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之卿帶文瀟瀟回房間,等到文瀟瀟躺下以後,替她把被子蓋好,很自然地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吻。
文瀟瀟快速捂住額頭,儘管還是慢了半拍,她赧紅着臉,懊惱自己居然沒有防備。
瞿之卿不置可否地輕笑,“你睡吧,我等你睡了再離開。”
文瀟瀟抓着被子嘀咕:“你在我會睡不着。”
瞿之卿權當沒聽見,他從牀頭櫃裡找了個充電器幫文瀟瀟的手機插好電,回到牀邊的那邊歐式靠背椅坐下,將手上的筆記本打開,手指不時地在鍵盤上敲動。
“之卿,你不用上班嗎?”文瀟瀟眯着眼睛,一時有點睡不着,又半睜開眼偷看他。
“今天休息。”瞿之卿頭也沒擡。
“你在工作嗎?”
“一半一半。”
“……之卿。”
“嗯?”
“我跟逸熙之間的關係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瞿之卿終於將注意力從屏幕上移來,默了片刻:“我知道。”
文瀟瀟搖頭,“你不知道。其實我不想瞞你,可是有些事我不能跟你說。”
她看着天花板發呆,“你說的沒錯,分手確實是最好的結果。從一開始我們關係僅僅由欺騙構造而成,彼此從來都沒有真心坦誠過,不懂得信任對方,老是因爲一點小事引起糾紛,誤會、吵架。我該意識到這樣下去不會有結果,卻總是自欺欺人地遲疑,想再等等,說不定慢慢地就會好起來……可是現在,我已經做不到,等不了了。”
“分開對大家都好,總歸要分的,本來就勉強不了。”文瀟瀟幽幽一嘆,“我會回去說清楚的,這樣彼此就不會再受到傷害了。”
“……”
文瀟瀟衝他傻笑,“你一定覺得一頭霧水沒聽懂吧?其實我就是發發牢騷,我已經想通了,沒什麼事的。”
“那我呢?”平靜的沉默過後,瞿之卿淡淡地開口。
文瀟瀟遲疑地回眸。瞿之卿放下了筆記本,他目光柔和得彷彿能夠化出水,他的一舉一動都能顯現出他的包容。
她恍然想起了昨晚那個蜻蜓點水式的親吻,憶起他昨晚的那番對話。她的胸口倏時間很悶,似乎壓抑着什麼,很沉重。
看着這樣認真的瞿之卿,她半張着嘴,只覺得喉嚨一陣乾澀:“之卿,我不需要這樣的慰藉。”
瞿之卿的眸光微閃。
“我已經想通了,所以你不需要用這種方式安慰我了。”文瀟瀟衝他安撫地咧嘴一笑。
剎那間瞿之卿凝眸結冰:“我不是……”
“之卿。”文瀟瀟低喃,“我沒辦法喜歡你。”
瞿之卿指尖微顫,微不可察。
文瀟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她想要退縮,可是又覺得非得逼自己面對不可。
這麼多年來,她習慣了忍耐,習慣了自我壓抑,她不是沒有朋友,可是沒有一個朋友可以走進她的內心。不是別人進不去,而是自己潛意識裡在拒絕。
幼年時母親的自殺行爲對她的人生造成很大的影響,無時無刻不刺痛着她、提醒着她。同樣的,母親的死也帶走了養父文濤的最後一絲溫暖和親情。
自小她就失去了“愛”的滋味,得不到父母的愛,文濤的厭惡和放養,母親追逐自我放縱的解脫都在她心底留下不可抹滅的陰影。她自卑,渴望“愛”,卻又不可避免地害怕“愛”。
這是一種矛盾的存在,然而又正因爲不同的兩者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今時今日的文瀟瀟。
那一日,樓逸熙的一句話俘虜了她的心,讓她立刻作了決定答應他們的請求。並非樓逸熙承諾了多少好處,而是那個承諾有多麼地吸引她。
從來不曾有人願意對她許諾,也從不來不曾有人對她實現。
她從不強求別人對她承諾什麼,她不知道對方是否會實現。一旦許諾了,她會渴望能夠實現。
別人總是覺得她樂觀堅強,充滿了對生活的積極。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她自我安慰的一種表達方式。如果沒有別人來“愛”,那麼她就自己“愛”自己,自己承諾,自己實現,這樣就不必依賴別人,也不會因爲欺騙而受到傷害。
www ▪TTkan ▪C ○
她倔強地自我撫慰,是害怕受傷的自己因爲懦弱而崩潰,她需要有個平衡點來支撐自己。
可是,她沒有別人想象的那麼堅強,她越是自我慰藉,越是渴望得到別人的慰藉。
曾幾何時,她下意識地把樓逸熙的那句話當成了救命的稻草。
明明心底已經察覺到異樣,卻固執地自我欺騙,因爲一旦揭穿了,她會崩潰,她會難以自我修復,她心口的洞會穿破得太多猙獰,難以修復。
所以明知道不會有結果,還是一直自欺欺人下去。
直到徐萱把那層紗紙捅破,一切都沒有了挽回的餘地,她纔不得不……面對現實。
現在的她,還沒辦法好好保護自己,她不能讓自己再受傷害,所以她還不能夠信任瞿之卿。
盡使瞿之卿是這麼多年來,第一個對她這麼好的人,第一個
讓她放鬆警戒線的人,第一個讓她覺得可以全心依賴的人。
可是,感情上,她無法信任他。
從前,她的媽媽剛去逝的時候,她很難過。她知道一切都是因爲那個遊走花間不負責任的生父,那個僅憑一念之差蹂躪他人心意的人,那個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愛、不懂得珍惜別人、利用他人的感情傷害別人的人。
她從小就不喜歡這樣的人,一度她曾覺得瞿之卿也是這樣的人。
風流、花心,對女人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沒有所謂的愛情觀,對別人的感情殘酷冷漠到極點。
他可以笑着戲弄別人的感情,用金錢去衡量別人的愛,身邊的女人一個接一個地更換,他可曾好好地對待一份感情?他可曾好好地珍惜、愛過一個女人?
換作從前的自己,是絕對不會和這種人來往的。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卻成爲了她現今唯一能夠依靠的人。
每一次,她最傷心難過的時候,這個人都會在她身邊,陪伴她,安慰她。或許那僅僅是他應付女人的手段,一個花間老手對付女人的手段,一定就像瞿之卿這樣,溫柔、體貼,眼神往往那麼專注,又彷彿超脫一切的真誠。
可是文瀟瀟知道,這些都僅僅是表面的。這樣的人在柔情之外的另一面,是那麼的殘忍。
她的媽媽已經因爲這種人而毀了一生,她發過誓,絕對不會步上媽媽的後塵。
也許瞿之卿是出於真心地待她,但她實在無法相信他口中的愛情。
一念鬼神,她不願意爲此失足,墮入無盡的深淵痛苦之中。她不想像媽媽那樣,她絕對不要像媽媽那樣!
瞿之卿垂首,一瞬間掩蓋了無盡潮涌的思緒,在擴張爆發之前驟縮,化爲五指地輕輕一收,手心緊握。
似乎剛纔聽見的不是拒絕的話般,瞿之卿柔聲說:“我不逼你,你好好休息,我會給你時間的。”
文瀟瀟複雜地看向他,瞿之卿的目光已經回到筆記本上,手指一下下地敲在鍵盤上,連貫地打着字母。
無奈之下,文瀟瀟只好閉上眼睛。
在失去視覺觸動之後,唯一敏銳地感受到來自外界動靜的只有聽覺感應,那敲打鍵盤的聲音並不是很大,在安靜的屋子裡卻猶其清晰。
隨着噠噠噠地按鍵聲,文瀟瀟的思緒漸漸脫離凡塵,飛向了渺渺夢境之中。
就在完全抽離的時候,似乎好像有什麼,輕輕地貼在自己的脣間。
暖暖的,溼潤的,輕輕一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