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遠在前面剛剛走了,郎世龍便在前廳裡有些坐臥不寧了,棘手的事一件接一件,可是,稱手的人卻是半個都沒有,雖然有些親信,卻也都是從京都帶過來料理起居瑣事的小廝,擔當不得大場面,而那信使既然進了城,卻爲何會在蒲城裡離奇失蹤呢,這裡頭只怕大有問題,
郎世龍心裡的揣測越來越多了,可是眼下卻沒有一點定論,就連有價值的消息都沒有,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一頓飯的時間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郎世龍在前廳焦急地等待着王遠的交代,可是,卻依舊沒有見王遠的影子,當下便幾番派人催促,可是,都是一個加緊查辦的回覆,就在他胡亂地揣測着種種的時候,突然府衙門外一片喧囂鬧騰起來,
郎世龍快步下了前廳的臺階,正要前去一看究竟的時候,一個差役快步跑了進來,稟告道:“大人,外面來了一夥發喪的,匯聚了千數人,圍住了府衙,他們說是……”
郎世龍聽那差役的聲音越來越小,到後來竟然細弱蚊蠅,當下不禁怫然大怒道:“他們說什麼。
那差役被郎大人這一怒唬了一跳,當下說道:“他們說要向大人討個說法。”
“討個說法,能有個什麼說法。”郎世龍冷哼一聲,怒氣衝衝地道:“一幫子刁民,匪患的刀刃都快架到脖子上了,還在窩裡鬥,這哪裡是來討說法的,就是來造反的,你們是吃乾飯的麼,怎地不將他們驅散了。”
“他們來了千數人,府衙前面的路都沾滿了,我們也奈何不得。”那差役說道,
郎世龍氣得頓時甩了那差役一個耳光子,喝道:“你奈何不了,我去奈何他們。”
那差役見郎大人是真的發了火,當下連忙勸住說道:“大人萬萬去不得,那些刁民情緒激動萬分,棺材都擡着堵住府衙的門了,大人去了,一來惹上晦氣,二來,差役人手不足,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小的們擔當不起。”
郎世龍一聽,當下捏着拳頭更是氣得夠嗆,便一甩袖子,回到了前廳上,一屁股賭氣地坐在了交椅上,一肚子的悶氣在胸間翻騰着,郎世龍頓了頓說道:“後門上可有人。”
差役試探着說道:“還沒有,要不我送您出去避避。”
“我堂堂一任知府,如何反倒要逃出府衙去避。”郎世龍道:“你從後門出去,拿着這個到城門上調官兵來。”說着便起身取了調兵符與那差役,
郎世龍帶着那差役還沒有來得及到後面去,從後門上離開,這時候,卻半道上正好遇上了郎世龍親信的小廝,他見了郎世龍當即便告道:“大人,後門上來了一個人,說是要見大人。”
“不見不見。”郎世龍心急如焚,前院裡都快火燒眉毛了,那些刁民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聽在郎世龍耳朵裡,雖然他不說怕,卻也有些真膽顫,這種時候,郎世龍哪裡還有心思去見什麼人,
那小廝卻又道:“那人說是大人的故交,前來助大人一臂之力的,姓木。”
郎世龍聽了,當下一愣,也沒有仔細去想,心念裡頓時晃過一個人影來,木轅,當下郎世龍連忙說道:“快請。”說着便順便差那親隨帶了那差役從後門出去搬救兵,
郎世龍站在當地,等着木轅進來,可是,郎世龍剛剛看見一個衣着華麗之人,這臉上還沒有將一抹強顏歡笑扮出來,臉色頓時就沉了下去,因爲那來人根本不是什麼木轅,更不是什麼故交,
郎世龍站在當下,臉上頗有不甚歡迎的意思,看着那來人在臉面作了禮,他故意擺出大刺刺的官架子來,喝道:“你是什麼人,謊稱我的故交,有何企圖。”
那來人聽得出郎世龍這語氣裡的不友善,卻依舊笑着道:“我算到大人近日有難,特地來助你一臂之力。”
郎世龍聽了,仔細打量了一下那人,着實不是尋常百姓可以比擬,那人身上不是那些富商所有的嬌貴浮華之氣,而是有種說不出的氣質,讓人看着器宇軒昂,郎世龍心裡本來就沒有主意,當下聽得這人這般頗具神秘色彩的說辭,便索性一試,說道:“你是什麼人。”
那來人笑了一下道:“在下木哲,上可知天文,下可達地理,更有神鬼之莫測。”
郎世龍見不得說大話的人,當下聽了,有些不爽,想譏諷下這自明高強的人,便說道:“這般厲害的人,我怎地在蒲城卻不停說,你看前面有一幫子刁民堵了門戶,你倒是算算這是爲何。”
那來人笑道:“‘大隱於世’,尋常時候,大人自然不需要我,何必聽說。”他頓了一下,將臉面轉向那亂哄哄的前廳,說道:“這夥人來是討個說法,這不必算,已經鬧得是滿城風雨了,蒲城百姓誰都知道,綠林攻下了下邽城,小小一個荊姚鎮是擋不住綠林軍的,而前去抵禦匪軍的守城大將早就帶着兵馬逃了,現在這蒲城是‘孤舟一片,湍急之中’。”
“你說什麼,這些你是從哪裡聽說的,一派胡言。”郎世龍生怕謠言四起亂了民心,更亂了軍心,
那人卻沒有郎世龍這般緊張,像是個局外人似的淡然說道:“這都是口口相傳的消息,大人不信倒也罷了,只是,大人現在卻也沒有消息,這纔是最可怕的。”
郎世龍被這人一語道破,當下心裡一驚,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人笑道:“大人不必這般緊張,我該說的,都方纔說了,何況,您的臉上都寫着呢。”
“寫着什麼。”
“寫着不安、揣測、無助、猶豫……”
話既然說道這個份上,郎世龍也沒有什麼好再裝的了,當下那高傲的官架子慢慢放了下來,想試試這人,也想出個難題給他,當下便說道:“你看府衙前面匯聚了千餘刁民,你既然來助我,先將他們驅散了,你我再往下說。”
那人又是輕鬆一笑,說道:“不是刁民,那是您的子民,不過是受了城裡一批商人的調謔,其心裡可不壞,非但他們不會來和大人您難堪,他們反倒是要來與大人送‘名聲’。”那人說罷,便大步往前面去了,
郎世龍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等那人都走出前廳了,這才細細一想,這話裡的“名聲”不正是他所想求的東西麼,這究竟是怎地一回事,郎世龍心裡沒有底,倒是要看看那人這般輕易地說了究竟是怎麼做,
郎世龍不便親自出去瞧個明白,當下便派了一個小廝跟在後面,
那小廝來到前院的時候,那來人已經站在了府衙的門口,面對着一口漆黑的棺材,
郎世龍的親近躲在左近,雖然看不清那人依舊掛在臉上的笑容,但是,那人宏厚有力的聲音,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那人道:“鄉親們,大家靜一靜,靜一靜,知府派我來給大家一個交代。”
那些人聽了,亂哄哄的聲音從前到後漸漸地都押了下去,最後在那人故意咳嗽了兩聲之後,這大片的人羣裡變得異常的寂靜,一雙雙的眼睛都落在了那人的身上,等待看着這個人要給怎地一個說法,
那人說道:“我們郎大人已經得到前方戰報,是時候該將情況與大家說一下了。”說道這裡,頓了一下,朗聲說道:“下邽城破,官兵死傷無數,守城之將的頭顱都被砍下來,掛在了城樓上。”百姓聽得大驚,頓時哄哄嚷鬧起來,相互之間議論紛紛,頗是惶恐,雖然這些消息他們走就在城裡流傳開來,但是,官府這般公開承認還是頭一次,
而此時坐在前廳裡頭的郎世龍雖然沒有跟出來,但是,外面的靜加上那人言語之嘹亮,這些話也自然傳進了他的耳朵裡,嚇得他是一身冷汗,就在他立刻要差人出去將那廝拖回來打死的時候,那人示意衆人靜一靜,又高聲說道:“下邽知府,吳榮光被綠林軍大將一箭穿喉,最後落了個身首異處,就連朝廷派下來的大將謝千秋,五千兵馬毀於一旦,最後帶着區區幾百人馬狼狽而逃,諸位也曉得,昨日,咱們郎大人派馬鴻菲將軍帶着數千兵馬出城拒敵,而真正帶兵的不是別人,真是那逃回來的謝千秋,戰事如何。”
衆百姓沒有一個人吭聲,一個個都像是聽書似的入神,而此刻郎世龍雖然恨不得殺了那人,以防他散播謠言禍亂民心,可是,光聽着他前面的言語,這消息來得實在是靈,而且靈的實在邪乎,而究竟戰事如何,這也正是郎世龍此刻想知道的,那人頓了一頓,郎世龍和衆百姓的心裡都隨之懸了起來,等待着最後答案的揭曉一般,焦慮,期盼,還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複雜地攪合在一起,撞擊出急促壯烈的心跳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靜中敲擊這自己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