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庶人卻道,"青姑娘,讓她哭着,進了這裡,誰的心裡不是一汪苦水的。"
說着話時,她的語氣裡亦是帶了哽咽的。
正相對感傷着,卻聽周圍那些被關押的人都叫了起來,"放我們出去,我們也要出去曬太陽,放我們出去……。"
隨之,就是那老嬤嬤的喝罵聲,"都給我住嘴,再叫晚上不給你們吃飯,都閉嘴。"
吳庶人來到我身邊,指着離我們最近的一位已滿頭白髮的女子,向我道,"妹妹可知道她是誰麼?"
那一頭白髮上,盡是稻草和不知名的髒污的東西,就是看不清臉,我皺一皺眉,"她是誰?"
"哈哈哈,她就是皇上才登基時,最受寵的張容華,當時,她的風頭可是無人能及啊,聽說,有一次遊御花園時,她假裝腳崴了,撒嬌不肯讓宮人扶,硬要皇上揹她,皇上就真的揹着她了,妹妹你說,皇上是不是很寵愛她呢,"吳庶人說到這裡,臉上卻盡是譏諷。
我倒吸一口冷氣,"皇上居然肯揹她?"
這和抱我上假山上的高亭子,可不是一回事啊。
她點頭,"是,皇上揹她了,可是樂極生悲這句話,也從來就是亙古不變的至理名言,夏皇后本就不能容她,知道這件事後,她去太后跟前不知道說了什麼,一個不敬君威的罪名壓下來,立時就將她送到了這裡,聽說,她初進這兒時,還很囂張,整天叫囂着說皇上不日就會來將她接出去,可是等啊等啊,等得夏皇后都死了,她都還在這裡,倒空將一頭青絲熬成了這樣。"
我驚得愣住,突然就覺得,其實我們都是和她一樣的,她今天這一頭白髮,何嘗不是我們明天的樣子。
吳庶人感嘆起來,"要說世事無常,這就是了。"
回到木柵欄裡後,我就有些昏沉起來,合了眼將自己埋在被褥裡,任青綾怎麼叫也不擡頭,青綾不明所以,摸摸我的額頭又看不出什麼,一時倒沒了主意。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夢見了母親,夢見了龍井,還夢見了父親,這是我第一次夢見父親,他依舊是一臉的美髯,向我微微的笑着。
轉而,我就又夢見了燁兒,我夢見他被人欺凌着罵是沒孃的孩子,有人拿泥塊丟他,而他卻只能茫然無助的哭着,他的身後,是慕如風正擁着一個媚麗佳人放肆調笑着。
"燁兒,燁兒,"我急得出了一身汗,猛的叫出聲來。
"娘娘,娘娘,"是青綾焦急的叫我,我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還是在那狹小骯髒的永巷裡,暗無天日,髒污不堪,甚至,我還看見有老鼠大搖大擺的從我面前經過。
我再也經受一住,"嗚"的一聲就伏在青綾的懷裡哭了起來,"青綾,青綾,難道我真的就要像那張容華一樣,在這個地方終老一生了麼?"
"娘娘,不會的,皇上很快就來接您,很快的,"青綾不停的安慰着我。
我搖頭,"你別安慰我了,你見過誰進了這裡還能夠出去的,持寵而驕,置皇上於危險之地,太后說的對,若皇上有個萬一,將我九族誅個幾十次都不夠贖罪的,便是皇上安好的回來,我也夠賜死了,如今能留下我的命已是天恩,哪裡還能談到出去,青綾,我是絕沒有那一天的了。"
一輩子呆在這裡,倒也不算最怕的,我擔心的是燁兒身邊沒有我,待管貴人再生下皇子以後,他太子之位未必還能保得住不說,只怕小命兒也會有危險。
而我更恨的是,我終究不能等到將慕如風幸苦鞏固的政權,盡數收在我兒子手中的那一天了。
我的妹妹,你九泉之下是否不能瞑目?
在我這樣悲傷和絕望的時候,我萬想不到事情的轉機居然就在這天夜裡。
我趴在青綾懷裡終於哭得累了,就又昏沉的睡去,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突然被青綾搖醒,"娘娘快醒醒,娘娘快醒醒。"
我卻是極疲累的,眼皮沉沉的不願睜開,"怎,怎麼了?"
青綾驚喜的道,"娘娘,姜院首來了,怕是給娘娘您瞧身子的。"
姜懷安,我頓時瞌睡全無,猛的睜開眼,"姜院首,他來幹什麼?"
就聽一個聲音極恭敬的道,"太后娘娘聽這裡當差的人說,龔庶人可能有了身孕,太后娘娘命我來給龔庶人瞧瞧。"
"我有了身孕?"我被這話聽得懵住,"誰說我有了身孕?"
青綾也同樣奇怪,姜懷安道,"也沒有身孕,請龔庶人讓我請個脈就知道了?"
說完,他不由分說就摸出個帕子來蓋在我的腕子上,兩指輕搭,顧自給我把起脈來,我莫名其妙,想抽回手時,卻被姜懷安的另一隻手緊緊壓住,任我怎麼掙扎也沒有用。
我心裡疑惑更深,這一幕,已絕對不是把脈的樣子了。
很快的,姜懷安就收回了手,卻不理我,轉而向身後的人道,"果然不錯,龔庶人確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了。"
後面的人就拿出一本小冊子來,就着微弱的燭光記着,我又驚又疑,向姜懷安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在玩什麼鬼把戲?"
我如何不記得,我身上前些日子纔來了紅,若說已有兩個多月的身孕,那真是見了鬼。
而姜懷安的醫術縱然不如石頭,卻一定不弱,以他的醫術,又怎麼可能診不出我有沒有身孕?
姜懷安突然回過身來,極有深意的向我一瞟,"龔庶人,你已經有了身孕,不宜激動,我現在就去回稟太后,你好生的等着吧。"
說完,他就不再理我,和一起來的人提了藥箱子出了柵欄門而去。
我和青綾都被這一出驚得毫無睡意,耳聽得外面腳步聲去得遠了,青綾才突然一把抓住我的肩膀,驚得變了聲的道,"娘娘,您說,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我身上纔來過紅的事,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我搖頭,"我不知道。"
她身子一軟,靠坐在我邊上琢磨了許久,才遲疑的道,"娘娘,假有孕乃是宮中大忌,太后,太后不會是要您死吧?"
想是驚得很了,她連對太后的敬稱都忘了。
我心裡突突的跳,思忖許久後,就我愈發覺得青綾的話有道理,"你說的對,我到底是皇太子的生母,她前些日子若想殺我,必定有駁皇家仁慈的體面,更會讓太子將來恨她,所以,她先將我貶到這裡,再假說我有身孕,大約也會給我幾天好日子,然後,就定我一個假孕欺君的罪名處死。"
我說得淡然,青綾卻驚白了臉,"娘娘,這怎麼辦?"
我連齒縫間都是冷的,"能怎麼辦?聽天由命。"
"娘娘……,"青綾頓時哭出聲來,她死命的將我抱住,"娘娘,像您這樣心善仁和的人,老天爺怎麼竟是這樣待您,這不公平,不公平啊。"
"心善仁和,"我喃喃的輕念,突然就笑了,搖頭道,"不,青綾,老天爺是最公平的,你忘了前些時我做了什麼嗎?心善仁和,別說老天爺,就是我自己聽見這話,也要笑死了。"
青綾愣了愣,繼而道,"不對,娘娘並不是真想將她怎麼了,否則,以那藥的毒性,立時便能要了她的命了,哪可能現在連胎兒都還是好好的留着。"
"可是青綾你知道嗎?太醫說,那藥可能已經傷了胎兒了,說到底,我還是傷了天倫,如今遭這樣報應,也不算老天爺虧欠我,"我苦笑着,心裡已經認命了。
正說着話時,突然就聽吳庶人高高的叫,"龔妹妹,龔妹妹,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言語裡盡是關心和急切,不知道怎麼的,我心裡竟是一暖,落到今時今日,我們同命相憐之後,竟然頗有些惺惺惜惺惺起來,爲此,我曾苦笑着對青綾道,都說你死我活的對手絕不可能成爲朋友,如今看來,只是沒有將他們放到平等並且無利益之爭的地步,一但沒有利益之爭了,自然,就不再爭了,自然,就樂得放下心機,做一對坦誠的人。
吳庶人是,我也是。
我來到木柵欄門口,向吳庶人道,"姐姐,我沒事。"
"你,你沒事,不,不可能,你怎麼會沒事?"吳庶人卻不是好糊弄的,她急叫道,"我剛剛看見有人進你那屋去了,然後就聽見你們哭了起來,怎麼可能沒事呢,妹妹,你別騙我了,你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我默默無語,一時竟不知道到底該怎麼說,想了許久,在她的催促聲中,我到底不想再瞞,"我想,我可能要被賜死了。"
"什麼,"那邊就驚叫一聲,頓住了,然而很快的,她就又叫了起來,"爲什麼要賜死你,爲什麼,你都已經被送到這兒來了,她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還爲什麼要趕盡殺絕,對了,對了我知道了,一定是陳妃,一定是她,她記恨那天在你宮門口跪了那麼久,所以她纔要殺了你,她如今是皇貴妃了,她要殺你易如反掌,妹妹,一定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