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塊小池塘的邊緣某處，諾曼和修正對峙着。
“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修依然在大聲地拒絕着，臉上也很罕見地出現了憤怒的表情。
作爲一名法師，他應該做的是不斷去學習古語知識，冥想修煉，持之以恆地去提升自己的各方面實力，以求達到更高的境界。
這是一條艱難漫長的道路。
在這條道路上，所有法師都只會覺得時間不夠用，恨不得自己再多活個幾十年幾百年纔好，修自然也是如此，他幾乎把自己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對於自己法術實力的提升上。可是現在，諾曼竟然要求他去給那些普通人做麪包，建房子！
“我是一位尊貴的法師，不是麪包師，更不是木匠！我也是看在你是一位灰袍法師，勉強算是我半個同行的份上纔會留在這裡幫助你的，但是你如今竟然讓我去做那些低賤的活兒！你這是在侮辱我！這實在令我懷疑，我是否還有必要繼續留在這裡。”
修說到最後甚至隱隱透露出了要離開的意願。
這傢伙看來也不是滿腦子完全都是法術知識嘛，還懂得要挾人呢？這樣似乎就更好辦一些了。
諾曼心中如此想到，臉上依舊微笑着，緩緩道：“我當然知道你是一位尊貴的法師，不是麪包師，也不是木匠，我也不是在侮辱你，相反，我是在給你一個成爲傳奇的機會，像聖子、聖靈那樣永遠會被人類所紀念歌頌的傳奇。”
修表情一滯，眼神一動，不過馬上就譏笑起來，“難道你想說去給那些普通人做麪包、蓋房子就能成爲傳奇？那這傳奇也太容易當了，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法師都可以成爲這樣的傳奇了！”
“傳奇之所以傳奇，正是因爲他們的稀少和獨特，若是人人都能成爲你嘴裡所謂的傳奇，那這樣的傳奇還有什麼意義？”
修覺得諾曼是在胡說八道。
要不是因爲他的拼音還沒有學完，他甚至都不會願意跟諾曼繼續糾纏下去，早在諾曼如此羞辱他的第一刻憤然離去了。
諾曼一拍手，嘆道：“你說的沒錯，成爲傳奇確實不容易，這從你現在的態度不就可以看出來了嗎？”
“給那些普通人做麪包、蓋房子是很多法師都可以做到的事，但是有人會去這麼做嗎？修先生你的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所以這件事看起來很簡單，好多法師都能做到，但其實是無比困難的，難點在於以下這些。”
“一，說服一個法師去爲普通人服務，做麪包，蓋房子。”
“自從法師這個職業出現以來，法師們的地位向來都是高高在上的，從來都是別人爲他們服務，沒有他們爲別人服務，因此讓一個法師去做麪包、蓋房子，從表面上看只是簡單地用幾個法術的事，實際上卻是對數千年來所形成的默認規則的挑戰，是法師社會地位的改變，這自然艱難無比。”
“二，是外界對此的反應。”
“就算一位法師他自願爲其他人服務，爲那些普通人做麪包、蓋房子，但是社會上也會給予他極大的阻力，阻止他去做這件事。這關係到法師的尊嚴，從本質上來說，則是第一點的延伸——因爲這會改變法師們的社會地位，將他們從高高在上的神壇上拉下來。身爲法師，身爲這種特權地位的既得利益者，其他那些法師們自然是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的，在事情有了苗頭的第一瞬間，他們就會竭盡全力來撲滅這種勢頭的火苗。表現在外，則是王國和教會的那些法師們會對此發起征討。”
“三，是從法師個人的角度出發。”
“一位法師若是去爲那些普通人服務，給他們做麪包、蓋房子，那無疑是會消耗他很多時間和魔力的，這會對他的實力提升造成一定的影響，減緩他的實力提升速度。沒有人會傻到損害自己的利益去給別人謀取好處……”
修一開始的時候還是滿臉的憤怒中夾雜着一絲譏笑，但是隨着他一路聽下來，他的表情卻是越來越迷惑了。
身爲一名法師，他知道諾曼說的沒有錯，這件事並不是像他之前所想的那麼容易，確實是困難重重的，諾曼把他想到沒想到的全部都說出來了。
可正是因此，他纔會愈發地迷惑：這個巴頓既然知道這件事是如此地困難，那他爲何還有信心找上自己，提出這樣的要求呢？從他的講述來說，他應該知道自己是完全不可能答應這件事的啊。
而諾曼說了良久，也終於把困難都說完了，話鋒一轉，折了回來。
“正因爲困難如此之多，這件事幾乎是不可能的，所以並不會出現人人都成爲傳奇的現象。修先生你若是去做了，你將是獨一份。”
修能成爲法師，智慧還是有的，可沒有這麼好忽悠：“極少有人去做的事很多，但是想要成爲傳奇，並不是做了一件極少有人去做的事就成的。就比如說吃屎這件事，同樣極少有人去做，但你若是去做了的話，並不會因爲成爲傳奇。”
諾曼沒想到修這個古板的傢伙還能舉出這麼有趣的例子來，笑了一下，肯定道：“當然，想要成爲傳奇，必須也要對整個人類做出極大的貢獻，比如說像聖子那樣創建父神教，又比如說像聖靈那樣令人類成爲大陸主宰，而我希望修先生你去做的事，有着不亞於這些成就的貢獻。”
修一開始還覺得諾曼是因爲無知纔會要求他去做這些事，但是現在聽諾曼一番話講下來，他發現在這件事的認知上諾曼比他自己還清醒全面，這讓他愈加好奇了。因此也沒有去插嘴或者質疑什麼的，而是安靜地聽了下去。
“我們可以先假設一下，假設一位法師這麼去做了之後，會發生些什麼。”
“我們假設那是一位像修先生你這樣實力的法師，以他的能力，我私人大膽地猜測一下，應該一個人就能夠供應兩百人的口糧吧？”
修想了想，點了下頭，沒說話。
諾曼估算的還是非常保守了，真要以修的能力最大限度地去做這件事的話，供應五百人的生存都不是沒有可能，但是那樣這個法師也就廢了，這輩子也別指望再有提升了。
“這樣子，至少有一百多人能夠從土地上解放出來，可以去做別的事。”
“他們當中的五十人可以加入當地貴族的軍隊，另外五十多人可以去從事手工業。這些新的手工業者中的一部分會是鐵匠，他們將提高當地的武器產量，裝備這些新的軍隊，另外的一些將會從事制皮、建造等多項領域的工作，該地的各方面產量都將得到提升。而這些行業的從業者越多，他們之間的技術交流也就越多，該項行業的技術發展也就越快，當地的物產不僅增多，武器也會越鋒利，盔甲也會越精良，等等等等。”
“不但如此，甚至就連這塊地區的法師數量，都有可能增加。”
“這點我不同意。”
修一直默默地聽着，眼神一直閃動着。
他承認諾曼說的很有道理，很有可能，在他面前逐漸拉開了一個新世界的大門，門後的新奇景象令他驚歎連連，但是到了這裡他終於開口發表了不同意見。
之前諾曼說的那些他能認同，但是這裡認同不了。
“擁有法師資質的人在這個世界上非常稀少的，用萬里挑一來形容並不過分。你現在犧牲了一名法師，只解放出了兩百多人，按照萬里挑一的標準，這遠遠達不到選出一名法師的比例。你也不要用特殊性來舉例，因爲你一直在說的都是普遍形象。”
諾曼點頭，“我當然不會用特殊性來舉例，我只是想說，修先生你，或者說整個法師界，都被一個長久以來的假象迷惑了。”
“我們都知道，法師非常稀少，因爲想要成爲法師非常艱難，大多數人並沒有成爲法師的條件。但是我想，這個世界上的法師之所以如此稀少，除了成爲法師的條件極爲苛刻之外，更重要的原因，我認爲是在於篩選的範圍還不夠大。”
“我曾經在中部的一個都城生活過，那裡的人口非常多，加上週圍的那些屬地，六十萬應該是有的，但是在那六十萬的人口之中，有過半是周圍屬地的人口，也就是那些貴族統治下的莊園。身爲農民的他們一輩子的任務就是種地，去供應這龐大的人口，他們沒有機會去檢查自己是否有學習法術的天分，沒有機會去驗證他們是否有成爲法師的可能，教會也不會去這些莊園挑選學生。不管是教會還是王國，他們只會從生活在都城的那些人中篩選未來的法師，而且更可怕的是，就算是生活在都城中的那些人，他們中的大多數也爲了生活需要不斷地工作，沒有時間也沒有錢去學習法術相關的知識，因此也沒有機會去驗證他們是否有成爲法師的可能。”
“在那個六十萬人的都城中，王國和教會真正能夠篩選到的，最多隻有不到一萬人。而在這不到一萬人的人口基數中，每年卻能有兩三百人通過篩選，並最終成爲法師。”
“這並不是萬里挑一，這只是百裡挑一，只不過是因爲我們計算的時候把那些根本沒有機會接受篩選的人都算了進去，纔會出現萬里挑一的錯覺！”
修的瞳孔慢慢放大。
他想到了自己的曾經。
他就是諾曼口中的那些“根本沒有機會接受篩選”的人，他今天之所以能夠成爲一名法師，完全是因爲他運氣好，遇到了一個重傷的老頭。
他心地善良，雖然當時自己的生活條件也並不優渥，但還是竭盡全力地去照顧那個可憐人，直到對方生命的最後一刻，而他的好心也得到了回報——那個重傷的老頭是一位紅袍法師，他在修照顧他的那段日子裡，用他生命最後的時間把他所會的那些知識儘可能地傳授給了修，還留下了一本他的魔法筆記。
再之後，修憑藉着他在老頭那學到的法術知識，勉強通過了當地教會學校的考試，又在學校中辛勤學習，這才最終成爲了一名真正的法師。
巴頓說得對，法師的篩選範圍太狹窄了。如果他不是得到了他那位啓蒙老師的幫助，他就算身具法師天賦，這輩子也成爲不了法師，因爲他根本進不到篩選範圍中去。
“所以按照這個真正的概率來說的話，當地這些被解放出來的人裡面再出現一位法師，並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相反，這是一件大大有可能的事，因爲當地的人已經從土地上解放了出來，他們不需要再爲活下去而苦惱忙碌，他們有的就是時間。他們有大把的時間去接受篩選，檢驗他們是否有成爲法師的資格。有這個資格的，就去走這條法師的路吧，沒有這個資格的，繼續按照我之前說的那些路線去發展。”
“這只是一地的情況，若是放到整個人類層面上去看，那又將會是怎樣呢？”
“在這種改變下，人類的人口沒有增加，但是整體實力可以說是會翻倍！而且這只是一個開始而已。接下來，在很多方面我們還可以用高效率的法師來代替普通人的工作，建築，冶金，製造等等各方面，不用擔心法師數量不夠，因爲我們已經增加了很多法師。而在這些方面的進一步勞動力解放，又可以讓更多人的去努力嘗試成爲法師，進一步提高法師數量，這樣下去的結果就是人類的軍隊越來越多，越來越強，人類的各種技術越來越多，人類的法師也越來越多，人類的力量越來越強……”
“讓整個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這是絕對不亞於聖子聖靈的偉大成就。這也是一個起點，一個改變世界的起點，而修先生，你現在就站在這個起點上，只有你纔有這樣的力量去跨出這最艱難的第一步。”
“然後，你將改變這個世界。”
“你將成爲傳奇。”
諾曼說完之後，就不言語了，只是看着面前的修。
在他面前站着的修，瞳孔已經放大到了極致，正在呼吸粗重地喘息着，像是要透不過氣來了一樣，滿面潮紅，額頭青筋暴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