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沉澱在記憶深處的夏日午後。
也不知道爲什麼，那天心血來潮直接就上了教學樓頂。然後，我看見一個女生，穿着高年級的校服，白襪子黑皮鞋，像貓一樣踮着腳尖靠在欄杆上，微風輕輕地拂動着她烏黑的長髮。因爲父親的關係我見過不少出色的女孩子，但是我從來沒有像那天一樣，就像一根木樁杵在原地，既不敢貿然上前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響。直到那個女生好像看夠了眼前的風景，轉過頭來發現了我的存在。
“這位同學，我們認識嗎？你可知道躲在後面偷看女生是很不禮貌的行爲哦。”
這是韓雪對我說的第一句話，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見韓雪，說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帶着一種溫暖的微笑。
當時，我沒有馬上回話，我想我是緊張了，我從來都沒有那麼緊張過，特別是在和女生對話的時候，那天可能是着了邪，手心多滲出了細密的汗。
“我叫韓雪，你呢？”
“我……我叫郭逸。”
“郭逸同學，很高興認識你。”
“嗯……韓雪同學，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就這樣，我認識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生。簡單、直接、沒有任何的羅曼提克，也沒有什麼風花雪月。
而我現在所處的環境儼然就是那天的教學樓天台，就連地板反射陽光的光線強度都沒有半分的差別，而我現在也不是什麼有名的精靈女刺客，而是實打實的男兒身，原本的自我，或者說幾年前的自我，穿着鬆鬆垮垮的校服，看上去沒準有點吊兒郎當。在我前面不遠處，那個熟悉的女生背影赫然印進了我的眼簾。我看着她，就這樣看着她，近距離地看着她，思維變得遲鈍起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前面那個有着細小腰身黑色長髮的女生轉過了身……
“這位同學……”
我的聽覺逐漸變得模糊，那些青蔥歲月和懵懂回憶一一浮上眼前，不斷清晰又不斷模糊，最後連面前那熟悉的面龐也一起變得模糊起來。
“哎呀，這位同學，你怎麼一句話不說就哭了，這讓我很爲難誒。”
“對不起。”我用力地擦了擦眼睛，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叫郭逸，你呢？”
“我叫韓雪。”
“韓雪同學，很高興認識你。”
“郭逸同學，我也很高興認識你。”
“韓雪同學，你經常來這裡嗎？”我勉強自己露出了一個笑容。
“也不算經常吧。”韓雪摟了一下她額前的長髮，“說起來好奇怪呢。我總覺得有個人在這裡等我，所以總是忍不住時不時地就上來轉一轉。”
“哦，是嗎？”我的心猛地一陣抽動，“你見到他了嗎？”
“沒有。每次上來這裡都是空空蕩蕩的，只有我一個人。”韓雪笑了笑，“說起來有點傻。我連那個人是誰，長什麼樣子都不知道。但是，就是覺得有那麼一個人。”
忘了麼，全都忘了麼。我的胸口又是一陣翻騰。或許這就是老天的安排吧。好不容易相見，卻形同陌路。但是，這應該是最好的結局吧。就算韓雪還記得我，又能如何，我與她已經是陰陽相隔，與其互相忍受分別的痛苦，不如忘了吧，全都忘了吧。
陽光金燦燦地照在韓雪身上，讓我明晃晃地覺得灼眼。一時間我沉默了，我找不出話來，在那令人窒息的美之前，一切話語都是顯得那麼多餘。
突然，韓雪慘叫一聲，雙手抱着頭，蹲了下去。
我急忙衝上前去扶住她得雙肩：“韓雪，怎麼了。”
“頭，好疼。”韓雪的臉上寫滿了痛苦。
我什麼都沒想直接就摟住了她。這纖細的身軀，微微顫抖的肩膀，我用力地抱住她，像把她融入到我的生命當中去。
良久，我懷中的韓雪停止了顫抖。她擡起了頭，我底下了頭。她伸出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衣領，兩行清淚緩緩地流了下來。
“韓雪……”我看着她。
“郭逸！”韓雪大叫一聲，然後把頭埋進了我的胸口，“郭逸你爲什麼現在纔來！”
“韓雪，你想起我是誰了？”是驚喜？但是胸口爲什麼這麼疼，就好像韓雪的手沒有抓在我的衣領上，而是直接揪在我了的心上。
“他們，你的父親，一直對我做那些很恐怖的事情。他們要我忘記一切，有段時間我自己也想忘記一切。”韓雪抓住我的手越發緊了，“但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你。我應該忘掉的，但是我做不到。爲什麼，郭逸！爲什麼我會遇見你，如果沒有遇見你，我就不會那麼痛苦。”
“對不起。”眼眶裡有種東西關不住，化成一股溫熱，刷地就流了出來。
“郭逸，時間快到了，他們要我去做一件很恐怖的事情。時間就快到了。”懷中的韓雪漸漸停止了抽泣。
“什麼事情？”我用力掰過韓雪的肩膀，讓她的臉直接面對我自己。
“強行打動全世界的人力數據庫，然後整個成虛擬世界，如此一來就可以剝離人的意識體，從而完成操控。一個可以獨立與現實世界而單獨存在的二次元空間。”
“原來如此。原來最終計劃就是這個。”我的心一沉，“如果這個計劃成功的話。那麼郭嘯天即使失去了我這個肉身載體，他也完全可以從這個世界上千千萬萬的人當中選出合適的人，取而代之。這纔是真正的永生不滅。”
“不行，韓雪，你不能。”我衝着她怒吼道，“你不能讓他們得逞。”
“不可能的了，程序已經寫死了。只要時間一到，程序就會自動執行。”韓雪慘笑道，“當初我和你分別，一想着今生永無再見之日，便聽從了他們的要求，現在已經無法挽回了。”
“這怎麼可能。”
“而且按照計劃，你也會化成和我一樣純粹的精神體。你和我將永生在這個屬於我們的世界裡。我和你將永不分離。”
“韓雪，這是不對的。如果你這麼做了我是不會快樂的。”
“郭逸，你不愛我了麼？”韓雪大聲地喊道。
“愛。”我凝視着她，“但是，爲了我們自私的愛而傷害到其他人，我是不會感到幸福的，即使和你在一起。韓雪如果你這麼做了，高力、燕燕還有其他人，他們就失去了愛與被愛的權利。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爲了我犧牲他們，我會內疚一輩子的。”
“你從來就沒有爲我考慮過。”韓雪猛地從我的懷裡掙脫出來，站了起來，“我不在乎其他人，我只要你，即使整個世界都毀滅了，只要我執行了這個程序，你和我也會永遠在一起。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
“韓雪！”
“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韓雪捂住自己的耳朵，瘋狂地搖起了頭。
一瞬間，周圍的世界都碎裂了，就好像一面雪亮的鏡子被砸了一個粉碎。我和韓雪之間拉出了一個無形的黑洞。
“郭逸，不要走。”韓雪驚恐地睜開了雙眼，朝我伸出了手，但是已經無法再觸摸到彼此。
“韓雪，不要做。”我也伸出了手，但是一個眨眼，我已經回到了現實世界中。
寒風吹進了車窗，有點冷。八千代望月已經不在了，偌大的車廂裡只有我孤零零地一個人。遠處響起了鐘樓悠揚的鐘聲，那是午夜十二點的報時。
《神界》將在這個時候結束測試，而韓雪也要開始郭嘯天那個恐怖的計劃。
我覺得我已經做不了什麼了，又或許我還能做點什麼。
不遠處亮起了一點光，我忽然明白了高力的安排，望月爲什麼要把車停在這個地方。大概是因爲每天這個時候都有一班開進城的火車。
我鑽進了汽車前排座，坐到了駕駛員的位置上，發動了汽車，沒有系安全帶，用着不太嫺熟的車技把汽車歪歪扭扭地開上了鐵軌，然後踩下了剎車，熄火，拔出鑰匙，遠遠地丟了出去。
看着越來越亮的火車燈光，我軟軟地靠在了汽車座椅後墊上，掏出一根菸，點上。
“韓雪，你應該看得見我現在在幹什麼。”我徐徐地吐出一口煙，微笑着，閉上了雙眼。
隨着刺耳的剎車聲在耳邊雷鳴般地響起，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昔者莊周夢爲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爲胡蝶與？胡蝶之夢爲周與？周與胡蝶則必有分矣。此之謂物化。（《莊子·齊物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