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雲家所在小區距離醫院不遠，因母親陳慧，是在常市第一人民醫院裡工作，是醫院裡的護工。
人很累，但工資不錯。雖然沒有編制，但每個月的收入也過得去，主要負責接收和送標本，工作相對輕鬆。
能找到這麼個相對清閒且工資待遇還不錯的工作，還是叔叔方雲出了力。因爲護工有臨時工和院聘合同兩類。
少量的社保和醫保，對於母親這樣沒太多文化的普通婦女，已經是極限，她頗爲滿意，且標本的接收和送往相應的檢驗科室，多在早上，她有足夠的時間做午飯和晚飯。
然後晚上七點左右再送一趟術後的抽血，再往科室裡送一次藥，一天的工作就完成。
基於此，方閒在初中和小學階段，都是可以吃到陳慧做的飯菜。週末依然如此。
父親就是常市一家醫療器械公司裡的普通職工，找到這一份工作，也與方雲叔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工資不算特別高，可在常市，能過得算是頗爲不錯。
醫院用集採後，基本很少出去跑業務，父親的工作也相對簡單，就是在工作日定期給醫院裡的藥房配送藥物，週末偶爾加班，今天就是屬於偶爾加班的那種，應該是有醫院因爲急診或者什麼情況，出現了藥物的提前消耗……
2棟2單元1102，雖然聽起來有點二，不過從農村出身的方乾和陳慧，包括方閒，都沒有這樣的忌諱。
房子能住，裡面裝修溫馨，那就是好房子。
鑰匙方閒自帶了一把，到了家門口，直接打開門後往裡推。
剛進門，就聞到了菜飯的香味，以及母親陳慧圍着圍裙，在廚房裡面哼老曲兒：“如果真的有一天，愛情理想會實現，我會加倍努力……”
“閒仔子，你回來了？”陳慧聽到開門聲，歌聲中斷，往後側身。
她哼的曲兒，是她青春時期比較流行的音樂，方閒有聽過，不過也覺得年代感頗爲厚實，與他青春期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二三十年。
方閒在家裡，有兩個名字，一個是兒子，一個是閒仔子。
不過陳慧和方幹都約定，閒仔子這個稱呼就只在家裡叫，在外面就直接喊方閒或者兒子，仔子這個稱呼，畢竟不夠正式。
“媽，你怎麼做這麼多菜？”方閒看着桌子上，已經有四種菜了，陳慧還在廚房裡忙活。
“問你想吃什麼，伱又說你沒什麼想吃的，我就撿着你以前喜歡吃的都做一點。你這次回來也沒多長時間，明天晚上又要走。”
“沒事兒，吃不完放冰箱裡，我和你爸沒那麼多講究。”陳慧這般說着，又道：“你去洗手，我盛完飯就出來，好好問下你……”陳慧意味深長說。
“你還要問我啥啊？”方閒放下揹包到沙發上，一邊走向洗手檯，說：“書包我等會兒回房間了自己收拾啊老媽！”
“嘿嘿，問你什麼，你等會兒就知道了。”陳慧笑嘻嘻地賣了個關子。
方閒洗手出來時，陳慧則是把燉的臘豬腳給端了出來，並沒有架鉢子吃。
陳慧和方幹雖然來了常市多年，可這邊的鉢子吃法，他們還是不習慣，更喜歡的是湘州老家那邊的口味。
兩碗飯，兩雙筷子，她還頗爲講究地擦着手，說：“你爸今天請不到假，要去給安縣送點貨，晚上才能回。”
她一邊說着，一邊走近。
老媽的身材沒發福，也沒有走樣，就是臉發福了，看起來胖胖的，挺有福氣相，但整個人其實才一百斤，一米六的身高。
每年都有體檢，沒發現出問題，否則方閒都會懷疑是內分泌失調導致的脂肪分佈不均。可母親說外婆也這樣，估計是遺傳。
方閒繼續細看，發現陳慧的手稍微有點糙，可也有些光澤，她的工作不累，只是在家裡需要日常做飯所致。雖然有跟着嬸子學過一段時間的美膚。
但知道王環給她送的護膚品她回贈不起後，她就索性不再用這些東西，放棄了這些打扮物事。
“最近不忙吧？”方閒問。
自然坐了下來，沒有和母親太過於客氣，反倒是覺得有一種絕對的自由和自在。
夾了一口臘肉與幹豆腐絲兒，加了蒜苗，一口進嘴裡，幹豆腐絲的咀嚼勁道、臘肉的香味以及大蒜葉的香味瞬間在嘴巴里炸開。
這彷彿是刻在了基因裡的味道一般。
沙市的湘菜味道即便再好，也比不上這地道的家常菜。
“今年這臘肉炕得不錯哦，沒有味道，非常香醇。”方閒對陳慧豎起了大拇指。
“那當然，這是我和你爸，還有你雲叔，一起特意下到了鄉里面去，找了熟悉的燒柴火煮飯的熟人，火坑上炕的，那能不正宗麼？”
“說起來，你嬸子一個人在沙市，她過得怎麼樣？”陳慧坐下後，一邊爲方閒的誇獎而笑，一邊問。
“我覺得還行，嬸子每天都挺忙的。”方閒仔細想了想，好像嬸子王環教授也挺享受這樣的生活。
“唉！~”
“其實你雲叔和你嬸子，哪一點都好，就是太忙這一點不好。就說當初生小小錢的時候吧，你雲叔不在邊上，去駐紮救災現場，你嬸子也是因爲那一次發生了栓塞，導致手不那麼靈活~”
“不然的話，她肯定也是個大教授了吧。”
“可生孩子這事兒，誰也幫不了……”陳慧這麼感慨。
方閒趕忙糾正：“老媽，我嬸嬸現在就是個大教授。”
開什麼玩笑，王環如今在湘南大學附屬醫院裡，仍然是分管一大波教授的教授好吧，雖然她不進手術室，但是她管的東西，一般的教授還管不來，任務也很重。
不知道陳慧爲什麼會有這樣的誤會。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有時候我覺得你嬸子也挺可憐的。”
“雖然說現在時代變了吧，可你雲叔本來就是個工作狂，他不着家，你嬸子也去工作了，而且還在沙市，小小錢雖然聽話吧，但一個人在常市，也實在孤單了些。”
“新時代，男人和女人都是能夠頂起來工作的，但爲了家裡的孩子，總需要有人付出點什麼。”
“很難兩全，不過我看得出來，你雲叔對你嬸子也挺心疼的，不過也沒啥辦法。”
“你在醫院裡，要多聽話啊，你嬸子從小就對你好。”陳慧這般交待。
方閒則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心裡表示十分愧疚。
嬸子對自己好也是真的好，不過聽話這一塊，方閒自認爲自己還是有點不那麼聽話，不說忤逆，可方閒有時候也會覺得自己的自主性太強，或許需要改一改。
可有一些東西，本來就是隻能靠自己。
學習、進步、發展，前途，都是如此，其他人能夠給你的就是推動，而不是決定性的作用。
“聽你雲叔說！”
“哐當！~”陳慧說到一半。
又一陣開門聲響了起來。
陳慧馬上站起來，把飯碗放下，看到推門而進的人，是一個穿着校服的高中生後，她就笑道：“就曉得是你小子。”
“你不是在上課嗎？高中了，知道你哥回來，你還要過來啊？”
進來的正是方雲的兒子，方閒的堂弟方祈安。
他的面相頗爲稚嫩，狡黠一笑後，說：“伯母，閒哥。”
“我回來吃飯。”
“我去拿碗盛飯，你先洗個手。”陳慧
方閒則往門方向走。
“都高中生了呢？沒暑假了吧？”方閒用拳頭頂了頂方祈安的胳膊。
方祈安則與方閒對點了一下拳頭，而後說：“是的，閒哥，我打算明年就參加高考。到時候也考你們學校。”
方閒猛轉頭，看向方祈安。
“你能提前參加高考，想要進少年班？”方閒眨巴眼睛。
“我爸也要去沙市工作了，媽媽都去了好幾年，我也覺得自己該過去了。轉去沙市讀書也沒必要，應該可以考上。”方祈安頗爲自信的這麼說。
“厲害，有魄力。”方閒對他豎起大拇指。
“但這樣就更要努力學習了。” 方祈安則一嘆：“可是我媽比較反對我集中精力的去學習，她說她以前，更多的是把精力花費在其他方面。”
“我學習好的話，可以去學一下興趣班什麼的。不過我只對下圍棋感興趣，可是隻下圍棋，也沒有太多的獲得感，就想去大學，陪我爸我媽他們更近一點。”
說話間，方祈安看向了陳慧：“伯母，你和伯伯什麼時候去沙市啊？”
“你們上次說，你們以後也去沙市買房子的。”
方閒聽到這話看向自己母親。
“哈，我和你伯伯啊，要等退休以後纔去，現在要上班。”
“可比不上你爸爸，想去沙市就去沙市上班，想要回常市就來常市上班。要掙錢給你閒哥哥買房的。”
“飯就在裡面，不夠吃自己去盛，長身體的時候，多吃點。”陳慧如此吩咐。
方祈安就問：“那我能不能換個更大的碗？就平時用的那種，我懶得跑……”
方祈安就只是回來乾飯的。
而方祈安乾飯的速度和飯量，有些超出了方閒的想象。
整整兩大碗，至少是五六兩的米才能煮出來的飯，他一個人全乾了。且身材還不胖。
真的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啊，得虧自己的雲叔能掙錢。
吃完，方祈安說：“閒哥，我晚上再來找你玩，我還要回去上課，謝謝伯母……”
方祈安很有禮貌地開門走了，也是頗顯隨意。
方閒和陳慧二人把方祈安送上電梯，往回走時，方閒問：“小小錢還是經常來家裡啊？”
“只有這邊才沾人氣啊？我有時候都懷疑自己養了半個兒子，你雲叔經常也不着家的。我給小小錢配了把鑰匙。”
“喏，那個房間，就是給他的。”
“你雲叔覺得不好意思，還給我們卡里每個月打點錢，我還給他他也不要……”陳慧對着四室一廳的另外一個空房間努了努嘴。
方閒聞言，一嘆。
雲叔的父母不知道去了哪裡，雲叔的奶奶過世後，他的血緣親屬，就幾乎沒有了。
王環教授也想要有自己的事業，方雲叔從小就是個努力的人。
“那肯定不好要錢的啊。”方閒點頭。
“是啊，但你雲叔一直定期打，銀行卡也不歸我管，我和你爸把錢都數着，打算在小小錢考大學的時候給一半，結婚的時候再給一半，或者在考大學的時候一起給他。”
“他這小夥子過來吃頓飯，我還能要他的伙食費啊？”陳慧一邊說着，再與方閒一起往屋裡進。
“媽你下午不用上班吧，只要晚上過去就可以了？”方閒進屋後，一邊幫忙收拾碗筷，一邊問。
“週末不用，工作日的時候還需要，我現在又在值急診班，每個月還能多一千塊錢。”
陳慧說着，看着方閒的表情微變，趕緊解釋說：“反正也沒啥事，就是下午外科樓的急診抽血和急診藥品需要送一下。”
“你看我，不然我能幹嘛呢？中午吃過飯後，我就在家裡看電視，等着你爸下班？”
看着陳慧有些小心翼翼的樣子，方閒有一種想哭的感覺。
道：“媽，您是我媽，不用給我解釋這麼多，就算我長大了，您也可以做您想做的事情，決定您想的決定。”
“只要不透支和傷害身體，您多上班掙錢，我肯定是支持的。”
“唉呀。”陳慧聽到這裡，眉宇間一動，怔怔地看着方閒方向停下了收拾的動作，然後又笑着點了點頭。
“長大了。”陳慧說。
眼見着氛圍就要朝着煽情掉眼淚的方向發展，方閒趕緊轉移話題：“媽，你說要問我的事情是啥來着？之前小小錢這麼一打岔，結果就沒提了。”
果不其然，方閒這麼一轉移話題。
陳慧渾身來了勁。
把端起來的碗筷一放，對着沙發上一指：“你坐那裡去，我有話要問你。”
“你是不是現在已經找工作了，而且還簽約了？和你雲叔一樣的那種，相當於提前畢業？”陳慧仔細打聽。
方閒眼珠子一動：“是雲叔告訴你的？”
“你雲叔不告訴我，你就不給我們講了是吧，我和你爸每天都吃不好睡不好，擔心你學習跟不跟得上，會不會壓力很大。”
“你小子倒好，早就跨過了這個階段，都能這麼早的提前畢業，一個字不給家裡透露，害我們天天擔心，你說，你是怎麼想的？”陳慧擲地有聲，輕輕拍了拍桌子。
方閒聞言，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雙腿並立，雙手放在膝蓋上，想了一下後笑着問：“那要不，我重新給你們說一遍？”
“你肯定要說一遍。”陳慧連碗都不洗了。走向方閒，側身也坐下，如同審問。
“其實主要是啊，在一切都還沒塵埃落定之前，我不想讓爸媽你們太過於興奮之後，最後再變成失望……”
“這件事情，也就是前幾天才落實。畢竟希望越大，高興越大，萬一沒達成，最後的失望也就越大，落差也越大。”
方閒一直以來，就只是個普通人。
除了在華中大區的技能大賽上，稍微飄過一會兒，很多時候，方閒都是比較踏實且普通的人。
短短半年時間，這個面板直接把他從一個稍微有那麼一點點資質的外科醫學生，推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現在的基本功，可謂是紮實得一匹。
不論綜合實力，就論當前年紀的實力，方閒說第二，全世界都沒人敢說第一。
要論現在年紀所對應的潛力，依舊如是。
這是一種踩在雲端裡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讓方閒很多時候都是不踏實的，生怕是在做夢，有一天就突然夢醒了。
即便是帶來了能力、認知等方面的提升，可方閒不敢給家裡畫餅啊……
這麼大一個餅，這麼好吃的一個餅，這麼美妙的一個餅，萬一最後沒吃到，爸媽該多失望？
父母對自己的希望很高，因爲他們吃過沒有文化的虧。雖然沒有那種格外的倔強，覺得來常市工作是絕對依靠了雲叔，但一定程度上，自己的母親現在的工作，就完全託了雲叔的關係在。
所以，兩人都希望自己可以通過自己的努力和學習，站得正一點，踏踏實實地去過日子，兩人從未說起過這件事，可他們對小小錢的態度，一直以來都表明了這一點，他們在與方雲叔和嬸子在相處的時候，就是會稍微退讓和恭謹……
這與卑躬屈膝無關，也不是雲叔和王環嬸子強勢。
而是不踏實。
不踏實的日子，過起來就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
並且，方閒一直都還知道，方雲叔對自己家裡的情分，是沒辦法還的，因爲方雲根本不需要……
陳慧聽完，沉默了幾秒鐘。
然後默默地站起來，走向餐桌，再走向廚房。
方閒見母親陳慧沒有再出來訓話，就趕緊過去幫忙。
“你去休息一會兒吧，家裡這點事情，不需要你操心。”陳慧這般勸。
“老媽你都操心了這些小事一輩子，讓你休息一次可以不？我又不是沒洗過碗……”
“去去去，有本事找個人幫你媽做這些事。都這麼大年紀了，成家立業、成家立業，立業了也該成家了……”
“媽，我才二十六歲，二十七歲還差一個月，農曆。”方閒一聽，略有些慌張。
“二十六歲怎麼了，我二十六歲的時候，你都四個月大了……”
方閒敗北，趕緊溜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