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荒馬亂的時候,當人的日子並不好當。而在兵荒馬亂的時候當奴才的日子也不好過!
不過在有的時候,當奴才也許好過當人,至少對於有一些人來說。相比於當人,他們更願意當奴才。哪怕奴才的日子並不容易。
對於困於靖南城內的人們而言,日子過去的並不容易,儘管主子給奴才們發着糧食,可想要吃熟飯,總要買煤、買柴,沒有柴火,就只能吃生飯。煤價、柴價見天漲着,爲了做飯,尋常百姓家早就把家中桌子、板凳、舊傢俱甚至門窗以至於廂房的房樑都給拆了,變成了竈裡的柴火。可短時間對付倒還成,時間一長,總有燒盡的時候。
現實的問題總需要去考慮,哪怕是對於睡不醒來的甘願當奴才的人來說。現實生活的壓力總是需要去考慮的,畢竟,即便是奴才也是需要生活的。
怎麼辦?
就在人們在那憂心如焚,不知將來的時候,傳來了主子們要把煤棧都交給官府,由官府統一調配的消息來,往後不需要再買煤了,大家按人頭髮煤,和糧食一個樣兒,這一下總算讓奴才們長鬆了一口氣。
原本憂心忡忡的人們一下子無不是對主子們感恩戴德起來。在此之前,儘管他們曾經將希望寄託在主子們的身上,但是卻沒有想到主子們這麼快就考慮到了他們這些當奴才的。
“說到底,還是主子們想着咱們這些做奴才的!”
身上穿着號衣,已經年過六十的嚴鬆年站在街邊,衝旁邊的人吆喝着。
“打從春秋,直到現在,這天底下可有過這樣仁義的朝廷嘛!”
頭扭着,看着衆人,他的神情顯得有些激動,畢竟在他看來,從來沒有任何主子像現在的主子們一樣,對奴才們這麼厚道。讓他們這些當奴才的怎麼能不感激主子。
所以在大多數時候,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告訴其他人主子們有多麼的厚道,大家夥兒都記得主子們的恩典。
似乎對於他來說沒有什麼比這種方式更能夠體現出他對主子們的忠心的方式了。
就這樣站在人們的面前。他繼續吆喝道。
“沒有!開天闢地頭一遭,我告訴你們,這自古以來,守城的時候,都是官府從百姓的口中搶糧,也就只有咱們大清國,能夠仁義的把糧食、煤拿出來分給大傢伙,不讓尋常百姓捱餓,這主子仁義,咱們當奴才的也要報效主子,拿什麼報效?當然是咱們的性命……”
他的吆喝聲只引得周圍一陣付和,大家全都在那裡感激着主子的仁義,更有不少人衝着皇宮的方向跪拜起來,那副感激涕零的模樣,更是發自肺腑的。
不知道多少人在那裡感恩戴德的感激的主子,他們甚至流出了淚來,因爲他們覺得在這個世上沒有比主子們更好的主子了。
“煤車來了,煤車來了……”
一長串幾百輛煤車在路上行駛着,那些煤車要把煤送到城裡的幾個地方集中堆放,而不像過去那樣,散佈在城內的數十個煤棧裡頭,太分散了,不但耗費人手看守,而且還容易導致監守自盜,畢竟煤棧並不是朝廷的,還是放在朝廷的地方穩妥一些。
在煤車過去的時候,不時的有碎煤從車上掉下來,一旁的小孩們看到後,紛紛跑過的把落下的煤塊拾起來,誰都知道現在這煤金貴,小孩子們也知道爲家裡分憂。他們覺得自己把這地上落下的煤帶回到家裡,總能幫家裡省一些銀子。
瞧見這一幕,嚴鬆年看不下去了,他不能接受這些人佔官府的便宜,佔主子們的便宜,這些酶可都是主子們對大傢伙的恩典,哪能讓這些沒教養的東西佔了便宜。他立即氣呼呼的跑過去嚷嚷道。
“都放下,都放下……”
他一邊嚷嚷,一邊想要趕走那些人。
“這煤可都是朝廷的煤,誰都不準佔朝廷的便宜!”
嚷嚷的時候,他一把抓住一個小孩,然後大聲罵道。
“你這混帳東西,這麼小點就偷東西,還偷官府的東西,還有沒有王法,爹孃是怎麼教的……啪啪。”
見他上前一步,抓住那小孩就是兩個大嘴巴“抽”了過去,打得他自己的手心都生疼。更別提這小孩了。
小孩的臉瞬間就被抽腫了,人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嚴鬆年倒也不客氣,大聲嚷訓道。
“你這狗東西,朝廷的東西也敢偷,有爹生沒爹教的東西,沒一點教養……”
說着,他彎腰把地上落下的煤重新拾起來,放到馬車上,然後看着周圍的人們說道。
“大傢伙都瞧好了,這煤可是官府的,是主子們拿出來照顧咱們這些當奴才的,主子們對咱們那麼好,咱們可能不能連主子的東西都偷,要是偷了,那咱們可就真沒有良心了,還有那些狗東西……說你那,說你那,再偷主子的東西,爺爺我抽死你……”
說話的功夫,他故意揚了揚手中的腰刀,看起來威風極了,旁邊的人瞧見了,儘管不少人的目中盡鄙夷狀,可是仍然有人對他堅起了大拇指稱讚道。
“嚴爺,您老可真是大公無私,咱大清國有您這樣的人物,那要滅明,可是指日可待了!”
“可不是,嚴爺這樣的人物,纔是咱們大清國的官兒,那像那明朝的官兒,一個個都他麼的是個貪官!”
“就是,就是嚴爺英明!”
“要說我,還是主子聖明,要不然,怎麼會用嚴爺這樣的人物。”
“哎呀,可真是多虧了主子啊……”
衆人的恭維讓嚴鬆年更得意了,他架着腰間的腰刀說道。
“別小瞧了這落在地上的煤,這是朝廷的煤,不是無主的,也不是大家的。落在地上,咱也要把它拾起來還回去,那怕就是凍死,也得還,這是主子的思典,咱們一個個的,不能不知道感恩!主子們對咱們這麼好,咱們可不能忘了本。那樣沒有良心的事兒咱們可不辦。”
其實嚴鬆年並不是什麼官兒,不過也就是一個步兵衙門的巡街,論起官身來,不定這會拉出一個女人當家的,在軍中的身份也高過他,可是人家說的是大義,這樣大義凜然的話,誰都沒辦法反駁。
大家夥兒都沒有人反駁,他甚至還出言贊同。他更是得意洋洋的說道。
“人那,無論幹什麼事,都要憑着良心,你們說對不對?”
周圍的人們在那裡附和着,甚至還有一些人在那裡恭維着他,這一切都讓他變得越來越得意了。也讓他的腰桿站得越來越直,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有面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被人們這麼稱讚着。
大家夥兒爲什麼會稱讚他?不還是因爲他公道,因爲他心裡頭存着主子們嗎?
“還有,你這小東西……”
他又指着那個剛從地上站起來的小孩罵道。
“你別以爲偷煤事小,告訴你,這是可是主子的東西,偷朝廷的東西,那可是謀逆,是要殺頭的!”
這孩子嚇一跳,臉上的怒色全沒了,眼睛定定地看着嚴鬆年,瞧那模樣身子都快嚇哭了,顯然他沒有想到自己不過只是撿了一塊煤,既然會有這麼大的罪過。
也許是看到這個孩子被嚇得夠嗆,一旁有人笑着對嚴鬆年說道:
“你別嚇唬他,這不,東西不都還回去了嘛。”
說着那人又對去對那孩子輕聲說:
“你還不快走,走吧。”
那孩子一聽連忙走了,嚴鬆年一見不樂意的哼道。
“我說,趙老三,你就是太心善,照我的意思,就這種偷主子東西的小賊。最少也得再抽他幾個大嘴巴!”
他之所以會這麼不高興,是因爲這趙老三這麼一攪合。不是沒了他的面子。而是讓他沒有辦法再像先前那樣,在衆人面前長臉面。
“嚴爺,您老公道,大公無私,可這也就是一屁大的孩子,和他一般見識幹什麼?”
嚴鬆年一聽臉就沉下了,盯着趙老三哼了聲。
“成,就你會做人,做人做的忘了王法……”
趙老三也沒有理會他,只是默默的轉身離開了,衆人瞧着見不到熱鬧了,就紛紛散開了,趙老三離開主街後,並沒有回家,他這幾天一直在尋思着,想着要把家裡的積蓄拿出來,去買一頭羊羔。羊是最養人的,只要有草吃就行了,糞還能壯田,到了剪了羊毛還有織衣裳。
昨天晚上,他和媳婦一商量,那個色目女人也挺高興,讓他快些去買吧。和嚴鬆年拌了幾句語之後,揣在着幾兩銀子的就在城裡逛了起來,逛了小半天的功夫,纔買了一頭小羊,回來時路上,他牽着羊瞧見牆角路邊長的野草時,都會留着心眼。
“等再長長,就割回去餵羊……”
等趙老三牽着小羊出了城,走到都快能看到自己家的地方,就有人地跑來,離開老遠的時候,就叫上了。
“爹,爹。”
趙老三站住腳,看着兒子滿臉通紅地跑來,這孩子一看到他牽着一隻小羊,跑到跟前喘着氣說。
“爹,這羊是咱家買的?”
趙老三笑着點點頭,把繩子遞給他說:
“拿着。”
兒子接過繩子,把小羊抱起來走了幾步,隨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又放下小羊,提起羊的後腿,然後看看,看完後擡頭看着趙老三說道。
“爹,是頭母羊。”
“母羊好,母羊好,將來能生小羊……”
趙老三笑呵呵的說道。然後摸着兒子頭禿禿的頭頂,心裡沒來由的一陣心痛,然後又長嘆口氣。
一起往家裡走去時,趙老三說道。
“福財,你今年九歲了吧,也算快長大了,爹以後不會再揍你了,往後,你要知道自己去學東西,知道嗎?”
說完他低頭看看有慶,這孩子腦袋歪着,聽着他的話後,只是悶悶的說道。
“爹,你是要進營了嗎?”
儘管只有九歲,可是福財還是聽出來爹話中的意思了。
爹要進營當差了,這一進營,指不定就要上戰場,戰場上可是刀槍無眼。萬一要是,應該不會的,爹人這麼好。老天爺肯定不會害好人的。他的心裡這麼想着。
“嗯,”
點點頭,趙老三的語氣顯得有些沉重。他並不願意和孩子說這樣的話,可是孩子怎麼不知道這一切呢?
“哎,這都是命啊……”
要是可以重來的話,當年他會當那個什麼綠營兵嗎?
趙老三不知道,他當年是爲了活命,爲了拿餉錢,爲了讓一家老少吃飽飯,至於什麼明軍,什麼清軍,他沒想過,只是尋思着,誰給他軍餉,就給誰賣命,相比之下,清軍更好些,畢竟,在綠營的時候,一路南下見城屠城,見人殺人,像土匪似的,能搶個痛快。
不過幾年的功夫,他就在老家置辦了百多畝田,甚至還給自己那個傻兄弟搶了一個江南的婆娘。那時候家裡的日子過得是多麼的舒坦。只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那些舒坦日子是怎麼換來的。
可然後呢?
然後,就這麼一路隨着大清國西逃,老家現在是什麼模樣,他不知道,地還在不在?婆娘有沒有改嫁?兒子們有沒有成親,這些他都不知道,現在,他又有了婆娘,雖說是搶來的,可卻也給他生兒育女了,他也算是重新開枝散葉了,可是心裡頭卻總是提心吊膽的,他知道,報應遲早有一天會來。
就像是現在,報應可不就來了……
這天晚上,趙老三一直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入了夜,坐在門檻上的他,看着院子裡綠苗,院子裡種滿了土豆,往後,一家人可能要靠這些土豆活命,然後他又擡頭看了眼天。看着滿天的星斗,他長嘆了口氣,神情顯得低落。
“明個就要進營當差了……”
就在這時,他感覺天邊的顏色好像不對,那顏色發紅,似乎想要把天給染紅。
這是怎麼回事?
疑惑中,外頭突然響起一陣喊聲,人們的喊聲在黑夜中和着鑼聲傳的很遠。
“走水了,走水了,糧庫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