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嬌俏地擡頭,見避空轉過頭來看她,她揚脣一笑,突然勾住了避空的右手,靠在了他的手臂邊上。
“避空,那蘇依說,必須要有三個來自異世的……應該是魂魄才能解開泥河的時空隧道。我知道遲筠的,你的,還有一個,就只剩下宋茗微了。她,是不是我的轉世?若是,兩千年後,難道我們只能做師徒?”
宋茗微深吸了一口氣,胸口一陣灼痛。
師父說得對,她應該讓允祀給她念忘字訣。
忘了,就不會痛了。
忘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她的心裡陡然接了兩千年的感情,這些感情厚重的讓她喘不過氣來。
上天給她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她竟就是小玉……
她竟就是阿素的轉世。
畫面裡頭,避空回過頭來,道:“我要回西天去了,你看到了也好。兩千年後你我到底還是沒有緣分,何必要過多糾纏?”
糾纏?
“避空,我一生所求,不過是一個皈依,我願意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你能不能皈依我?”
這一問,問得宋茗微和避空都愣住。
宋茗微露出了慘然的笑來。
“阿素,若不然,你就做我的徒弟,我教會你法術,你就不用擔心那些妖魔鬼怪。”
阿素擡眼看他,苦笑了一聲,道:“不需要,今日是我的生辰,你能否留下來陪我?”
避空該死拒絕她的,可鬼使神差地,他答應了。 WWW▪ Tтka n▪ Сo
當夜,銀河秀美,天幕流星,蛙聲蟬明,山間的一個小木屋裡頭,點着一道燭火。
溪水那架起了火架子,茯苓和地瓜放在那烤着。
“這是我釀製的梅花釀,你要不要來些?”
避空低下頭,添加了柴火後搖了搖頭,“出家人不能飲酒。”
阿素聞言挑眉一笑,道:“既是如此,那我自己一人喝就是了。”
宋茗微看着自己的過去,都能體會那梅花釀該是多麼苦澀。
師父要走了。
終究要回西天,何嘗給過她半點柔情?
而她卻依舊這般癡纏。
一開始,到底是誰錯了?
宋茗微咳嗽了幾聲,鮮血涌了出來,宋茗微看着自己拿出收藏的魅香,給師父下藥。
後面水到渠成,她逃開了。
在凡人之中用一個未婚母親的身份活着。
宋茗微慶幸,她已經不是九尾狐了,不會因爲九尾狐的身份被人抓去。
卻沒想到,蘇依出現了。
蘇依攔在了她的面前,一腳將即將生產的她給踹飛了。
孩子生下來了,卻已經沒了命。
她抱着那是血人一樣的孩子,哭得肝腸寸斷。
“我要報仇,我要蘇依這個賤人死無葬身之地!”
她將孩子火化了,將孩子的骨灰弄成了一個戒指戴在了手上。
那一年,她失蹤了。
沒人知道她去修煉了九尾狐一族最爲邪門的術法。
重生九尾,必須要殺了同族親人,殺足九人,重生九尾。
宋茗微心驚地看着這一幕,師父說得沒錯。
歷史,總會回到它該有的軌跡。
九尾狐一族發現了她偷偷殺害同族同胞,將她處以極刑。
而告發這一切的人就是蘇依!
她被抓在了高臺之上,將被拔掉八條尾巴,是的,她殺了八個人,只差一人,她就能生出九條尾巴,成爲至尊九尾!
“族長,我沒有濫殺無辜,他們都是該死之人,是我們九尾狐一族的恥辱。”
“恥辱?我不覺得他們是恥辱,真正讓九尾狐一族蒙羞的人是你,是你阿素!”
她搖着頭,“他們化作人形,在人家yin人妻女,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我阿素是需要尾巴,卻不是什麼人都殺。”
族長冷聲一笑,“是,你最公正,你想殺誰就殺誰,那要我這個族長做什麼?還要什麼族規?”
“來人,準備行刑!”
“不!”
她看着躲在人羣裡頭的蘇依,怒不可遏,她不能妥協,她不能放過仇人。
她的孩子,死在了她的手裡!
若此生不能報仇,她阿素活着有什麼用?
強烈的怒火襲來,蘇依涼薄的模樣深深刻入了她的心中。
那捆住她八條尾巴的鏈子驟然裂開,第九條尾巴生出。
“至尊九尾。”
她擡起頭來,直直朝蘇依而去。
蘇依冷笑了一聲,道:“你以爲你不過是一個九尾狐,難道還敢與我父親遲匡相比?想來你應該知道,你的轉世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現在她雖然什麼都不知道,以後她肯定都會記起來。這仇,我便只能找你報!”
“若你父王想要被貶爲妖物,就儘管來。我阿素不怕他。”
九條尾巴驟然將蘇依緊緊捆綁。
“誰敢殺我女兒!”
天空一道轟鳴直直打下,她被盯上了,這個威壓幾乎能把她撕成碎片。
可阿素卻沒有半分猶豫,直接將蘇依絞成肉末,才接受着銀龍的雷霆震怒。
她知道,銀龍是用神識捆住他的,他過來還需要半個鐘左右的時間。
她開始劇烈掙扎了起來,並且抓住了蘇依即將離去的魂魄一口香了下去。
“該死!”
她仰天長笑,“到底是誰該死?你的女兒金貴,以爲我不服將她如何,以爲我會怕你?以爲我討不了她半點便宜。她錯了,她根本不知道用同族親人的命鑄就的九尾是何等兇殘。”
阿素張開了九條尾巴,幽藍色的光芒在上頭跳躍。
她飛天而起,捨棄了一條尾巴,開始逃竄。
那條尾巴成爲了她的替代,等到銀龍遲匡趕來的時候,阿素已然離去。
眼前的寺廟之門打開,她已經精疲力盡,只能歪倒在了寺廟門口。
來往的人都沒有看到已經化作虛無的她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直到,一雙木屐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她雙眼翻白,以爲是死前的幻覺。
“避空,是你嗎?”
她揚起了笑,如何會是他呢?
他都回了西天,從此以後死生不復再見,如何還能再見他?
她知道,是她夢魘了。
蘇依並不是好對付的人,他們就像是站在了一柱擎天的山壁上的一條石板那。
分別兩頭,她視蘇依爲豺狼猛獸,要殺了她,可殺了蘇依,那麼另一頭的她也會凋下山壁,葬身石林。
蘇依對他人狠,對自己也狠毒。
在阿素剿碎她的時候,她也在阿素身上了一種毒藥。
呵,竟沒想到,是真正的魅惑腐水。
她只能永遠都醒不過來了。
“阿素……”
耳邊像是有人呼喊她,她卻什麼都聽不清楚,只在夢魘之中,沉迷在了僧人淳厚的嗓音中,聽着他念般若波羅蜜多……
她揚起了笑,道:“和尚,你何時能皈依我?與我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和尚,你能不能將你對佛的心,拿三分給我?”
“和尚,不,合該是一分,不,我不應該奢求太多,合該有這麼一點點。”
她指着自己的指甲蓋,就那麼一點點。
“你是一個吝嗇的人,小氣吧啦地不是個男人,這麼一點點都捨不得給我……”
她陷入了夢魘,整個人瘦地脫形,而她嘴裡卻不時地說着這樣的話。
避空抱着她在西邊坐了許久許久,久到有僧人問他爲何不進入阿素姑娘的夢鄉,這樣就能救她出來。
避空抱着她一言不發。
直到人都走散了,他才吻着她的額頭。
看着她削瘦到讓人不忍直視的容顏,他道:“何以這般傻?”
並非他不想進入她的夢境,而是她爲自己構築了一個完美的夢,那個夢,她不允許任何人破壞。
任何人!
所以,他根本進不去。
他只能無助地看着她漸漸形容消瘦,看着她在沉睡中走向死亡。
他卻無能爲力。
他抱着阿素將她的長髮盤了起來,就像她無意思問出地一樣。
“合該結髮,夫妻老來爲伴,生死不渝。”
他取下了自己的頭髮,他回西天,佛祖問他,可是想好了要徹底了斷紅塵,若是想好了,這一頭三千煩惱絲落地,塵緣斷,再無回頭路。
那一刻,他卻想着,這頭髮她素來稀罕地很。
她曾說過,這樣好的頭髮,該用來結髮成夫妻。
他便猶豫了,也不捨了。
他本是石頭修煉而成,不該生情,不該有情。
然而此刻,他卻清楚地明白,有些石頭被捂得很燙很燙,就會裂開表層,露出裡頭岩漿一般的內核。
他取下一束頭髮來,剪斷了阿素的,然後編製成了阿素最喜歡的中國結。
將這東西放入懷裡,才抱着阿素,道:“我不做和尚了,與你做一世夫妻。我本可以這般決策,總怕與你在一起後,一世不夠,怎麼都不夠。人,不能生出貪婪之心,而我從你聽我講法說佛開始,就開始貪婪。人都道聖僧如蓮,不,這蓮花早沾染紅塵,沾泥帶土,難以洗濯。”
宋茗微不知道,這般的話,會是師父說的。
她聽着聽着,不知不覺竟是癡了,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了下來,整個人難以自抑地顫抖了起來。
“師父……”
記憶裡頭的畫面一而再再而三地跳轉。
阿素死了,死在了師父的懷裡,到死她都沒有給師父機會,讓他侵入她的夢。
而是費盡心力保護那個虛假的夢魘,只因爲夢魘裡頭有她畢生所求,卻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實現的夢。
“幫我殺了銀龍,殺了他。”
這是她夢魘之時,最後留下的一句話。
這話,終結了他的修佛之路,成爲了師父魔化的開始。
過程全然改變,然而,結果還是這個結果。
宋茗微的手撫在了蒼老的樹皮之上,道:“師父,你說過,你就是一塊石頭,卻比誰都癡。情這一字,到底害的是你,還是我?”
宋茗微咳嗽了起來,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她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畫面輪轉,避空將阿素埋起來後,就殺入天庭。
一代清冷孤傲的金鉢尊者,化身戰魔,殺了天庭天將銀龍。
從此掀起了腥風血雨,成爲了魔界頭一人,並任由佛祖如何勸誡,終究不肯放下屠刀。
天庭派遣大軍來剿殺,然而全都鎩羽而歸。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不爲難你們,我要生死簿,我只要看生死簿!”
避空坐在了崑崙巔峰,彷彿就是那雪山之上的雪蓮,渾身散發出了危險而逼人的清冷滋味。
地府鬼帝無法,只好上交了生死簿。
而生死簿掠過了一千年沒有阿素的任何消息,只有一千年後,說起了她會轉世投胎。
他萬般沒有想到,轉世之後,他成了瞎子,而她成了雀鳥。
生生世世錯過,千般萬般蹉跎。
而宋茗微卻知道,她被**到了佛塔裡頭。
一千年,整整一千年,不見天日,不知今夕何夕。
她每天對着那些冷冰冰的石頭和竹簡,一個說話的人都見不到。
佛祖說她罪孽深重,因爲她害了避空成了魔。
一個三界以內從來沒有出現過的魔!
擾亂三界,她成了禍國殃民的妲己?
她笑了起來,百般怨恨,千般滋味難以言說,隨手拿起筆和紙來,一番洋洋灑灑,畫下了此時的她。
生不能長歡,死不能長樂。
一千年的時光過去,她懼怕陽光,懼怕見到任何東西,等石門打開,有一道陽光入了佛塔,刺眼地很。
她想要出去看看,看看能不能找到他。
“佛祖,我能去找他嗎?”
“你罪孽已贖,若你非要去,本座管不得你。但是本座奉勸你,你與他塵緣已了。”
了了嗎?
一股說不出的惆悵將宋茗微包裹了起來,宋茗微渾身癱軟,倒在了雪地上。
“娘……”
“豐年,娘沒事。”
宋茗微說着拍了拍豐年的腦袋,道:“可餓了?跟你仙鶴叔叔去打點吃的來。”
豐年點了下頭,就離去了。
而宋茗微看到了阿素跑去了寺廟,問了許許多多的人,才知道,避空在昨日就已經圓寂了。
不過是一日,一日之差,一個修魔的人,說圓寂就圓寂了。
叫她如何能信。
她去了地府,去追他,卻看着他投入了輪迴,她追趕不及,也一道入了。
從此,他是戒空,而她,是小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