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好黑啊。張克楚睜開眼後只望見頭頂依稀一點微弱的白光。他想坐起身,卻覺得胸口處很是沉重,腦袋也暈乎乎的,而身上四處火辣辣的疼痛感,讓他想起了剛纔所發生的事情。
當他抱住殷秀秀摔出水池之後,先是順着斜坡滾了下來,緊接着便從斷崖墜下這深谷之中,若不是谷中樹林枝丫密佈,而且地上又堆積了許多落葉,生長着厚厚的青苔的話,自己和殷秀秀恐怕早已摔成了肉泥。
“秀秀。”張克楚低聲喚道:“你沒事吧?”
殷秀秀其實比他清醒的早,只是這裡黑乎乎陰森森的,讓她不敢稍動,更何況——他的胸膛那麼寬,心跳那麼有力。
“嗯。”殷秀秀輕聲答應了一聲,卻不好再賴在張克楚懷裡了。不過雖然這兒幾乎伸手不見五指,但一想到自己全身未着寸縷,仍舊羞不可抑,臉上彷彿着了火似的。她坐起身之後,心裡忽然害怕起來,急急問道:“張大哥,你在麼?”
張克楚說道:“我在這兒,別怕。”
“方纔,真是兇險。”張克楚知道殷秀秀心中害怕,便出言安慰道:“不過幸好你那一刺,不然還不知道會怎樣呢。現在咱們只要等着珍珠回去喊人,便沒事了。”
殷秀秀回想起剛纔的情形,心中仍後怕不已,她說道:“剛纔若不是大哥,小妹可就……”想到張克楚奮不顧身撲過來的那一瞬,她的心中涌起某種別樣的滋味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張克楚剛想放聲大笑,以示豪邁,卻牽動了傷處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看這樣子,怕是斷了幾根肋骨……
“大哥,你傷到何處了?”殷秀秀關心則亂,渾然忘記了自己現在的狀況,伸手向張克楚摸索過來,其實兩人本來就挨着,她這一伸手,便摸到了張克楚的胸口,同時滾燙嬌軀便緊貼在張克楚身上。
吃我豆腐啊你。張克楚心裡暗道,嘴上卻說:“不過是皮外傷罷了,不礙事。”
殷秀秀縮回了手,抱着雙臂低聲說道:“這些土人太可恨了,爲什麼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要殺人放火,起來造反呢?”
此時張克楚已適應了眼前的黑暗,朦朧中看到殷秀秀的身影,聽她說話時聲音顫抖,想來是這裡太過陰冷,便解下腰上裹着的長袍,撕下一小塊仍舊圍在腰上,大件便披到殷秀秀的肩上。這長袍雖然在墜落山崖時被樹枝劃得破爛不堪,但總是聊勝於無,特別是對身無寸縷的殷秀秀而言。
殷秀秀又是害羞,又是感激的擡起頭說道:“多謝。”此時她也能隱約看到張克楚的身影,這讓她覺得心裡安定了不少。
“土人造反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張克楚說道:“總有一天,打得他們服服帖帖再也不敢妄動。”
“會有那麼一天麼?”殷秀秀疑惑地問道,她以前從來也不怎麼關心這些事——在她看來,土人不過是些會幹活的僱工,平時在莊子裡的那些土人不就是如此麼?雖然個頭矮小,長得又醜,可是看起來多麼老實,多麼聽話,怎麼造反殺人又那麼兇殘?
“會的。”張克楚肯定地說道。
“到那時候,你會做什麼呢?”殷秀秀偏着頭,努力想看清張克楚的臉,可是她卻失望了。
“嗯,我想想……也許會去一個地方看看。”張克楚笑道。
“什麼地方?”殷秀秀好奇地問道。
張克楚道:“大明。”
“大明?我知道大明,可是你爲什麼想去大明呢?哪裡有什麼好看的?我聽說那裡很亂,一點也不好。”殷秀秀不解,她跟大明的商人打過交道,在那些商人的口中,大明除了戰亂、饑荒、貪官污吏和窮苦得吃不上飯的貧民,似乎就沒有什麼值得誇耀的——除了那裡的地方很大。
張克楚笑了笑,他該怎麼解釋呢?
“除了想去大明看看,你還想做什麼?”殷秀秀不依不饒的問道。
“還有很多呢,不過……”張克楚笑道:“現在還不能告訴你。”
“爲什麼?”好奇心很強大的女人果然是不能撩撥的。
張克楚撓頭,因爲他的那些朦朦朧朧的想法,就連自己也不是非常確定,又如何對她說呢?
“你說,他們什麼時候能找到咱們?”見張克楚不肯回答,殷秀秀便轉移了話題,她實在害怕這四周的環境,幽暗,冰冷,彷彿有不知名的妖怪在周圍窺視着自己。
“很快的,這裡又不難找。”張克楚安慰道,剛說完,只覺天空中閃了一道亮光,跟着滾滾悶雷響起,沒一會兒,便下起雨來。
冰冷的雨水穿過樹頂的枝葉灑落下來,可這裡卻沒個藏身避雨的地方。張克楚忍痛站起身,對殷秀秀說道:“去找找有什麼避雨的地方,淋了雨小心生病。”
殷秀秀摸索着站起來,抓着他的手,這時空中又劃過一道閃電,張克楚驚喜道:“那邊有個山洞!”
兩人認準方向深一腳淺一腳的摸了過去,待進到洞裡,全身已被暴雨淋得溼透了。
這山洞並不大,堪堪能遮蔽風雨,裡面也甚不平整,到處都是碎石,張克楚拉着殷秀秀撿着一塊稍微平整些的大石頭坐了下來。
他見殷秀秀瑟瑟發抖——雖然看不大清楚,卻能清楚的感覺到,稍稍猶豫了一下,伸出手臂將她摟在懷中,殷秀秀顯然沒有料到,不過她卻沒有反抗,而是順從的伏在他的懷裡,雙手不知不覺環抱在他的腰間。
“還冷麼?”張克楚問道。
殷秀秀將臉貼在他的胸口,閉上雙眼輕聲說道:“好暖和。”
嘩啦啦的大雨傾盆而下,洞口便如同水簾洞一般,接着閃電光芒看到這一幕,張克楚忽然童心大起。
“秀秀,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嗯?什麼故事?”殷秀秀微微仰起臉。
“話說在那東海蓬萊島上……”張克楚剛一說個開頭,殷秀秀便知道他說的是美猴王孫悟空的故事了,不過她靜靜地聽着,並沒有打斷他。
那《西遊記》殷秀秀很早前就看過的,也無數次在書場、在酒樓聽說書先生說過,可是誰又能像他現在講的這麼生動?誰的聲音又能像他說的這麼好聽?
他到底是個怎麼樣的人呢?
第一眼看到他時,他是那麼英勇,在險惡的戰場上指揮若定,從容不迫。到了莊園裡,他又是那麼幹脆果斷,足智多謀,一把火一陣煙就把那些可惡的土人都消滅了。而在溫泉池中,他捨命撲過來的時候,心裡可曾——可曾想過些什麼?
便是此時,他怕自己凍着,解衣擁抱,又怕自己害怕,說這麼老掉牙的故事……
可是,他再怎麼好,也是別人的啊。
想到這裡,殷秀秀忽然覺得鼻子有些發酸,忍不住幽幽地嘆了口氣。
張克楚此時正說的興起,卻是沒有注意到懷中玉人這一聲幽怨的嘆氣,猶自興高采烈地說着:“只見那石猴一躍,便穿過瀑布,到了洞中……”
珍珠妹子真是好福氣啊,殷秀秀想道,若是自己能早一點遇見他該多好,一念及此,她的手臂便情不自禁地摟緊了張克楚,彷彿鬆上一鬆,他便會不見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