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魂散, 捧在手中彷彿普通的細鹽，稍稍一抖，從指縫間落下, 如雪花般融入水中, 消失無蹤。
同詹廷芳不知何處買來的二流藥物不同, 吃下嵐岱特製的迷魂散會立時陷入昏迷, 期間只要在他的耳邊將你想成之事反覆唸叨, 他便會信以爲真。
你說誰是愛人，誰就是愛人，你說誰是仇人, 誰便是仇人。
“你要好好待她。”
說完最後一句話，我的指尖在虛空中描繪瑞文英俊的臉龐, 順着羈傲的濃眉劃過倔強的眼角, 最終落到不羈的嘴邊, 那麼好看的眉目本不該染上半分戾氣。
當他睜開眼，這雙眸子所追隨的人將不再是我。
此時, 我多想守住瑞文，躺在他的身側，同做一場大夢。
奈何我們是光與影，站在世界的兩極，短暫交匯終將分離。
簫音音來的比我預計的要走一些, 她聽到瑞文受傷的消息, 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來, 褲腳沾上了塵土, 全然不似初見時坐在轎子裡的那位大家閨秀。
她是真心戀慕着瑞文。
我遠遠地站着, 掩住了氣息，我看着瑞文柔聲道“你來了”, 然後溫柔地摟住了哽咽的簫音音。
好一對璧人。
接下來幾日我有意躲避兩人，好在這種日子沒持續多久，林朗的到來然我緩了一口氣。
我從未覺得我的徒弟那麼順眼。
他一早就讓瑞文送來了這裡，只是貪玩受不了谷內的幽幽靜靜自個兒跑下山玩去了，這會兒子野回來突覺天地變色。
“師父，顏、顏師父他……”
我不欲在這個話題多聊，隨便使了個法子轉移他的注意力。
“師父問你，想不想得到絕世武功的秘籍。”
“想！”林朗拼命點頭。
我隨手建了塊石頭，在地上畫線：“下了懸崖，你沿着……”
“懸崖？”林朗打斷我，“我不去了。”
我意外地看着他：“你不要秘籍了？”
林朗道：“秘籍重要，命更重要啊，我這不是怕死惜命嘛。”
我笑了：“怕什麼，你是主角，自有不滅之軀，被數百人追殺，身中奇毒，跳萬丈深淵亦毫髮無損，受萬衆追捧，在武林中呼風喚雨。”
林朗聽了咋舌：“主角是個什麼東西，真這麼好，江湖人不早搶破了頭。我看師父你最像主角，結果還不是讓顏師父抗來看病了。”
那人曾說他不成氣候，我卻覺得作爲主角他比我像樣多了。
主角是一本書的心，他該是鮮活的，而不是像個局外人冷眼旁觀，任由事態向着既定的方向發展。
如果主角一開始就是林朗，他斷然不會如我一般，看着幼年的瑞文無家可歸，少年的瑞文遭千夫所指，青年的瑞文無處伸冤。
我摸摸他的頭。
“傻小子。”
林朗掙出我的手心，不滿地嘟囔：“我纔不是傻小子。”
我還沒來得及笑話他，就見他的另一位師父遠遠地叫他。
“你此次遊玩，可有發現什麼新奇的事物。”
林朗一聽玩精神就來了，快步跑過去，邊跑邊喊道：“好玩的小玩意兒可多了，顏師父我找給你看！”
瑞文難得對他和顏悅色：“甚好，音音久居閨中，想來沒見過。”
音音……
我忽然覺得，正午的陽光十分地刺目，連帶着瑞文的笑臉都失了顏色。
嵐岱走到我身邊：“你們這又在演哪出？”
我道：“你難道不覺得他們是一對璧人嗎？”
“再好的迷魂散也會有失效的一天，那時候你待如何。”
“那時候瑞文最好已被蕭姑娘的真情所打動，若是沒有……若是沒有，煩請好友，替我送他一杯忘情水了。”
“你爲何不信他，有他護着你，那些所謂的武林正道未必能拿你怎麼樣。”嵐岱輕哼。
“你知道有人管我叫聖人嗎？”我笑了笑，“不做些聖人該做的事，豈不是愧對這個名頭嗎？”
“段穎，我看你傷到的是腦子。”
嵐岱無法與我交流下去，轉身回到藥廬繼續續研究他那些稀奇古怪的藥方去了。
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眶，強迫自己看下去，我要看他們如何執手相望又如何相視一笑，我要看他們像一對尋常愛侶互訴衷情。
段穎你想要的都在這了。
我對自己說。
都在這了……
三日後。
我舉目望天，雲淡風輕正是踏青的好時節。
嵐岱帶着小藥童下山採藥，林朗被我打發着一起去了。
我對瑞文道：“今日的藥閣恐怕要熱鬧了。”
瑞文看了我一眼，沒有搭話。
我笑道：“你不用生我的氣，今日一過，你……你我就可以啓程了。”
瑞文木着臉不知聽進去了多少，我向門外望去，該來的人差不多都來了。
爲首的便是南宮碧，他對我一拱手道：“在下來送龍誕香了。”
我道：“南宮兄好大的排場，送個藥材能請動武林盟的諸位俠士。”
南宮碧陰測測一笑，道：“實屬偶然。”
他的身後蕭翎，石天門，林長青……一張張熟悉的面容戴上了陌生的表情。
——當我完全撤掉了你的設定，沒有了主角光環，你以爲你還能瀟灑快活嗎？
他到底還是做了。
石天門道：“今日你已無處可逃，坦白招來，殺害少盟主，毒死我兒的是不是你！”
我狂妄大笑：“是我又如何，只要我用青素，自然有替死鬼擋刀。”
幾位武林高手同時向我攻來，我起初尚有幾分餘地，隨着時間的拉鋸，漸感左支右絀。就在此時，我聽得一聲低呼。
“段穎。”
只一錯眼，身後的瑞文內力陡然暴漲，一劍如鴻直向我刺來。
當利刃貫穿我的腹部，那背後的一刀，終於完成了它的使命。
在衆人眼中，會是段穎欺世盜名，顏瑞文血洗冤屈，手刃舊友。
我氣力用絕，喉間溢着血，軟綿無力地倒在地上，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腦中混沌不堪……
我想告訴他你自由了，你終於可以恣意江湖了。
可我最後什麼都沒能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