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周啊……”
馮永文有他自己的考量，這一聲名字叫出來，難免就有些猶豫不決的味道。.但從個人感情上來說，他肯定是要傾向於周碩的。
他換了個稱呼，從周總到小周，這說明他對周碩的態度發生了改變。按理說，堂堂外經貿部的副部長，自然沒有必要叫周碩“周總”的。只不過泛翰集團的業績在那裡，影響力和實力都不俗，馮永文也就這麼喊了。可別以爲這是他尊重周碩，實際正相反，是在表達一種距離感。
但他改口叫了“小周”，這說明在馮永文看來，周碩已經是一個值得交往的人了。從這一刻起，或許兩人可以說是有了一絲絲的交情。
“馮部長，您說吧。”周碩看出了馮永文的爲難，當即賣了個人情出去。
“你知道咱們國家，一直在謀求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也就是wto。”馮永文緩緩的說道：“我負責的國際司，就是推動加入世貿組織的主要部門。而我本人，也一直在負責wto談判的相關工作。”
馮永文就是主要負責加入世界貿易組織談判專項工作的副部長，對國際司具有直接的管轄權。國際司能夠擬定中國的對外貿易政策，協調和管理國際貿易爭端。胡老帶着周碩來找外經貿部，肯定是要找專業對口的。
“咱們國家從最早在1984年尋求恢復關貿總協定的地位開始，到1995年改爲申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再到2001年的現在。你知道咱們國家爲了加入wto。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和代價嗎？”
“我可以稍微透露一點，這兩年咱們國家可能就會加入世貿組織了。在這個大背景下。我們所有的工作都是圍繞着加入世貿組織來進行的。”
周碩深深的嘆了口氣，低頭失望的說道：“所以。馮部長認爲，在這個時間點上不適合太刺激美國人嗎？”
他知道，不用馮永文說的“這兩年”，2001年9月17日。在911事件發生的第六天，就通過了入世的全部法律文件。
馮永文張了張嘴，似乎想辯解什麼。然而他最後終究還是沒有多說，只是點了點頭說道：“這是大勢，是政治需要，只能說現在不是時候。”
“我懂。只是……”
周碩咂了咂嘴，仍然沒有放棄的苦思了一下，說道：“馮部長既然做在外經貿部國際司的位置上，想來對美國人應該不陌生吧？”
“有些瞭解吧，和他們打交道也有十多年了。”馮永文點了點頭承認。
“美國人的思維和我們是不同的，他們崇尚實力。只要拿出力量來，他們也只能服軟。”周碩鼓動三寸不爛之舌，勸道：“只要國家認真起來，泛翰集團也會配合國家的行動。在全球範圍內狠狠打擊思科的市場，我想一定可以讓美國人低頭的。”
周碩對此深信不疑，因爲未來的中國就是這樣做的。事實也證明了，美國人不過是個紙老虎。你強他自然就弱了。
不過馮永文卻搖了搖頭，嘆口氣說道：“小周你說的，這是泛翰集團在電子產業上的感想。你們能在市場上把美國人的思科趕盡殺絕。自然有這個立場說這樣的話。在事實面前，美國人也不得不低頭。”
“但咱們是個十多億人口的大國。經濟上卻不過是美國的十分之一，堪堪和一個靴子大的意大利相差不多。說實話。我們沒有這個底氣，說和你一樣的話。我給你說個事情吧——”
馮永文發了陣呆，像是在回憶什麼，過了一會兒這才說道：“咱們國家即使除去要求回覆關貿總協定地位的1984年到1995年這段時間，從1995年到2001年，這是6年時間。然而實際上，真正的談判是從1996年2月的時候纔開始的。你知道從1995年到1996年這一年時間裡，我們的工作組在做什麼嗎？”
周碩雖然知道中國加入wto是個大事，但整個過程還真是不太清楚。他搖了搖頭，有些好奇的問道：“馮部長是主持入世的主要領導，我怎麼能比您知道的更清楚呢？”
“呵，我就不賣關子了。”馮永文苦笑道：“這一年時間裡，實際上是在進行中美談判態度的談判！”
“呃，什麼意思？”周碩聽的糊塗，什麼叫做談判態度的談判？這雖然都是中國話，但是連起來卻分明莫名其妙。
“美國是wto裡的盟主，他的身後有很多國家爲其馬首是瞻。再加上美國本身的力量，美國人在世貿組織裡的話語權是非常重的。中國在最初進行世貿談判的時候，美國人所謂的談判，就是扔出一堆條款來，一、二、三、四條，你們中國人必須答應，沒有談判的餘地！”
“在美國人來說，這就是談判了。”
“這我們當然不可能同意，不然就相當於全盤接受了美國人的條件。所以在開始正式的談判之前，我們要首先進行一個談判態度的談判。也就是說，我們中國人要求在談判桌上，擁有和美國人平等講條件的地位！”
馮永文說到這裡，無奈的搖頭嘆氣道：“足足用了一年時間，我們才說服美國人承認在談判桌上，中美是平等的對手。”
“我說了這些，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嗎？”
周碩摸了摸下巴，半天沒有說話。
他被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的困難程度，深深的震撼了。中國人未來能跟歐盟打貿易戰爭，能跟美國人掰手腕子，誰想到一開始卻這麼困難？
前人栽樹後人乘涼，或許，他也應該多體諒一下這個時代的中國吧。
南聯盟大使館被炸這樣的大事，我們最後都和血吞進了肚子裡。和這些事情相比，泛翰集團這點小小的挫折，真的算不了什麼。
也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也不用多等，911以後美國人自然無力再顧及泛翰集團，等加入了wto之後，國內也就沒有了那麼多顧慮。
爲了大局，忍一時風平浪靜嗎？
“我明白馮部長的意思。”周碩艱難的點了點頭，張張嘴，卻發現自己還是很不甘心。
思科的底蘊畢竟深厚，能夠把他們逼到這樣的地步，可以說是機不可失。商場上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一年之後會是什麼樣子。
或許是泛翰集團重新殺回美國市場，將思科斬落馬下。
但也有可能，會是思科百尺竿頭或另闢蹊徑，從逆境中重新崛起。
而實際上，周碩看來甚至第二個可能性會更大。整個互聯網的網絡體系都是思科奠基，這樣的公司太可怕了。
可有再多的理由，他還是隻有“顧全大局”。
“既然如此，我會做好最壞的準備，從美國市場上撤出來。”周碩不甘心的說道。
“國家對不起你啊，小周。你們取得了優秀的成績，卻因爲國家還不夠強大，而蒙受了這麼大的損失……”
周碩咬牙道：“馮部長您不用說，我這點覺悟還是有的。我們回去這就偃旗息鼓，絕了進入美國市場的心思。”
“嗨，你——”
馮永文無奈的笑了起來，指着他笑道：“我只是說現在這個時候，挑起中美貿易戰爭不是時機，誰讓你回去偃旗息鼓了？”
“啊？”周碩懵了，看着他說道：“馮部長不是擔心，我們的事情會對中美關係造成影響嗎？”
馮永文哭笑不得，說道：“那是官方態度，我叫你一聲小周，看在胡老的份上，咱們說說私底下的悄悄話。”
“美國和咱們中國不同，企業對政府的影響力要大的多。思科是一家大公司，但未必就能一手遮天了。我們過往的貿易摩擦是怎麼解決的？咱們中國有一句老話，叫做挑動羣衆鬥羣衆！比如說機械行業的貿易出了問題，我們要進口美國的農產品啊，就讓農業行會去鬥工業行會。懂了？”
周碩眼睛放起光來，連連點頭，興奮的笑道：“懂，懂了！”
“懂了就好，我們官方不插手，這對美國人來說就已經仁至義盡了。你們在民間想做什麼，儘管放開手了去做。只要我們不出面，美國官方也說不出什麼來。”
周碩喜笑顏開，第一次鬆了一口氣，輕鬆的說道：“有了馮部長這句話，我心裡就算有底了。”
“小周啊，你是個有本事的人。看泛翰集團如今的成就就知道，其實是國家託了你的後腿。我能給你的支持不多，唯一能做的，就是放開手腳讓你盡情去做。”
“馮部長，您不用說了，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是美國人王八蛋，難道我這點是非黑白都不分嗎？”
“您就看着吧，我一定給思科一個深刻的教訓！”
“美國人這事兒做的也實在是欺人太甚，我會關注事件進展的。”
馮永文探過頭來，突然在周碩的耳邊說道：“替我好好教訓這幫美國人一頓，讓他們知道中國人不是好欺負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