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哥。”張鬆齡丟下歪把子,快速衝過去,與方國強一道將趙天龍攙下馬背,周圍的游擊隊員和騎兵營的戰士們也紛紛圍攏上前,遞毛巾的遞毛巾,遞水壺的的遞水壺,將橋頭堵了個水泄不通。
“大夥讓一讓,麻煩讓一讓。”通訊營長王志唯恐耽擱太久生出新的事端,伸出手,試圖從人羣中給老祁分出一條道路,這下他可是犯了衆怒,幫不上忙的戰士們紛紛扭過頭來,對老祁和他冷眼而視。
游擊隊和騎兵營的弟兄,都是趙天龍一手帶出來的,無形之中,就受到了他的影響,渾身上下充滿驕傲,所以此時此刻,他們寧願跟着趙天龍一道跟對手拼個玉石俱焚,也不願意跟在祁團長身後向晉軍屈膝,不願意跪下來,求對方放自己一條生路。
團長老祁被大夥看得心裡頭發虛,拱拱手,訕訕地解釋:“弟兄們,弟兄們請冷靜,請聽我說,騎一師剛纔做得的確過分,,但,但趙師長親自出面喊我上前對話,如果我不接招,怕是有損咱們傅司令長官的聲名,所以,我必須先出去跟他周旋一番,然後才能決定具體該怎樣做。”
“是啊,是啊,無論今天的事情最後如何了結,該有的禮數,咱們不能缺了,否則,倒讓姓趙的覺得咱們怕了他。”通訊營長王志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也趕緊大聲補充。
他不開口幫腔還好,一開口,衆騎兵們愈發覺得悲憤莫名,一個個抱着膀子,豎起眼睛,不住地撇嘴冷笑,就是不肯讓開分毫。
正尷尬間,人羣當中,又傳來了趙天龍的聲音,“弟兄們,弟兄們讓開吧,祁,祁團長他們做得對,剛纔,剛纔是我魯莽了。”
“龍哥。”騎兵們發出一聲悲鳴,轉過頭,眼圈迅速發紅,大夥連續幾個月來千里轉戰,即便對着小鬼子的一線精銳,也沒有過光捱打不能還手經歷,而現在,眼睜睜地看着自家弟兄被別人剁成了肉醬,卻不能爲其報仇,這,這還算他媽的什麼騎兵,。
“讓開吧,衆寡懸殊,況且還有森川聯隊追在後頭。”趙天龍抓過一個水壺喝了幾口,喘息着勸說,整潔的軍裝上,沾滿了自己的鮮血。
衆人不願意讓他傷上加傷,咬着牙挪動腳步,給老祁等人讓出通道,團長老祁騎着馬從狹窄的通道中走過,越走,越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如果此刻堵在河對岸的是小鬼子,他肯定二話不說,拔刀迎戰,但是,此刻堵在對岸的偏偏是晉軍,與北路軍打斷骨頭連着筋的騎一師,九十三團高層,至少有半數以上的軍官都出自晉系,讓他怎麼可能毫不猶豫地選擇跟騎一師死戰到底,。
懷着滿腹的酸澀,他騎在馬背上一步步向騎一師靠近,轉眼間就走出了四百餘米,來到了先前向自己喊話的騎一師師長趙瑞的面前,還沒等舉手敬禮,對方已經快速迎了上來,搶先一步客客氣氣地抱了下拳,滿臉堆笑,“祁兄,當年慶功宴上閻司令長官親自敬過酒的祁兄,還記得小弟麼,長城抗戰那會兒,咱們兩個可是肩膀並着肩膀砍過小日本兒的腦袋瓜子。”
“記得,記得,哪能忘了趙老弟你當年的英姿。”團長老祁趕緊側開半邊身子,抱拳作揖,無論軍銜還是職務,眼下趙瑞都遠在他之上,所以無論記憶裡找得到找不到這麼一號人,他都必須客客氣氣地以下屬之禮相還。
“老兄當年掄大刀片子的模樣,可是一直刻在這裡頭。”師長趙瑞用帶着白手套的手指一點自己的腦袋,繼續滿嘴跑舌頭,“後來你去了綏遠,我被分派到了騎一軍,本以爲這輩子很難再見到你了呢,沒想到,真是沒想到啊,今天咱們兩個居然又走到了一起。”
“是啊,我也是萬萬沒想到,在納金河西岸等着我的是老弟你。”團長老祁笑着嘆了口氣,一語雙關地迴應。
“我是主動請纓前來接你老哥回家的。”明明聽出了老祁話裡有刺,師長趙瑞也不惱怒,咧了下嘴,繼續笑着套近乎,“這也就是你老哥,換了別人,我才懶得跑這麼遠的路來迎接他。”
“那我就多謝趙老弟盛情囉。”團長老祁敏銳地從趙瑞的話裡察覺到一絲危險,又拱了下手,笑着試探,“怎麼着,老弟有沒有興趣再跟我聯一次手,,小鬼子有一個聯隊就跟在我身後,老弟既然來了,不如和我一起迎面堵上去,打他個措手不及。”
“這,不急,不急。”趙瑞被老祁說得一愣,趕緊訕笑着搖頭,“你身後的追兵,自然有別人來收拾,我今天的主要任務就是接你和九十三團的弟兄們回家,來人,請閻長官的電令”
說着話,他伸手從副官手裡接過一個牛皮紙信封,打開封口,抽出裡邊的電報當衆大聲宣讀,“茲聞國民革命軍九十三團轉戰千餘里,斬獲頗重,威震敵膽,殊堪嘉許,特擢升九十三團爲第六集團軍獨立三旅,自接電令之日起前往淨化休整,待兵源彈藥補充完畢之後,再”
後面的話,老祁一個字也沒聽見,只覺得一座雪山從半空中壓了下來,將自己凍得渾身僵硬如冰,全明白了,到現在即便是傻子也能看明白了,閻司令長官不愧是擅長在多個雞蛋上跳舞的一代梟雄,做事的手段就是高明,他沒有給小鬼子讓開道路,不會成爲全國輿論的衆矢之的,他只是動用了一下第二戰區司令長官的權力,就讓九十三團徹底消失得無影無蹤,他這樣做既給了小鬼子一個交代,又順手敲打一下不聽話的傅作義,高,真他孃的高。
只可惜了那幾位倒在馬蹄下的熱血男兒,緊緊握着拳頭,即便十指的指甲插進了掌心,老祁也感覺不到半點兒疼痛,他只是覺得冷,刺骨的冷,連頭頂上的太陽都變成了灰白色,從天空中照下來的全是寒光。
“祁團長,小弟這廂給你道喜了。”騎一師師長趙瑞笑嘻嘻地將電報放回信封,雙手捧着遞了過來,“獨立旅啊,在咱們晉軍當中,可是相當於一個師的編制,此去之後,恐怕用不了幾天,你老兄的肩章,就要換成金色的嘍。”
“是啊,是啊,祁團長,你這回可是一步登天了,讓兄弟們真是好生羨慕。”跟在趙瑞身邊的騎一團團長何琨皮笑肉不笑,大聲幫腔,“誰不知道,幾個獨立旅雖然掛在兩大集團軍之下,實際上,卻是咱們閻司令長官的親兵,無論人員還是武器,都是從優配備。”
“請客,請客,等到了淨化之後,祁團長一定得擺酒請客。”參謀長鄒佔奎,騎三團團長韓春生,警衛營長尤世定等人也紛紛靠上前,笑呵呵給老祁道喜。
然而團長老祁卻沒有任何心思跟他們幾個周旋,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趙瑞,帶着最後的期望試探,“這幾個月跟我們九十三團並肩作戰的,還有第十八集團軍下屬的軍黑石遊擊大隊”
“都去,都去。”趙瑞滿不在乎地擺手,“跟你一起去淨化休整,等將來有了機會,再禮送他們去一二零師。”
“這”最後一絲幻想也徹底破滅,幾滴血從老祁的手掌邊緣淌出來,慢慢潤溼了戰馬的繮繩,就在去年年底,閻司令長官還因爲犧盟的控制權,向共產黨人舉起了屠刀,黑石游擊隊去了淨化,怎麼可能還有機會再被禮送出境,,恐怕自張鬆齡以下這一百四十多條漢子,從此就要徹底不知所蹤,事後即便八路軍將官司打到重慶,閻司令長官也有足夠的說辭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老哥儘管放心。”見老祁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趙瑞還以爲是他心裡爲辜負了游擊隊而感覺內疚,笑了笑,信誓旦旦地補充,“他們剛纔窺探我的軍事部署的事情,我已經給過他們教訓了,看在你老哥的面子上,不會再做深究,至於將來他們是走是留,也完全由他們自己來決定,我在這裡向你保證,絕對不做任何干涉。”
“那可就多謝趙師長的大度了。”團長老祁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全身上下肌肉亂顫,兩行淚水順着眼角滴滴答答地往外淌,“剛纔的誤會,且容我回去後跟游擊隊人解釋一下,他們知道您老哥如此寬厚,想必也會心悅誠服地跟着咱們一起走。”
說罷,一撥馬頭,轉身就往回走,好不容易纔將他給騙出來,得到了一個“擒賊先擒王”的機會,騎一師的人哪肯輕易放手,只見趙瑞悄悄使了個眼色,警衛連長尤世定立刻帶着親信追了上去,左右包抄,就準備將老祁當場扣下。
“怎麼,幾位還想送送祁某不成。”團長老祁早有防備,立刻從腰間拔出了手槍,通訊營長王志等人先前雖然心中還念着與晉軍的舊情,但是在看了趙瑞的一番表演之後,也徹底絕望,紛紛將手槍拔出來,與尤世定等人怒目相對。
“祁老哥,你這就讓我難做了吧。”晉軍師長趙瑞四下看了看,確定自己在對方手槍的精確射程之外,冷笑着舉起的帶着白手套的右爪,“你們九十三團雖然隸屬於傅作義將軍麾下,但也沒脫離第二戰區管轄不是,,閻司令長官的手諭你都不理,莫非以爲,咱們騎兵一師的馬刀,都是拿來當儀仗的麼。”
“你敢。”團長老祁迅速調轉槍口,遙遙指向趙瑞的額頭,後者迅速朝警衛身後躲了躲,然後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小小一個團長,居然敢拿着手槍指向上司,莫非你們傅作義長官平素就是這麼教導你的麼,,來人,把他給我”
“呯。”遠處隱約傳來一聲槍響,趙瑞胯下的阿拉伯馬猛地豎起前蹄,將他狠狠地摜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