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的畫面終於覆滅成無,佛祖看着那站在了石桌前的虛無魂魄,道:“既用了秘法,她再也不會來尋你了,你也無需擔心了。”
魂魄縹緲,佛光卻徐徐盈動。
他雙手合十,飄在了一個佛龕裡頭。
“佛祖,若她來求證,就讓她進這佛塔來。”
佛祖盯着佛龕裡頭的魂魄,道:“你可想好了怎麼重塑真身?”
允稷點了點頭,只見他拿出了一個紫薇形狀的桃木簪子,道:“就以這爲真身吧。”
允稷一下鑽入那桃木簪子裡頭,桃枝瞬間長成,立地生根,不過片刻催生出了灼灼桃花。
桃樹在這空洞的佛塔裡枝繁葉茂,桃花從塔頂照耀下來的陽光掩印之中飄落,一道赤紅的身影漸漸形成。
他靜謐而淡漠猶如清泉,目光清冷而孤獨。
“佛祖,這一世我還有多久能活?”
“不到一年。”
允稷點了下頭,道:“佛祖,我不想輪迴了。”
佛祖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看開了嗎?”
允稷搖頭。
“想要看開,談何容易?只不過她與我一起終究得不到最好的,百般辛苦,千般折磨,何必呢?佛祖,苦你悉心兩千年教誨,允稷不肖,未能成佛,只求這一世結束後,我與這桃木一道存,它死了我也死了。它若能活千年,我也不準備再出去了。”
“你……何苦如此?”
允稷淡淡道:“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她已找到最好的。佛,我也不要,情隨我一道與這桃木簪子長存。五百年後,你把我移到豎冥高山下。我想在那,度過餘生。”
佛祖長嘆了一口氣。
“你真能甘心?我記得兩千年前,你寧願毀天滅地,只爲了情這一字。”
允稷忽然抿了一下脣。
“佛祖,兩千年前的事,允稷並不後悔。”
“你……簡直冥頑不靈。”
允稷淡淡地看了佛祖一眼,“還望佛祖能實現我的願望。”
“允稷,你兩千年的執着,就得了這麼一個結果。你不覺得可惜?她你放棄了,佛你也不要了?”
“佛祖,你該知道我的真身本乃是石頭,後來修煉成鉢。石本無情,卻生了情,無情之人如何成佛,有情的石頭本就違背天道,所以兩千年了,與小玉我還來不及說一句話,就用一千年來尋她。與宋茗微做成了師徒,卻恰恰因爲師徒,因爲我短暫的一生無法與她相守,這便是懲罰。”
他頓了下,道:“下一個輪迴,她是允祀的,再下一個輪迴,她還是允祀的。我可以等,可以一直等,可我知道,只要我遇上她就是她的不幸。因爲上天對我兩千年前的罪孽不肯饒恕,既是如此,爲何要帶給她痛楚?”
他雙手漸漸合十,赤紅的袈裟無風而動,他漸漸退回了那根本挪動不了的桃木之中。
“佛祖,她來了……”
佛祖回過頭去,見一個魂魄正站在了佛塔外。
那魂魄靜靜地站着,手一點一點撫過了那坑坑窪窪的石門,她昂起頭來,輕聲喚道:“師父,你還在裡頭嗎?師父?”
沒有人迴應她。
師父,你真的在普度衆生?
我到底不放心,才使得魂魄離體來這千里之外,看一看這佛塔。
“佛祖,你開門啊,讓我看看,看看師父在不在這裡頭?”
還是沒有人應她。
宋茗微用魂魄一下又一下地撞擊這個石門,石門紋絲不動,她卻魂魄虛弱,只能趴在那石門之上,道:“爲什麼不開門,你們是不是在騙我?佛祖,你出來給我一個說法,你到底將我師父怎麼樣了?”
佛祖看了那桃樹一眼,嘆了一口氣。
“佛祖,你讓她進來吧,她若不是親眼所見是不可能全然相信的,怪我,騙了她一次又一次。她,不信任我了。”
“開!”
佛祖道了這一句,那石門就開了。
宋茗微忙站了起來,走入了這佛塔,她從一樓跑到了二樓,口中唸唸有詞,卻沒有看到師父的影子,哪怕就是一個魂魄也該顯現原型了。
她怔怔地站着,師父,真的走了?
她的目光掠過那些層層疊疊的書架,掠過那高高的牆壁上的那些佛龕,目光一轉,落在了那一株桃木上。
她跑了下去,來到了桃樹下,這株高大的桃樹什麼時候有的?
她不禁回頭看向佛祖。
“你師父走之前留下了一根桃木簪子,那簪子許是跟着你師父久了,在這就落地生根了。我看他該是形成了精魄。”
桃木簪子?
宋茗微的手下意識地撫過上了這棵桃木,道:“師父,真的走了?他沒事了?佛祖你告訴我,他用什麼重塑真身?”
“不可說。”
宋茗微聽完佛祖這句話,就遲疑地盯着那棵桃樹,手心裡一段心經繞過這棵桃樹。
“佛祖,我能帶這棵桃樹走嗎?”
話音剛落,這棵桃樹顫了下,幾朵桃花飄零落下,溫柔地貼在了宋茗微的發間。
宋茗微抱着這桃樹,回過頭去看佛祖。
“佛祖,我答應你,會照顧好這棵桃樹,等一年後師父回來,我就把這桃樹還給師父。”
一年?
允稷低頭看着宋茗微,他能留念這短暫的一年嗎?
一年之後他就回到這裡來,接受所有懲罰。
“佛祖,一年,能否最後寬限我一年?”這話透過神似傳達,宋茗微沒有聽到,佛祖看着桃樹一言不發。
良久,許是兩千年前的他對允稷太過嚴格,才惹地允稷走上了魔這條路。
“好,你答應我,不能讓這桃樹受傷,也不要取桃樹身上的任何東西。”
宋茗微重重點頭。
佛祖長嘆了一口氣,道:“帶走吧。”
宋茗微笑了起來,對着桃木道:“紫薇簪子,我以後喚你紫薇好了。你可願意跟我走?”
桃木遲遲不動,像是本就這樣木訥一般。
宋茗微的手撫過了桃木的樹皮,“我會把你種在我每日都能看到的院子裡,我會每天給你澆水,我想要你長得高高大大,等到師父回來。”
想到師父脫離了這佛塔,她說着說着就喜極而泣。
桃木晃動了一下,變成一個小小的桃木簪子落在了宋茗微手上。
宋茗微含淚一笑。
“你果然有靈氣,都聽懂了。我現在就帶你回去。”
宋茗微與佛祖告辭之後,就帶着那桃木簪子離去了。
宋茗微醒來的時候,就聽得阿秋道:“王妃,你睡着的時候拿着簪子做什麼?”
宋茗微抓起了簪子,就走到了院子那。
她選了一塊chun雨過後溼潤的空地,命人去拿了鏟子來,自己就剷起了土來。
阿秋呆愣愣地看着宋茗微只穿着裡衣挖土,忙要去搶。
“我的王妃,你這還懷着身孕呢,快去把衣裳穿上,我給你鏟。”
阿秋正要拿過宋茗微的鏟子,宋茗微卻搖了搖頭。
“這,得我自己來。”
阿秋見爭不過她,就拿了衣裳給她披上。
宋茗微將那桃木簪子放了上去,再將土蓋了過去。
“娘娘,快看,你看王妃好像在埋什麼?”有一個宮女輕聲道。
容蓉正要去給端妃娘娘請安,就看到了宋茗微把土蓋上。
她平靜地看着那土堆,對着身邊的一個太監低聲說着一句話。
太監聞言點頭。
“王妃,你埋什麼?”
宋茗微看着那土堆,笑道:“我在種樹。”
阿秋點了下頭,“那怎麼不是小樹苗移植過來,從種子開始很慢的。”
“會很快的。”
宋茗微幾乎從早上到下午就看着那土堆,可奇怪的是,桃木怎麼都沒長出來。
允祀剛忙完朝堂的事,回來就看到宋茗微對着一個小土堆說話,模樣怎麼看怎麼古怪。
他正要過去問,黑鼠就道:“主子,我看王妃這樣,應該是孕後纔有的症狀。我之前聽太醫說過,說有些女子懷孕後,身體就會出一些變化,情緒上變化尤爲明顯,有時候會作出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允祀轉過頭去看黑鼠。
黑鼠見主子有興趣,就繼續道:“這個時候應該陪着她一起做這樣怪異的事,等她回過神來,就會覺得這事十分可笑,往後就不會犯傻……”
陡然被主子瞪了下,黑鼠立刻閉上了嘴,暗罵一聲,怎麼嘴巴這樣快,心裡想的能這樣就脫口而出嗎?
宋茗微不知道,她不過是和紫薇說話,卻被人以爲是孕傻了。
允祀嘴角狠狠一抽,道:“給閣老府的銀錢是多少兩?”
灰鼠咳嗽了一聲,道:“一萬兩。”
黑鼠幾人聞言不禁看了灰鼠一眼。
不過是踢壞了一道門,一道門一萬兩?宋老夫人當真是獅子大開口。
灰鼠低下了頭,那能有什麼辦法,主子在人家面前,說要拋棄妻子,還是人家寶貝的孫女,能不被訛嗎?
允祀來到了宋茗微身邊,學着宋茗微的樣子,冷硬的脣角不自然地露出了笑來。
“小紫薇,快長大啊。”
宋茗微渾身一僵,回頭見允祀這樣,見鬼了似的,道:“允祀,你吃了什麼藥?”
允祀聞言,盯着宋茗微臉色發青。
他驀地轉過頭去看五鼠,五鼠紛紛背過身去。
他們刷地都前進了幾步,一副不管我事的樣子。
允祀二話不說,拉着宋茗微就進了房間,門砰地一聲關上。
夜色正濃,宮女太監換班,其中一人路過土堆邊上,趁人不備,就將那土堆挖開,見是一個寒酸簪子,不屑地將那簪子收入帕子裡,再將土堆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