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竹籤子紮了七天後背,段迦仁既沒有死在感染,也沒有死在肝中毒或者腎衰竭,而是差點被活活疼死!
千刀萬剮也不過如此,對於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美國人來說。
可據紋身的老師傅私底下表示,就這點簡單的圖案,他以前的青幫兄弟都是一天完成。現代人真是越來越嬌弱,年輕人也越來越吃不得苦。
含着眼淚,合水吞下兩顆止痛藥,美國華僑表示自己是守法的好公民,幹嘛要跟混黑幫的亡命之徒去比較。
人活着是爲了享受,花錢受罪,聞所未聞!
他的後背腫了,火辣辣的疼,又不能沾水,大夏天的連澡也不能洗,着實過了半個月不自在的苦日子。
偏偏,這半個月裡許盡歡又跟他鬧起了“分居”。
她恢復了原貌,就回自己的出租屋睡去了。一點也不留戀他的五星級酒店豪華套房,也不留戀他。
神明的無情讓他再一次明白了自己的地位,她信任他利用他,但也僅僅只是信任和利用而已。
這樣的定位多少讓人有些沮喪。但作爲在資本市場拼殺過的草原狼,這沮喪也只是一瞬而已。
能被人利用也是一樁好似,至少他還有被利用的價值不是麼。真正令人沮喪的應該是他的被利用價值還不夠!遠遠不夠!
不不夠讓她對自己另眼相待,青睞有加!
所以當務之急,他應該多多增加自己的個人魅力,最好厚着臉皮去許盡歡跟前多刷刷存在感,以及最爲重要的是,多多增加對神明的供奉。
雖然神明總是一副超然世外,無慾無求的樣子。但許盡歡卻是個貪吃好色愛享受的美少女,這是她的弱點,也是她的優點。
沒有哪一位神明會拒絕虔誠的信徒的供奉,全世界的宗教都如此。
說幹就幹,段迦仁當機立斷立刻驅車前往小衚衕,給許盡歡進貢。
他想好了,邀請她吃飯,逛街,看電影。這只是一小步,爲了將來的一大步。
*
可惜,有人比他先到了。
而且是兩個——許淵和梅永發!
遭了一場大罪,僥倖從死亡邊緣逃回,又擺脫了精神病院的束縛,梅老闆重回美好人間,臉上卻還殘留着劫難之後的憔悴。不過死裡逃生的喜悅還是讓他看起來精神不錯,至少對着許盡歡還是笑的非常虔誠而又敬佩。
不需要許大仙催討,他就主動帶來了答應的酬金,並且額外奉上一件珍貴的禮物,想和許小姐交一個朋友。
禮物是一個翡翠鑲金的如意平安牌,翠色滴綠濃豔,投進一碗清水裡,整碗水都變成了翠綠色。絕對是一塊好翡翠,價值遠超過他答應的酬金。
梅老闆很識時務,而且有幸拾得真仙,故而痛快的出血,只爲討好許盡歡,留一個朋友的情分。
這出手讓段迦仁心中警鈴大作,懷疑梅老闆不自量力,想要和自己爭搶最虔誠信徒的位置。同時意識到自己受小資產階級影響,作風不夠大膽,步子邁得的太謹慎。一不留神,竟被一個挖煤採礦的暴發戶趕超過去。
瞧瞧人家的出手,相比之下,他那些吃飯逛街看電影的小情小調,實在是不堪一提。
奉承神明又不是談戀愛,簡單粗暴也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你看,她這不是笑而納之了麼!可見,對於錢財她是來者不拒的。本身,她就不是個無慾無求的苦行僧。相反,是個貪戀紅塵的美少女。
女人最愛什麼?不就是這些亮晶晶的石頭麼!
真是大意了!
笑納了禮物的許大仙並不知美國華僑心裡有這樣的腹誹,收下梅永發的禮物並不是她貪戀這些財寶。活了上千年,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還稀罕一塊翡翠?
但人情世故就是如此,倘若她不收下這東西,梅永發定然要在心裡嘀咕,是不是自己的送的禮太薄,又或者在哪裡得罪了她,以至於她連“朋友交情”都不樂意給。
這就好像現在病人手術前主刀醫生多半都會把紅包收下一樣,不收下,病人和家屬晚上就要睡不着了!這便是中國式的人情世故!
她雖然是個仙,但當了那麼多世人,該懂的不該懂的,早就都懂了!
只是沒想到如今這個小小的舉動會導致不久的將來段迦仁送她數不盡的亮晶晶石頭,這便是始料未及了!
送了錢和禮物,又親眼看着小神仙笑而納之,梅永發通體舒暢,也就不打攪神明休息,十分有眼色的告辭了。
不告辭不行啊!小神仙這屋子太小了。他坐個椅子,許先生坐在牀邊,那位段先生就只能站門口了!
所以,他的告辭是爲了給段先生讓位置。段先生的目光太咄咄逼人,介於他是小神仙的朋友,梅老闆很大方的讓位了。
然而梅老闆只是一個乾瘦矮小的中年漢子,即便他讓位了,許盡歡的小臥室裡塞着許淵和段迦仁依然擁擠不堪。
段迦仁很希望許淵也能有自知之明,站起身趕緊滾。但許淵卻顯然是想要長談的姿態,並不爲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左右。
*
相比於梅永發的憔悴,許淵別有一種憂鬱的憔悴。但美男子的憔悴別具美感,所以許大仙也狠不下心把他拒之門外。
但她心裡真沒有什麼話可以跟對方說的。
那一晚黃娜娜把該說的好不該說的,都已經說了。原身所遭遇的前因後果,也都已經搞清。雖然不能一味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黃娜娜身上,但導致這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顯然就是她,毫無疑問。
嫉妒這種事,歷來都是殺傷力極強的,也不論男女。
當然,光靠黃娜娜一個人的力量是辦不成這件事的,她幕後還有黑手。而那個黑手也不必猜了,八成就是愛明療養院的宋逸清。
這人能耐還挺大,盯着她原身竟然那麼久。說不定,當晚逃走的那個黑影也是他,而且他並沒有跑遠,反而殺回來驅動了那尊邪神,企圖用冥河的力量把他們都拖進陰界。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宋逸清註定要敗在她手裡,一次兩次,興許還會有第三次。假如,他能逃得過陰邪之力的反噬。
對於這類宵小,許大仙是從來都不放在心上的。這類人不值得她惦記,這世上也沒多少人值得她惦記,包括此刻坐在這屋子裡的兩位男士。
許盡歡看似平和,甚至還帶點和藹的姿態讓許淵的心不斷往下沉。
他寧願她憤怒,在知道了所有真相之後。
而不是這種聖光普照,置身事外的和藹!彷彿過往的種種與她無關,包括苦難,包括委屈,也包括曾經的美好和幸福。
她如果什麼都不在乎了,那他此刻的內疚和虧欠,豈不統統成了白費。
“歡歡,跟我回家吧!一切都過去了!”他懇切的說道,帶着一絲祈求的意味,並未最後那句“一切都過去了”而感到心酸和恐慌。
就怕對她來說,真的是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而他,卻只怕要一輩子都過不去。
果然,她微微一笑,搖頭拒絕。
“不了!我這樣很好,小叔你不比爲我擔心!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們都放開吧!”
說得好聽,做的容易!那是她!不是他。
他怎麼放開?在得知這一切都只是一場陰謀之後!
是他,親手送她進了療養院,並一直拋棄她。她根本就沒有錯,她是受害者,並非加害者。結果,所有人都把責任推給了她,還在她身上潑了難以洗清的污水。
明明,那只是一份少女純潔的愛意而已!
他錯的離譜,而一切卻已經無法挽回。他想要彌補,但對方已經斬斷了聯繫。更可悲的是,她是真的沒有任何恨意。
對他,對所有人,甚至對黃娜娜!
這並非是慈悲,她顯然不是聖母。在冥河前,她展示了她的強大,但即便如此她也沒有真正出手去救過黃娜娜,她只是放任,眼睜睜的看着對方去死,反正死有餘辜。
她只是不計較而已!不計較的原因就在於她不在乎,就如同神明不在乎螻蟻的過錯。螻蟻錯了,自己會承擔報應和天譴,神明根本不關心螻蟻。
她不關心他,此刻能平心靜氣和他面對面說話,不過是出於禮貌而已。
就如同她面對梅永發一樣!她對這個暴發戶也是一樣的和藹可親!可一想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和處境已經淪落到這個地步,許淵還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痛苦。
“歡歡!對不起!”他想他欠她一個道歉,雖然道歉一點用處也沒有。
她點點頭,神色越發的慈愛起來,宛如廟宇裡的神像,一張冰冷的笑臉。
“都過去了!”
聲音也很悅耳,但並無任何真實的情感,類似於千篇一律的錄音。
他心如刀絞,伸手掩面。
“歡歡!別這樣對我!我過不去!”
這話讓許大仙爲難!不這樣,該哪樣?罵他?打他?演一場鬧劇?累得慌!要知道演戲那是力氣活!
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是那個愛着他的許盡歡,可是那個她已經死了!
神仙也有力所不能及,她不能把那個許盡歡再召回來還給他。倘若能的話,她絕不含糊。但不能,就是不能!
所以她能如何對他呢?也只能說一些冠冕堂皇的話,敷衍了事咯。這樣最省力。
可惜她省力了,許淵則會加倍痛苦。
正所謂世上沒有後悔藥,後悔這兩個字,是能誅心的!
他說他過不去,她是完全相信的。
出於對美男子的優待,許大仙決定捨棄省便的方法,改而走一條稍微不那麼省便的道路。算是爲原身做一點事吧,畢竟這位美男子小叔曾經是原身最愛的人。
嘆息一聲之後,她扭頭朝段迦仁揮了揮手。
“你先出去一下!讓我和小叔單獨說幾句話!”
這幾句話一說就是半個小時!段迦仁焦急的來回踱步,差點把門口鋪着的幾塊青磚都踏碎了。
許淵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跟憔悴了,而且還失魂落魄的。他似乎還哭過了,兩隻眼睛又紅又腫。
這大概也影響了對方的視力,一出門就直愣愣朝他撞過來。
所幸他機靈,一側身就避開了。
目送對方離開,他腳步輕快的跳進屋內,先是仔細看了一眼許盡歡。
很好,她看起來一臉輕鬆自在,並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於是他撩起嘴角,露出一個自以爲最瀟灑動人的微笑,邀請她出去吃飯。
她似乎被他臉上的笑容“驚豔”,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他一翻,然後微微一笑,欣然同意。
*
這一頓是晚飯,按照西方的說法是正餐。所以段迦仁拒絕大排檔,也拒絕小飯館,而是鄭而重之的邀請她去西餐廳。
神明很有主張,並且從不爲凡人屈服。對吃西餐沒有異議,但許盡歡拒絕了法國餐廳,改而選擇了一家俄國餐館。
作爲美國人,坐在俄國餐廳裡多少有點不自在。段迦仁也沒意識到自己原來深受冷戰思維影響,會對俄國人過敏。
但許盡歡很自在,尤其對餐廳裡盛葡萄酒的杯子讚歎不已。俄國人的手工堪稱精緻,這個民族既有粗狂的一面,卻又富有精緻的藝術性。譬如她手中的葡萄酒杯,晶瑩剔透的水晶杯被仔仔細細的拋光打磨,並在杯身上切割出類似鑽石一般的棱面,在燈光下閃爍着璀璨的光芒。這還不夠,杯口和杯身還有精緻的鑲金工藝。
如果水晶切割是藝術,那麼鑲嵌黃金就是赤果果的財富炫耀,小小的杯子被賦予雙重寓意。這樣的工藝品,非得是有足夠歷史沉澱的民族才能創造。簡單來說,就是得家底厚,經得起造。
然而,這個家底厚經得起造的國家,現在已經窮途末路。
罪魁禍首麼,就是她眼前這個略顯侷促不安的年輕人所代表的國度——美利堅。
世界真是奇妙!
把精美的杯子湊到脣邊,她一口喝盡杯中的紅酒。
薄薄的殘酒留在她的脣上,爲花朵一般柔軟的嘴脣塗上一層鮮紅的水色。
段迦仁突然的領悟了曾經被他唾棄過的中國文學——酒不醉人人自醉!
他未曾喝一口酒,卻已經要醉在她的美色裡。
這種醉意催發出一種他難以制止的妄想——假如她能屬於他,該有多好。
在這個妄想冒出腦子之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沒有絲毫的衝動,反而越發冷靜起來。
一個貪財好色留戀紅塵喜好享樂的神明(他自以爲的),想來要收買她,籠絡她,並不是一件難事。關鍵的問題是,她太強大了。以他目前的實力,只能奉承她,不能掌控她。
那就先奉承吧!一步一步來!
想着自己心頭這點妄念,漸漸地他便忘了身在俄國餐廳的不自在。併爲了進一步奉承對方,於是開動腦子挖空心思,人也顯得活絡起來。
當一個男人想要討好一個女人的時候,他自動自發就會變成一個詩人,一個藝術家,並無師自通許多甜言蜜語。
那些往日裡讓他唾棄的奉承話,如今可以面不改色的說出,而且絕對發自內心,無論從表情還是語氣,都誠懇萬分。
“歡歡,你真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子!”這話當然是真的,誰敢質疑!
她笑而納之,哈哈一笑。但也只是一笑,既沒有少女該有的靦腆羞澀,也沒有情人該有的欣喜雀躍。倒像是老人家聽了小孩子蹩腳的奉承,一笑了之罷了。
許大仙對自己的美貌從來都是自信滿滿!因爲美了一千多年,以至於對美已經毫無自覺。
不過顯然她的心情還是很好的,於是段迦仁趁機又爲她倒了一杯酒。
他並沒有存什麼險惡齷齪的心思,以上帝的名義保證。他只是覺得酒能拉進彼此的距離,融化心中的隔閡。以及,中國固話怎麼說來着?酒後吐真言!酒爲色媒人!他是很樂意跟她有一些關於“色”的真實進展。
許盡歡的酒量不好不壞,半瓶紅酒下肚,她就微醺了!
吃飽喝足的神明格外慈眉善目,和藹可親,她甚至沒有拒絕他扶着她的胳膊。
神明甚至還有了一點小小的任性,她決定依照原計劃,接下來去逛街和看電影。
他並不排斥陪她逛街,也做好了錢包大出血並且走斷腿的覺悟。然而在街上被熱風一薰,許盡歡就打了退堂鼓。
於是,直接改道進電影院。
國內影院的設備馬馬虎虎,排片幾乎都是一水的好萊塢大片。好死不死,許盡歡還選了一部格外鬧騰的動作片。
銀幕上男主角上天入地的拯救世界,和反派對打也是拳拳到肉,格外賣力。他以爲這樣的劇情她會厭煩,畢竟女孩子嘛,就應該看些文藝愛情片。
但他錯了,她看的津津有味,屏幕上男主角被揍得鼻血四濺,她愣是眼都不眨。
是啊,她連惡鬼都不怕,又怎麼會怕這些。
但是葡萄酒比惡鬼更厲害,她在中途醉酒了。興許是在外面被熱風一薰,又在影院裡被冷氣一激,總之葡萄酒的後勁上來了,法力無邊的小神仙也招架不住。
她在座位上越坐越往下,眼皮也耷拉下來,最終閉上眼睡着了。
一直假裝看屏幕,實則始終用眼角餘光盯着她的段迦仁大着膽子扭轉頭,悄無聲息的盯了五分鐘。確定她真的睡着了之後,側身,低頭,在她花瓣似的紅脣上輕輕吻了一下。
這是一個很輕很輕的吻,就像蝴蝶落在花瓣上一樣輕,他害怕重了就會驚醒她!
她的脣帶着葡萄酒的芬芳,只是聞到這氣息,他就要醉了。這一吻,他簡直要醉死。
可是如此輕的吻竟然還是驚醒了她,她睜開眼,直勾勾的看着他。
段迦仁被嚇壞了,心都差點從喉嚨裡跳出來!假如心臟跳出來能證明他的真心,那也無所謂了。
張了張嘴,他想要解釋。但解釋就是掩飾,並且也沒什麼可解釋的。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她這麼美,他愛她,這實在是天經地義的事。
何況,她的眼裡沒有任何憤怒,想來並沒有生他的氣。
許盡歡確實沒有生氣,她醉了,迷迷糊糊的。段迦仁這個吻也確實太輕了,以至於她毫無察覺。醒來只是因爲他的氣息太近,這是下意識的動作,出於一點天生的警覺。
然而,面對他,一個凡人,她又有什麼好警覺的呢。
所以,她只是慵懶的一笑,然後又閉上了眼。
這一笑,猶如夜空綻放了煙花,即點亮了她的眼,也點亮他的心。
多麼美麗的眼睛啊!簡直就像鑽石一般璀璨。這眼睛裡如今是否已經有了他的身影?
段迦仁接收到了錯誤的信息,併爲此深受鼓舞。
他想爲她奉獻一顆亮晶晶的鑽石,然而鑽石又怎麼能媲美她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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