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青兒引着主僕二人來到醫不死的房間,小樂謹慎起見退至屏風之後屏息凝神,醫不死依然面色如常並沒有阻止。
“晚生見過先生。咳咳咳……”青衣的男子對醫不死抱拳施禮,醫不死收起摺扇微微一笑,示意他坐下來道:“手拿來。”
兩指搭在他的脈上,醫不死眉宇動了一動,半晌無話。一旁的小書童見了問道:“先生,我家公子病情如何?”
醫不死沉吟了片刻,收回手擡眼道:“公子遠道而來休息數日再診病吧。”說完不等兩人反應便對琪青兒道:“帶兩位下去休息。”
青衣男子一怔,隨即很快施禮道:“打擾了。”
看着三人出了房間小樂才從屏風後面走出,剛剛醫不死的態度很可疑,小樂問道:“先生髮現了什麼?”
醫不死緩緩地站起來,以摺扇曖昧地挑起小樂及肩的發,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知道我的醫號爲何叫‘醫不死’麼?”
小樂微微後退了一步,道:“先生醫術高明,沒有救不活的病人。”
醫不死聞言哈哈大笑,“以前沉星總說我是個沒有心的人,醫不死並非妙手回春絕無失敗,而是我從不醫治回天乏術救不得的人。”說話間,他琥珀色的眼眸裡平靜無波,與沉星相似的笑容如同他額間的黑色晶石給人一種神秘而冷凝的感覺。
沒有心的人……
小樂一瞬間明白了沉星此話的涵義。即使他與沉星有再多的相似,即使,他再嘻笑無度,他與沉星還是截然不同的。如果說沉星眼眸深處隱藏的是一團火,那麼醫不死的眼底隱藏的卻是無盡的寒冰。這讓小樂不期然地想起了寒月,他們的笑容一樣掩飾着真正的內心,一樣讓人摸不透。也許從這個角度說來,寒月與醫不死,是同一種人。
“救不活便不醫,先生真是絕情的人。”小樂嘆息,“也就是說剛剛那人,是治不好的麼?”
醫不死曖昧不明地一笑,“他的生機已經不在我的手中,而是看他是否有此機緣。”
“既然這樣,先生又爲何將他留下?”
醫不死一改之前的正經神色,眨了眨眼道:“美人相伴兮,樂無窮啊。”
小樂翻白眼,不爲人醫治也就罷了,還要把他留在身邊觀賞,這種人的嗜好真讓人無語。見他一副色眯眯的樣子看着自己,小樂擺擺手告辭,臨出門前,背對着醫不死輕聲問道:“先生,你的真名是什麼?”
醫不死一怔,輕柔地笑了起來,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過了一會兒才道:“看在你那句‘醫者父母心’的份上,離別之日我會告訴你。”小樂頜首不再多言,邁步出了房間。
醫館距離沉星長眠的湖並不遠,但是超過了方圓百丈的距離,小樂雖然很想去看看他,無奈爲了伊楚不能擅自外出。
求醫的主僕二人住在小樂的隔壁,除了小書童進進出出打水送茶,青衣的男子卻再也沒有出來走動。小樂雖然好奇,但是也不敢離開伊楚太久,畢竟這兩人始終來得太蹊蹺。無論他們與自己是否爲敵,千重影能將他們放行就是一種陰謀。
伊楚一直沉沉地睡着,小樂握住他的手時不時地說些閒話,說到有趣之處伊楚竟然也會手指微動,於是小樂越說越開心,從小學到高中糗事一大堆。再後來,便想起了這非凡的魔界之旅。
最初的最初,是如何開始的呢?小樂回想着,不期然地,想起了那夜幾近真實的夢。
肩頭一陣刺痛,小樂的汗沿着鬢角滑落下來,於是將自己的衣服敞開,左肩上原本消失的印記不知何時竟然再一次浮現。詭美的蝶翅,彷彿是一團藍色火焰將要把人燒成灰燼。小樂知道,這蝶翅是一種力量的延伸,那個人,可以透過此來控制自己。
你是誰?要控制的又是什麼?是我的身體,抑或是我的靈魂?
無聲的質問化成心中的迷惘,寂靜的室內只有小樂壓抑的痛苦之聲間或傳來。小樂正艱難地抵抗着刺痛,一縷簫音嫋嫋地傳入耳中,心頓時平靜下來。
又是這簫聲……那日也是同樣的簫聲安撫了即將崩潰的氣息,小樂深深地吸了口氣,穿好衣服循着簫聲推門而出。
夜,正濃,天空被雲籠罩着,不見月也不見星。黯淡的夜色中,一抹青色的身影坐在窗邊,男子依然帶着黑色的紗帽,碧色的玉簫正傳出悠揚的曲子。小樂怔怔地聽着,頓覺心曠神怡。
見小樂自屋中走出,男子放下簫微微頜首,“抱歉,打擾你休息了。”
他的聲音如他的簫音一般,清澈悅耳,小樂微微一笑,“這是什麼曲子?很好聽。”
“閒來無聊之作,見笑了。”他輕輕地咳了一聲。
“靜無波,意非情,你的簫聲,能讓我平靜……”小樂喃喃着,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他聽,男子一怔,隨即拿起簫道:“既然公子喜歡,我再爲你吹一曲如何。”
悠揚的簫音又起,一人在屋內全心地吹簫,一人在窗下靜靜地聆聽,誰也沒有問彼此的身份,沒有猜忌也沒有勾心鬥角,此時只有難得的平靜祥和。
簫聲雖有清冷之意卻無清冷之境,不似笛聲那般纏綿卻更有欲說還羞的動人,讓人能放鬆身心的旋律彷彿在眼前展開了一幅絕美畫卷,小樂不知不覺地沉醉其中。
眼前的這個人,或許是個音樂天才吧,想起醫不死對他的斷言,小樂心中有種天妒英才的惋惜。無論他是好人還是壞人,是敵是友,這樂聲的確深深地打動了小樂,就此銘刻在內心深處再也無法忘記。
一曲吹完,男子放下簫咳了幾聲,小書童喚道:“公子,早些休息吧。”
小樂恍然從思緒中驚醒,抱歉地一笑,道:“夜深了,多謝你的吹奏,我也該回屋了。”
男子將玉簫放在桌上,起身道:“人生難得遇知音,即使再優美的旋律無人欣賞也是徒然,謝謝你聽我吹簫,在下子簫,公子如何稱呼?”
“方笑。”
冷風乍起,吹動子簫的黑紗,飄忽間隱約能看見他脣邊的一抹笑意,透過飄渺的黑紗,小樂似乎能看到遮蔽在紗帽後面的那雙眼睛,似妖非妖,亦真亦幻,有種美人卷珠簾的驚豔。
“今夜倉促,待明日子簫備好香茗以茶代酒再與好友暢談。”
隨着窗戶的關閉,子簫的身影也消失在面前,天上的雲漸漸散去,露出繁星點點,小樂的心中,卻留下了更多莫名的傷感。落寞的吹簫者,傾訴着無人明瞭的孤寂,知音少,絃斷有誰聽。
當自己真的孤身一人時,面對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有誰可以信任?
第二天一早,醫不死前來察看伊楚的情況,一邊爲他把脈問診,一邊不住地點頭嘆道:“伊公子的恢復能力真是非同一般,我行醫這麼多年第一次見到,如果沉星也有這種能力的話我也不用爲他提心吊膽了。”
琪青兒在一旁偷笑道:“先生也會擔心沉星哥哥麼?之前不是吵得不可開交沉星哥哥纔會負氣走了。”
“笨丫頭!”醫不死敲了她一扇,“他哪裡敢與我負氣!只不過找個理由出去玩罷了。”
其實小樂知道,沉星不是出去玩,而是調查荒漠綠陽的秘密,這讓人更好奇醫不死的身份與立場,僅僅只是藥師的話,何必去調查鬼魔的部落?每一人都有自己不爲人知的秘密,既然是秘密,就不會輕易告訴他人,所以小樂也繼續裝傻。
“這麼說來,楚楚快痊癒了?”
醫不死點了點頭,“大概再有兩天就會醒來。”
“兩天……”小樂沉吟着,“兩天之後我們要離開極地,先生可有什麼對策?”
醫不死以摺扇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思考了片刻道:“我的立場不能與鬼魔爲敵,但若只是將你們帶離極地,應該不難。”
小樂聽他這麼說,卻一下子沉默了。如果要跟着醫不死離開極地,目標一定過於明顯,或許分開走會更容易一些,至於要如何分開走,還需要好好地算計一下。不能連累無辜的人,也不能讓伊楚涉險,兩全的辦法不是沒有,只是,有些賭博的意味。
幸好還有兩天的時間考慮,小樂也不急於做出決定,於是對醫不死微微一笑,“到時候有勞先生了。”
“能陪在我身邊讓我多看上幾天,問診與住宿的費用可不計,如何?”
小樂嘴角一抽,無力地嘆氣。
把醫不死與琪青兒送出門外,子簫的小書童剛好推門而出,對醫不死道:“先生,我家公子問,今日可以診病麼?”
“不急不急,”醫不死腳下一轉,直接向着子簫的房間走去,一邊走一邊優雅地搖着摺扇道:“天氣不錯,公子不妨出來一起喝茶曬太陽,也讓我欣賞一下公子絕美的簫音,可好?”
小樂無語翻白眼,見他笑得色眯眯的樣子就知道肯定又在打花花主意,憶起昨夜的簫聲,想了想也邁步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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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溫馨一段時間,關於子簫,大家都能猜到是誰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