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蘇丹霞而言,這兩日所見所聞,便像是演義中故事,跌宕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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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還在路邊擺攤,夜裡便見到了郝叔叔丟了性命,更是和爲一位陌生公子治傷,最後,第二日,她便被父親賣到了“百花樓”。
爲了還他那賭債,他終究是做出了這等禽獸不如之事。
說不恨他,那都是撒謊。
蘇丹霞也是人,雖然善良樂觀,卻也有喜怒哀樂。
當你費勁心機操持家務,努力維繫一切,起早貪黑,只爲維護一個“家”。
可到頭來,你所保護那人,根本未將你放在心上,未將這“家”放在心上時!你還能做些什麼?
或許,只有沉默。
蘇丹霞突然想起了那早早離世的母親。那時她亦是這樣,忙裡忙外,一個不得安閒。而她母親死時,面上並無痛苦,滿是安詳。
彷彿,那纔是一種解脫。
那時候,蘇丹霞還不明白。
如今,她突然發現,她與母親對父親來說,又有何分別?不過是供養他揮霍的傀儡,而當傀儡無法滿足他時,就到了如今時刻。
當父親回家,百花媽媽對蘇丹霞微笑時。
她從未覺得,面前這被她叫做“父親”的人,如此陌生。
所以她沒有反抗,她甚至沒說一句話。
便如同貨物一般,看着百花媽媽與蘇立亮討價還價,如同買賣牲口一般,討論着她的一切。
就是貨物一樣,從陋巷小院,到了百花樓中。
去哪兒都行,只要離那禽獸越遠越好。
入得樓中,她雖然出生貧民,卻也知道什麼是煙花之地。
若是有才,還能做個吹拉彈唱的清倌人,可惜她大字不識多少,除了一手廚藝,也不會別的本事。
誰來青樓看廚藝?
難道只有出賣皮肉一途?
幸虧,她長得不算漂亮,手腳還有些粗重。百花媽媽也未想過立即讓她待客,總得學點本事,便安排她跟着樓裡一位姑娘,先做着丫鬟。
其餘事情,待過些時候,再行安排。
或許對別人而言,過些時日,也不過是推脫些時間,入得這種地方,最終還是要認命。
蘇丹霞並不這麼認爲。
只要還有時間,那便還有希望。
她知道百花樓被紅牆挖去不少人,不止姑娘,還有各種僕役。若她能得到後廚大娘賞識,說不定便會被留下幫廚,一切都會迎刃而解。
在她看來,這世上,還是好人多些。
而希望,也總會有的。
問題只是,你是否豁盡全力。
就當她打定主意,預備爲今後生活重新振作時候。
山師陰,就在碎銀池邊,再次出現在她面前。
如此突兀,又彷彿命中註定。
他將她一把摟住,說着軟弱的話兒。
鬼使神差,蘇丹霞覺得,她不能在此刻,離他而去。
於是,他便枕在她膝上,沉沉睡去。
足足一個時辰,蘇丹霞不敢妄動,卻是腿有些麻了。
她服侍的那位姑娘,叫做紫信。百花樓裡每位姑娘,都會以花爲名,以花爲證。代表紫信姑娘的,便是紫色的風信子。
今夜她離開之時,紫信姑娘屋裡已經有了客人。
百花媽媽安排她跟着紫信姑娘,怕也是沒指望給她學琴棋書畫。
雖是在預料之中,腦內依舊紛亂一片。
她便低下頭,看着紅袍睡臉。
那張比姑娘還漂亮的臉上,卻眉頭緊鎖。
即便是在夢中,也不得解脫。
那緊皺眉頭,皺得令人心疼。
蘇丹霞不由伸出手來,捻平那些皺褶,輕聲說着,“這樣,可不好看。”
卻未想到,膝上公子,突然張開雙眼。
蘇丹霞猛然一驚,急忙縮回收去。
山師陰見到蘇丹霞,也有片刻詫異,可片刻之後,他便露出微笑,“又見面了。”
蘇丹霞紅着臉頰,目光瞥向別處,“是……是啊……又……又見面了。”
山師陰卻是來了興致,輕聲說道:“我知道我長得漂亮,若是你忍不住要吻我,我也可以理解。”
“呸!誰!誰要……”蘇丹霞心中羞惱,伸手要將山師陰推離膝蓋。
山師陰見面知人,靈活一閃,半蹲起身,“我睡了多久?”
“哼!就不告訴你。”蘇丹霞撐住地面,就要起身,卻是血脈不暢,立足難穩。
要看她就要摔倒,山師陰一個箭步,摟住丹霞姑娘腰肢。
兩人再次四目相對。
山師陰很美,即便是姑娘,蘇丹霞也看得入迷。
可她立即反應過來,伸手要將山師陰推開。
卻被山師陰抓住手腕,調笑道:“故技重施,還想把我推開?”
蘇丹霞自然掙扎。
兩人糾纏之時,小道盡頭,傳來“沙沙”步響。
山師陰與蘇丹霞,立即分開。
那人站在陰影之下,他似是看着池邊兩人,淡然說道:“少爺,我見你太久未曾出來,便進來尋你。”
原來是楓叔。
“有勞楓叔擔心了。”山師陰擺了擺手,將身上儀容整理,便朝唐楓走去。
他便如同沒這人般,將蘇丹霞,孤零零丟在原地。
蘇丹霞看着山師陰背影,也不知自己在期待什麼。
一步。
五步。
十步。
“對了。”就在離開池塘之前,山師陰突然定住腳步,回過頭來,露出月牙微笑,“爲了感謝你的膝枕,我要告訴你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麼事情?
蘇丹霞心中疑惑,卻也有些期待。
山師陰勾脣一笑,“我叫山師陰,你要記住這個名字。”
蘇丹霞愣在當場。
兩人隔空對視,片刻之後,山師陰哈哈大笑。
彷彿心頭霧霾,也被一掃而空。
倒是笑得蘇丹霞不好意思,伸手撓着後腦。
山師陰收起笑聲,朝蘇丹霞再次點頭,“真要走了。”
說罷,他便轉過身去。
背影遠走,蘇丹霞見着山師陰背影,那背影似是有些疲憊。
聯想他方纔在她耳邊話語,蘇丹霞不由出聲,“山師陰。”
山師陰停下腳步,疑惑道:“怎麼了?”
回頭處,月灑如畫。
畫布中,僕役姑娘,卻露出這世上最美的笑容。
燦爛得,猶如溫暖陽光。
“不要老是皺眉。”蘇丹霞眯眼笑着,“你要笑,笑着才能摸到陽光,才能看到希望。”
夜裡,出了一個小太陽。
山師陰看着那爛漫笑容,決定將這太陽,佔爲己有。
那夜之後,山師陰一有應酬,便請人來百花樓做客。
每當宴請,必點紫信姑娘。
直至酒足飯飽,賓客攜美而去,他便會來這池邊月下。
等一個人。
等一場“偶遇”。
偶遇,漸漸變成習慣。
山師陰未對蘇丹霞作些什麼。
他們只是肩並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山師陰聽聞蘇丹霞想靠廚藝,留在百花樓中。
他當場哈哈大笑,笑她癡人說夢。
可第二天起,便有客人誇讚她廚藝,讓百花媽媽舉棋不定。
蘇丹霞便對山師陰炫耀,紅袍露出一臉難以置信。
因爲她愛做飯,山師陰便給她取外號,叫她“小黑炭”,順便將炭擦她鼻上。
蘇丹霞也不勢弱,心情好了叫他“紅美人”,若是心情不好,自然“兔爺兒”招呼。
兩人打打鬧鬧。
蘇丹霞有時也會嘀咕,她也知道這煙花之地,便是深淵。卻也同情不少姑娘遭遇,與紫信姑娘,更是結下友誼。這絲絲縷縷,終成羈絆。
這種時候,山師陰便靜靜聽着,不發一言。
後來,她和山師陰提起,自己爲何被賣到“百花樓”。
雖不光彩,說出來後,卻只覺輕鬆。
日子便這樣過去,山師陰總能開啓蘇丹霞的話匣。他們聊得太多,以至於,有時候,蘇丹霞都記不清兩人聊過些什麼,還鬧了不少重複的笑話。
那些糗事,自然被山師陰一一記下,時不時拎出來嘲笑幾句,氣得蘇丹霞跺腳臉紅。
然後兩個月後,已是夏日。
蘇丹霞突然得到一個消息。
她父親……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