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金師傑這種演員對戲，想要壓制他，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周瑾只能勉力支撐。
但幸運的是，沈煉面對魏忠賢，同樣也只能勉力支撐。
周瑾能做的，就是儘量保持自己的節奏，再把自己真實的反應，融入到角色裡。
前提是，他得把沈煉這個人物立住。
沈煉是誰？
他是錦衣衛總旗官，生性謹慎，足智多謀，且重情重義。
本來三人組奉命帶隊截殺魏忠賢，老大盧劍星立功心切，沒有通知大部隊，而是選擇三人潛入刺殺。
雖然沈煉認爲此舉太過冒險，但爲了兄弟之情，還是選擇跟隨。
不料行蹤暴露，被魏忠賢的護衛發現，盧劍星和靳一川拼死拖住他們，沈煉獨自殺了上來，他本應用最快的速度解決掉魏忠賢，卻被這老頭的鬼話給唬住了。
因爲沈煉太瞭解朝廷那幫人是什麼貨色了，他會懷疑是否真的如魏忠賢所說，就算殺了人也還是交不了差？
“黃金四百兩！”
金師傑顫巍巍地掀開了桌子上的一塊破布，露出一堆黃澄澄的金子來。
“你一年俸祿才幾個錢兒啊，這裡隨便抓一把，都是你三十年俸祿啊，”他將黃金向周瑾推了推，壓低聲音誘惑道：“讓我活，這些都是你的……”
按照周瑾一貫的風格，他應該面上不動聲色，用眼神去表現掙扎和猶豫。
但這種細微的表情，面對金師傑這種誇張的演法，很容易被當成面癱。
所以周瑾只好加大了表情幅度，他瞳孔微縮，不斷在黃金和金師傑之間看來看去，興奮着，壓抑着，掙扎着。
他想要黃金，但是他不敢。
沈煉是真的很缺錢，老大想升職，要上下打點，老三想擺脫丁修，也需要錢，他自己想要替周妙彤贖身，就更需要錢了。
但是他真的不敢。
周瑾艱難將目光從黃金上移開，緩慢開口，“這筆錢會要了我的命。”
這是沈煉在黃金面前，最後的理智。
在周瑾的建議下，陸洋專門調了一臺攝像機，去捕捉他的面部表情。
鏡頭裡，周瑾興奮且壓抑的表情被完美地拍了下來，這讓陸洋感到心醉。
他想要表現的絕對不是一個高尚的俠客，沈煉就該是一個普通人，一個面對黃金會受到衝擊，但是重要關頭又能剋制住的普通人。
周瑾爲了對抗金師傑而做出的調整，沒成想正應了陸洋的期許。
金師傑何等經驗，對面那傢伙一變換演法，他就瞬間察覺到了，興許是抱着考教的念頭，他也換了種演法。
只見他將背拱起，腦袋卻低了下去，眼神從下往上，形成一個詭異的角度，好似眼鏡蛇在窺伺獵物，變得極爲陰狠。
“殺了我，我的子子孫孫一個個找你們報仇，你們仨還有活路嗎？”
“嘶！”
周瑾一個激靈，那股子被壓制的感覺又出來了。
老傢伙在戲外和藹得很，一入了戲，便如同鬼魅一般，讓人心驚。
直接戳破了沈煉的最後一點幻想：“這筆錢，拿了是個死，不拿也是死，何不賭一賭啊？”
“做了這筆買賣，我就告訴你我的錢在哪，你回去就能交差！”
這一刻，金師傑幾十年的功底完全爆發了出來。
好在周瑾已經做足了準備，他不再試圖克制自己的反應，而是完全地將自己的本能釋放，緊張、侷促，好似沉淪，又好似掙扎。
彷彿是塞壬的歌聲誘惑着的水手，一點點地向海底靠近，卻又在最後的關頭駐足不前。
將脫未脫，最是誘人。
將跳未跳，最是勾人。
因爲大家會好奇，這個傢伙到底被蠱惑了沒有。
按照劇情，在這時候會傳來盧劍星的呼喊，然後沈煉猛然驚醒。
“不對，這裡面有問題……”周瑾眉頭頓時一跳，肆意蔓延的情緒立時收起。
他剛剛鋪墊了那麼多，就是爲了這最後的一收。
這一突如其來的轉變，好似神來之筆，看得在場的衆人就是一驚。
不知不覺間，注意力居然從金師傑身上，轉移到了周瑾身上。
如果說兩個人對戲是一場戰爭的話，那麼爭奪的就是觀衆的注意力，誰演得好，觀衆就會不自覺地看誰。
周瑾沒那個能耐壓制金師傑，但是靠着鋪墊小小地扳回一城，還是能做到了。
但也僅此而已了。
呵，好小子……金師傑暗暗讚了一聲，然後又特麼換了種演法。
“快拿個主意，晚了，你那兩兄弟可就保不住了……”
他忽然捧着黃金撲了上來，聲音顫抖，似哭似笑，似瘋似顛，只是絲毫不見剛剛的陰騭和戾氣，取而代之的是……驚恐和哀求。
“這些，這些……都是你的……都是你的……”
這個老傢伙，是在用陰騭和強勢，來掩飾自己的心虛！
直到周瑾爆發的時候，才完全地暴露了出來。
前後反差極大，偏偏還毫不出戲。
就這一下，周瑾好容易搶回來的注意力，又全被他給搶回去了。
“過！下一條。”
陸洋躲在監控器後面，將兩人的表情變化看得清清楚楚，覺得異常過癮，很痛快地給了過。
“呼~”周瑾頓時長出了一口氣，什麼繡春刀也都不要了，扔旁邊一扔，就一屁股坐到桌子上，抹了把汗笑道：“金老師，這一場下來，我可真被您給折騰得不行了。”
金師傑呵呵一笑，“我也不是故意的，純屬是見獵心喜，你不是也演得很好嗎？”
“那不一樣，我純屬是被您逼出來的。”
“演戲有時候就是逼出來的，有那一下子的突破，你就進步了……”
那兩人在交流着心得，場外各人反應又是不同。
王謙源對周瑾倒是大爲改觀。
實際上，目前的劉思思、周瑾、林更星等人，和後來的某蔡、某鹿都是一個性質，都是流量明星。
王謙源這種純粹的演員，自然看不上他們，可剛剛那一場，已經足夠刷新他對周瑾的認知。
因爲換了他上，可能他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不管周瑾的名氣如何，作爲一個演員，起碼他的演技已經達標，而且還有突破的空間。
僅此一點，便足以引起王謙源的尊重。
而周易偉則又是另一個想法，場中的那傢伙人氣已經堪比一二線明星，演技也絲毫不輸他們，長此以往，必將一飛沖天。
要是偶像明星都這麼吊的話，哪裡還有他們的出頭之日？
難道說，這世道真的要變了嗎？
他瞥了眼一旁迷弟似的林更星，心裡嘆口氣，還好周瑾也只有一個。
可他卻希望，連這一個都不要有才好。
“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姐夫好像突然就爆發了，然後一下子又蔫了……”葉晴自然看不出場中的那些較量，只能大概描述自己的感覺。
林更星試着道：“我就感覺一直在看金老師，然後突然八哥就起來了。”
這三隻菜鳥裡面，劉思思的演技反而是最強的，她隱隱能看出周瑾爲了那一下子的爆發，積蓄了多久，可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放棄掙扎，“算了，等我晚上問問他吧。”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也許就靠着那一下子，周瑾就能邁入一個新的天地。
更何況，還有金師傑這樣的頂尖高手，給他做試刀石，想不進步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