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二十四橋

揚州城

盛夏的早晨,不帶一絲涼氣,天氣悶熱悶熱的。街道上已經漸漸地熱鬧起來,大大小小的商戶紛紛打開店鋪開張,街道兩旁擺滿了各種攤位,小吃、小玩意等盡擺其上,小攤攤主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二十四橋,揚州城的一大名地,多是文士墨客的喜愛之地,垂柳佛河面,景色美妙。

此時,橋上約有十多人,當中的一人是一妙齡少女,少女身着一身紫衫,青絲垂腰,髮絲上繫着一條紫色絲帶,絲帶系成蝴蝶結,更增添幾分可愛。

少女面龐白淨,沒有一絲斑點,她端坐在橋當中,面前擺着一張古琴,原本水靈靈的大眼睛此時微微閉着,只留下長長的睫毛令人回味,如溫玉一般細嫩修長的手指撫在琴絃上輕輕撥弄,一陣陣悠揚悅耳的聲音傳來,令旁人爲之駐足,卻不敢前進半步。

少女身旁左右站有兩名身穿水綠色衫衣的丫鬟,丫鬟一人手執紫色紙傘,爲少女避去陽光直射,另一丫鬟手執摺扇,不斷替少女扇風。

令人不敢接近的便是這兩個丫鬟的身旁,共是八個大漢,個個彪悍體壯,身穿黑色長褲,裸露着上半身,精壯的肌肉線條完美展現出來。八個大漢煞氣十足,靜靜的站在橋的兩端,立足不動,手揹負在腰後,宛如泰山一般,冷冷的盯着路面的行人,似乎誰要是敢上前來便會去拼命一般,令人觀其氣勢便欲後退。

一曲彈過,少女微閉的雙眼睜開,一雙水汪汪的透着無盡清純的大眼睛望向路邊,少女黛眉微蹙,輕啓檀口,道:“那邊爲何如此嘈雜?”

執傘的丫鬟圓圓立即說道:“小姐,您琴聲出衆,那邊聚集了許多百姓前來欣賞,自然難免討論幾聲……”

少女搖了搖頭,道:“我並非說百姓們的議論之聲,而是在百姓的身後,分明傳來陣陣鐵鏈拖地的聲音,此地莫非有押送囚犯?”

圓圓一怔,隨即仔細傾聽,果然聽到彷彿是囚犯帶着腳鏈走路所發出來的聲音。於是圓圓上前吩咐道:“去看看前方有什麼事?”

八個大漢中其中一人應了一聲,便上前去,撥開人羣,片刻後便折回,單膝跪地道:“稟小姐,前方經過了一羣奴隸,奴隸身上帶有枷鎖,所以纔會打擾小姐雅興,屬下這便將他們趕走。”

說完,那個漢子便起身欲走,少女擡手說道:“楊侍衛且慢,今年國家並無戰亂,怎麼會有奴隸出現?”

一般來說,奴隸只有在戰亂時纔會出現,俘虜的敵國士兵會成爲奴隸,任獲勝一方驅使,目的便是折磨衆人。但如今天下太平,又怎麼會出現奴隸,也難免少女會有此一問。

少女帶着疑惑走下二十四橋,八個護衛立即走在前爲其開路,驅開百姓後,一羣人便出現在少女的面前。

這羣人大約有一百左右,每人手上腳上都帶有鐵鏈,並且由一條粗大的鐵鏈從第一人一直穿到最後一人,將這百餘人鎖在一起。旁邊有十多名士兵,正在押送他們。

少女看這些人衣衫破爛,且大多瘦弱不堪,年齡上至花甲,下至少年,不盡相同。不禁好奇問道:“這些人爲什麼會是奴隸?”

看守奴隸的士兵頭領張全一聽小姐問話,立馬媚笑着跑了上來,撲通一下跪地上,道:“這些賤民意圖謀反,知府大人令我將他們押去牢房。半路我看見紫小姐正在彈琴,不敢擾了雅興,所以命手下人不準大聲呵斥,也不準這些賤民出聲,可誰曾想,還是擾了您的興致,屬下真是罪該萬死。” ωwш● ttκǎ n● ¢〇

少女一聽這些人意圖謀反,不禁眉頭微皺,道:“謀反當是死罪,罪誅九族,且要上稟聖上,一個知府怎麼能擅作主張?”

“這……”張全一時語塞,但他既然能混到士兵頭子的位置,腦袋自然好使,道:“這屬下也不明白,屬下職位低微,對這些事情不敢過問,只知道執行上級命令。”

正在這時,奴隸之中突然有一聲大喊:“大人,小人冤枉,小人並非謀反,是被抓來……”話未說完,突然一聲清脆的鞭響,緊接着一聲慘叫聲響起,紫小姐擡眼望去,發現一個士兵正拿着鞭子狠狠地鞭打一個六十餘歲的老者。紫小姐當即怒道:“大膽,給我攔下。”

身邊一個護衛閃電般衝出,士兵擡手剛要再打,突然發現手腕被死死扼住,護衛冷哼一聲,右手握着士兵的手腕,左手抓着他的腰部一提,將他狠狠地甩了出去。

紫小姐怒道:“當着我的面便敢如此放肆,平日沒有人管教時,你們還不得到處作惡?”

張全心底一驚,心道這小子真他媽不會來事,連忙道:“紫小姐不要生氣,這小子是新來的,不懂事。”他衝到那個士兵跟前,那士兵被甩出去還未爬起來,張全一腳朝他身上踹了下去,罵道:“瞎了你小子的狗眼,這位是巡撫大人的千金紫嫣紫小姐,你他媽的太放肆了,這個月的餉錢你就不要想了。萬一驚着了紫小姐,就怕你的狗命不夠賠的。”

那士兵噤若寒蟬,爬起來後直哆嗦,一言不發,只知道磕頭。

紫嫣擺了擺手,道:“算了,餉錢就不要剋扣了,但是以後不準隨便打犯人。”

“還不快謝謝紫小姐手下留情。”張全罵道。

那士兵連連道謝。

紫嫣走到那個被打的老者面前,老者年紀六旬有餘,白髮蒼蒼且髒亂,一單薄小褂已經是髒污不堪,且已破爛了好幾個地方。

在老人枯瘦黝黑的臉上,一道血痕不斷地外冒着鮮血,這是剛剛那一鞭子留下的,這一鞭子自額頭延續到脖頸處,血肉外翻,鮮血淋淋。老人混濁的雙眼留下兩行熱淚,嘴裡嗚嗚哽咽,卻不敢哭出聲,只蹲在地上抱着頭,雙肩顫動。

紫嫣心有不忍,低聲問道:“老人家,可是這些士兵冤枉你?你將事情說出,我乃揚州巡撫紫溪之女,我告知父親,定當爲您做主,換您一個公道。”

老人擡頭看看紫嫣,卻看到了紫嫣身後士兵那殘忍的眼神,嚇得連連搖頭,嘴裡喃喃說道:“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邊說邊抱頭蹲下,一動不敢動。

張全發現紫嫣似乎要管這事,這哪裡能行,於是急忙上前說道:“紫小姐,在下公務繁忙,知府交代辰時前必須將這羣奴……哦,犯人押送到大牢,小的告辭。”

說完後也不管紫嫣如何言語,立馬命令手下押送這百餘人離開。

紫嫣輕哼一聲,說道:“我日後去探望此老人家,若是不見了或者身上有什麼傷痕,你當心吃不了兜着走。”

張全本打算回去後就處理了那老東西,聽到這話後身子一顫,冷汗直冒,他趕緊加快了腳步……

待張全走遠後,紫嫣冷哼一聲,吩咐道:“給我查清楚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圓圓輕輕點了點頭便退出人羣,不知去往何方,紫嫣又走回橋上面,閉目凝神,輕撥琴絃。

當天晚上,揚州知府府邸。

揚州知府楊祿榮肥胖的身軀擠在一張太師椅上,手中把玩着兩隻玉核桃不停地打轉,眼睛微閉,嘴裡哼着小曲。張全站在太師椅的旁邊,唯唯諾諾的想要稟告白日的事情,卻又怕打擾了老爺的興致。

楊祿榮手中核桃突然停了下來,伸手拿過身邊的一盞西湖龍井,抿了一小口後,砸吧砸吧嘴:“滋~滋,這剛採摘下來的龍井就是美味啊,比那些陳年舊貨強多了。”

張全連連點頭稱是:“那當然了,老爺的身份怎麼能喝那些東西,那是給人喝的嗎?只有這剛採摘下來的嫩茶葉,才能配得起老爺的尊口品嚐。”

楊祿榮哈哈一笑,肥胖的臉上形成了一道道的褶皺,道:“張全,有什麼事你說吧,老爺我全看在眼裡呢,你小子膽子永遠那麼小,怎麼能成大事。”

張全媚笑着說道:“小的能一輩子伺候老爺就是天大的事,沒什麼事能比這件事更重要了。”忽的,他臉色一正,說道:“不過,老爺,今天我帶那些傢伙去開採荒山石料時,經過城內被紫小姐看到了,她似乎對這件事情很感興趣呢。”

楊祿榮再次喝了一口茶,長出一口氣說道:“你是說紫嫣那小丫頭啊?沒什麼大不了的,她老子都不敢管我,她一個小丫頭片子能折騰起什麼風浪來,再說了,她可是我家的準兒媳,皇上賜婚,她再怎麼玩鬧也不會對自家人不利吧,哈哈……”楊祿榮開懷大笑,毫不在意,張全心裡卻犯嘀咕。

這皇上賜婚是不假,但是自家公子楊天平生的相貌醜陋,且身材臃腫,個頭矮小,成天只知道吃喝玩樂,不幹正事。紫小姐呢,人家大家閨秀,知書達理,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而且還偏愛吟詩作對,不少秀才都甘拜下風,若不是朝廷規定女性不準科考,沒準紫小姐還能捧一個狀元頭銜呢,而且紫小姐的父親雖是揚州巡撫,但平日裡的事物卻大多是紫小姐打理,精明能幹,可謂上得廳堂,入得廚房,如此佳人當然是死活不願意這門親事。

可是皇上賜婚怎能反抗,所以這是一個機會,如果紫小姐能夠通過這件事扳倒自家主子的話,那這門親事自然就告吹。這正是張全擔心之處,所以白天他不敢泄露絲毫情況,趕緊找藉口溜走,要知道紫小姐可是精明之極,言語上稍微不慎露出一些消息,她便能查的出來。

可是楊祿榮竟然全然不知此事的厲害之處,只當是孩童玩笑,張全心裡甚至暗暗考慮到底要不要在繼續跟隨楊祿榮做事,所謂樹倒猢猻散,可如果散的晚了,可是會被樹壓死的。

當然這些只是張全心裡所想,並未說出口,一切視情況而定,若是楊祿榮要倒臺,自己跑了便是。

張全又想到一件事,於是他把白天那老頭喊冤一事說給了楊祿榮聽,楊祿榮皺着眉頭一揮手,厲聲道:“老匹夫,拉出去活埋了。”

“是,若無他事,小的這便告退,不打擾您休息了。”張全躬身行禮道。

楊祿榮點了點頭,張全便退了出去。

揚州城大獄

揚州城外雖是三伏夏季,路面被陽光烤的乾乾的,沒有一絲水分,湖泊河流都因此耗退了許多水源,但是揚州大獄內,卻是一片潮溼的景象。

獄內雖然潮溼,但是卻沒有想象中的一片涼爽之意,反而是悶熱悶熱的,幾乎讓人透不過氣,監獄裡的卒頭都不願在牢裡看守,而是在大門外撐開木傘,擋出一片陰涼地,讓牢裡的人自生自滅去吧。

獄內,一座牢房裡,衣衫破爛的一羣人擠在一起,一個老者氣息薄弱的躺在一個角落裡,這正是在白天經過二十四橋的那羣人。

一個年約四十的方士扶起老人的一條胳膊,手指輕輕搭在脈搏上,閉着眼睛不言不語。這羣人看上去年齡普遍都在三十到六十歲之間,只有個別年老和年少的,衆人圍着方士靜靜等待。

“唉!”那中年方士放下老人胳膊,憤怒的說道:“老人家被獄卒一頓毒打,本就身體虛弱,如此一來身體更是不堪,再加上老人身上傷痕很多,若不及時上藥,待到化膿之時,怕是性命休矣,這幫畜生真是太歹毒了。”

衆人一片嘆息之聲,但是誰都沒有能力去幫持老者,自己都在這獄裡呆着,這老者在他們眼裡,只是對自己以後的寫照而已,他們嘆息的,正是自己以後的命運會與這老者一樣。

方士又說道:“牢房裡空氣潮溼卻憋悶,那幫畜生故意將大門關上,如此一來只有牆壁上的小孔可以流通空氣,大家還是散開,將老人家搬到小孔處,多接觸一下空氣,雖然不能治療,但也多少能延遲發膿的時間。”

方士說完,大家紛紛讓路,稍微有些體力的則紛紛出手,將老者擡往小孔的下方,此後的命運,是死是活,便與他們無關了。

此時有一個年齡約莫三十出頭的壯漢子問道:“這位大哥,你是怎麼被抓進來的?”他這話是問那方士的。

方士一聽此問,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道:“我本四處遊走,行醫施藥,勉強餬口。但是遊走至這揚州城外時,那些士兵竟不分青紅皁白將我抓來,說我醫死了人。可是在下游走十多里路並無與人看病啊,怎麼就醫死人了。而且我隨身攜帶藥草皆是治療咳嗽發燒之類的小毛病的,更不會有死人之說。我便與他們講理,可……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他們直接將我一頓毒打,然後便戴上了枷鎖,接着就與諸兄會和,被壓到了這裡。”

那壯漢子也是氣憤無比,說道:“我更倒黴,我在家裡睡得正好好的,突然一羣士兵踹開門闖了進來,接着就把我抓起來說我與隔壁王二打架,我下手過重將王二打死了。可是我從未曾與人打架啊,而且,這幾十年,我從來不知道有一個叫王二的鄰居,可是不待我解釋,他們就把我壓到這來了。”

如此一說,挑起話頭,衆人紛紛驚訝,接着訴說自己的遭遇,原來這裡所有人竟然全都是被強加上一條罪狀給抓進來的,於是大家紛紛要求出去討個公道,一時間,牢房裡嘈嘈雜雜,亂紛紛的。

突然,在那不被人注意的角落裡,一道聲音傳來:“都別吵了,沒用的。”

一時間,牢裡安靜下來,那方士盯着角落裡,發現是一個年約十六七歲的少年,那少年至進來之時便獨自坐在角落裡,不與衆人說一句話,此時突然出聲禁止大家討論,方士不免好奇道:“這位小兄弟何出此言,難道我們不該討回公道?”

那壯漢子也是大聲喊道:“就是,我們都是被冤枉的,爲什麼不能大聲喊,你這個小子也是被冤枉進來的吧?”

少年擡起頭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淡淡說道:“不是,我是被人販子賣來的,至於不讓你們吵,是因爲你們吵也沒用,不如省着力氣明日干活,也好多換些飯菜。”

“幹活?幹什麼活?”方士不解道,“我們不是得一直被關着嗎?然後走上堂審判的程序,等到上堂之時,我一定要向知縣大人解釋清楚。”

少年像看白癡一樣看了那方士一眼說道:“哼!提審?一直呆在牢裡?做夢去吧!反正閒來無事,我便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你們,但是你們知道後不要再吵鬧,不要妨礙我睡覺,知道了嗎?”

那方士拱手行禮道:“小兄弟請講,我等不再吵鬧了。”

那少年舉起雙手,伸了一個懶腰後說道:“把你們抓來是讓你們來開採石礦的,皇上要建造一座避暑山莊,明年便攜帶皇后公主之類的貴族前來揚州避暑,那揚州知府卻對揚州城首富王百萬進行勒索,巧取豪奪了王家的祖宅,稍加修飾便更名爲避暑山莊。

而皇上撥下來的建造避暑山莊的銀子,卻被知府拿來建造什麼摘星臺,摘星臺建造豪華,且揚州城沒有比它高的建築,可是建築這麼一大建築,花費的銀子不在少數,所以爲了節省銀子,知府便拿牢裡的犯人充數,讓他們去幹活,可是犯人也不怎麼多,於是便四處抓人,剛開始還找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後來乾脆直接亂說一通就給抓了,哪還管什麼犯沒犯罪。

我們的任務,就是去開採山石,做爲建築材料,懂了嗎?那知府在朝廷中黨羽甚多,當朝宰相是其表親,所以無人敢管,所以你的任務就是幹活,連知縣的面你都見不到,就算見到知縣,你又能脫罪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方士怒極,道:“這……這還有沒有王法?”

少年淡淡道:“這裡的王法就是能休息儘量休息,明天是依照你幹多少活來發放多少飯的,別怪我沒提醒你們,明天干的活少的話,你們肯定吃不到多少東西。”

那壯漢子卻是一臉懷疑的樣子,問道:“你一個小孩怎麼知道這些的?你是故意嚇唬我們逗樂子的吧?”

那少年卻淡淡一笑,攤開雙手在衆人面前,少年的雙手不似青春年華應該有的細嫩肌膚,反而像在田間勞作了數十年的農夫的雙手,溝壑橫生,滿手老繭,皮膚也是黝黑。

少年道:“我之所以知道,是因爲我在這裡已經幹了兩年的活了,我十五歲便被人販子賣來,今年十七歲,算一算,已經兩年零三個月了,你說我能不知道嗎?好了,閉嘴,不要耽誤我睡覺,我明天還想吃頓飽飯呢。”少年說完便躺在角落裡,身體蜷縮起來,閉眼睡覺。

留下衆人面面相窺,無疑,少年的話,他們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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