一系列的動作,差點在大梁城搞出大事件。
之後擔心樑國的報復,燕皇將燕十六送到了歸墟,這一去就是五六年時間,可見燕皇爲了保護燕十六,用盡了心思。
然而蘇文還是發現了不合理的地方。
他可是很清楚,燕鴻基是如何死去的。
被他重創的燕鴻基,明明還能搶救一下,可燕正道還是無動於衷,當場宣佈了親兄弟的死亡。
這個力量不弱,而且能夠控制傳國玉璽力量的燕國翼王,就這樣徹底死去。
對親兄弟如此冷酷無情的燕皇,自然是擔心燕鴻基羽翼豐滿之後對他造成威脅,因而藉機將其除去。
這樣的人物,怎麼可能輕易將權力交出去,哪怕是親兒子?
所以蘇文仔細一想,便想到了這麼一個可能。
燕正道的身體受到姬長歌重創之後,發現身體已經處於崩潰狀態,痛苦難當。
這樣的傷勢,治癒起來麻煩,可他又不想痛苦地活着。
所以奪舍他的血脈後裔,又以燕十六的身份活着,是最好的選擇。
而且……
燕十六離開了燕國朝廷六年,哪怕曾經的心腹之人,對燕十六也會變得陌生。奪舍了燕十六之後,根本無人知道燕十六已經被調包!
甚至……
當年燕正道將燕十六送到歸墟去歷練,就已經有了這樣的心思!
也就是說,不管燕正道有沒有受傷,他早早便爲自己想好了後路,奪舍燕十六,借殼重生!
“這種事情……你問我,我怎麼可能知道?”
聽到蘇文的問題,南石一臉平靜。
“你是史官,這種事情都不知道?”
蘇文笑了。
實際上,當南石反問他,就已經意味着已經在回答他問題。
史官不會說謊。但史官會爲尊者諱,記錄這樣的事情的時候,也會以春秋筆法,含糊記錄,讓後人一頭霧水。
然後在私人筆記裡,用史家才能感悟得到的秘密記錄中,將其一一刻畫出來,供給後世史官真相。
“陛下又不會跟我說這種事情,我不知道,很奇怪嗎?”
南石輕笑起來。
“有趣,很有趣了。”
“一點都不有趣。”南石嘆息道:“陛下說了,你要是不投降,太子繼位當天,殺你助助興。你自己想辦法,看怎麼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