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看着一名相貌可人的少女在自己面前走過,無疑是一件頗爲賞心悅目的事情。
可要是那位少女手中,還提着一條血淋淋的胳膊,一邊走一邊往下滴血的話……使人心情愉悅的景象便一下子就可以轉變爲驚嚇。
而要是再仔細一瞧,發現那條胳膊其實就是那名少女自己的——
“請讓一下。”
在一羣學生的驚恐萬狀之下,莎拉平靜地從他們飛快讓出來的樓梯臺階處經過,沿着向上的階梯一路往城堡八樓行去。
“莎拉,你——”在她身後,瑪卡也正隨其一同往上走,“雖然你說自己沒事,我也……嗯,怎麼說呢?我倒是能相信你沒事,肩膀上也算是臨時止了下血……可你是不是考慮先用什麼包一下?”
剛纔,就當龐弗雷夫人表示應急的治療手段無效之際,莎拉突然開口打斷了對方的話頭,並順勢就把治療的責任安到了瑪卡的頭上。
隨後緊接着,她就告訴瑪卡說她需要一個沒人會打擾的地方。
既然莎拉都說到這等地步了,早就察覺到其異常的瑪卡又怎麼會不明白——以這次出手幫忙爲契機,這個女孩兒終於打算要說點什麼了嗎?
於是,瑪卡便準備,邀請她去有求必應屋坐一坐。
“不用包了,反正馬上就要接回去的。時間長了肌肉會出現萎縮,那樣不太好接,所以不能拖太久……而且,我想請教您一些問題……”
平淡的語氣,滲人的回答,乃至自稱方式的改變……種種細微的變化,無處不在地提醒着瑪卡,待會兒必然會產生一些非日常的對話。
“好吧……”瑪卡無奈地搖了搖頭,又將飄在自己身後的光頭老者控制得更高了些,這才道,“總之,剛纔的事,還得謝謝你——你救了那六個孩子的命。”
走在前面的莎拉聽到後,微微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才頭也不回地點了點下巴。
“不客氣……八樓到了,接着往哪兒走?”
……
過了一小會兒,瑪卡帶着她來到了有求必應屋。由於他此前使用的那間太亂了,所以這回他乾脆又重新換了一處寬敞的房間。
“要怎麼接,需要我幫忙嗎?”
瑪卡一邊隨口問着,一邊將尚處於無意識狀態的老頭兒放在了光潔如新的地板上。
“好啊……”
其實瑪卡的那句話多少是出於習慣性的客套,畢竟莎拉從一開始就擺出了滿臉的餘裕,怎麼看都不像是用得着幫忙的。至於當時對龐弗雷夫人說的話,更多的卻像是一個拙劣的藉口罷了。
可他就是沒有料到,對於這份禮節性的詢問,莎拉居然想都沒想就給予了肯定的答案。
“麥克萊恩教授,請幫我先拿一下。”
瑪卡這輩子從女孩子手裡拿到過很多東西,小到一顆不知名的花種,大到一整捆的魔法書籍……可是今天,他還是第一次從小姑娘手上接到了一整條新鮮胳膊!
即便是瑪卡,多多少少也感到了一些不自然。
然而,這條纖細手臂的主人卻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異樣,卻見她相當隨意地將自己胳膊遞給瑪卡後,便從外袍內側的口袋裡取出了一支筆,在地板上寫寫畫畫了起來。
瑪卡的手裡,那條胳膊的斷面還在往下滴着鮮血。在這靜謐的房間中,雙方都暫時性地閉口不言,只有那滴答滴答的聲音格外的明顯。
他注意到,莎拉在地板上繪製的是一個煉成陣。
這兩天大多數時候都在賽場觀看比賽,雖說他並沒有怎麼深入研究過,可賽事中選手們的煉成陣他也已經看過不少了。有幾名參賽者的鍊金術水準確實不錯,包括煉成陣的精細度也顯然要比其他選手更高,是外行都能一眼看出來的程度。
不過現在,當瑪卡看到地板上的這座煉成陣在莎拉手底下迅速成形之際,他卻發現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到竟有如此複雜的煉成陣。
與他的符文圖陣那種類似樹狀圖的不規則陣式不同,煉成陣絕大多數都是圓陣,而莎拉的這個自然也是一樣。但是規模上的不同,卻可以輕而易舉地將其同其他人的煉成陣給區分開來。
“好了——”
大概二十多分鐘過後,莎拉拋開手中的筆站起了身來,然後衝着瑪卡略略點頭示意了一下。
“麥克萊恩教授,能帶着我的手臂過來一下嗎?只要大致上對好位置,然後舉着稍微等上一會兒就好……”
“哦,還得先解除一下止血的魔咒。”
“不,不用湊那麼近,留出一些距離……”
由於魔法所導致的魔力流動會對煉成陣的運轉造成干擾,所以連漂浮咒都不能使用。因此,瑪卡不得不承擔起了“人形支架”的責任,半舉着一條少女的胳膊站在其主人身邊,將血糊糊的斷面只能說是“大概”對準了少女那同樣鮮血淋漓的肩膀。
莎拉站在煉成陣的某個半月形圖案上,隨着她輕輕念動起幾句和先前對付光頭老者時所說的類似的話語,一條條半透明的絲線頓時自煉成陣的各個節點逐一涌現。
那些絲線就如同有着自己的生命,飛快地向被削斷的胳膊和莎拉的肩頭纏繞了上去,並在穿過肉體之後從斷面處一根根地探了出來,一一對應着朝對面斷口處延伸而出的絲線互相連結。
而當每一根絲線都相互銜接成了一體,瑪卡立刻感覺到手中的胳膊出現了一股拉扯力,就彷彿是那些絲線正試圖將兩個斷面重新接續完整。
“慢慢靠近就行了。”
果不其然,莎拉及時地給出了指示。當然,就算她不說,瑪卡也知道應該怎麼做了。待得兩邊一點點互相重合起來,原本被切斷了的血肉便立刻生出了肉芽——癒合,在順利地進行着。
比起繪製煉成陣所花費的時間,將斷臂重新接起來的過程反而快多了。只是幾分鐘過去,莎拉就表示瑪卡這邊可以放手了。
不多久,當莎拉反覆緊握了兩下右手之後,毫無疑問的,這座煉成陣非常出色地完成了它的任務。
“莎拉——”
“很遺憾,麥克萊恩教授……它只能用來恢復我的軀體損傷,其他人是用不了的。”
瑪卡正想說話,卻被莎拉開口打斷了。他聽到後,只得立即擺了擺手,表示自己不是想說這個。
“就算這個可以給其他人用,我想一般情況下也用不上——”他說,“用相關的治療魔咒和魔藥都能做到,而且應該不比這個煉成陣的效果差多少……我是想問,爲什麼龐弗雷夫人的治癒咒對你的傷勢沒有生效?”
莎拉聞言,不由輕輕抿了抿嘴,隨後又突然擡頭看向了瑪卡的臉。
這種視線上的直接觸碰,是過去的莎拉始終在極力避免的——瑪卡已經不止一次感覺到了。而這一刻,莎拉終於以自己的意志將她的目光呈現在了瑪卡的眼中。
“你——”
這種眼神瑪卡並不是沒有見到過,那種經受過時間洗練的滄桑感,在一些上了年紀的人眼中很容易就可以看到。可是對於一個才入學霍格沃茲半個學年都沒滿的小巫師來說,這種眼神就顯得太過於違和了。
不過,除了那份極彆扭的老練以外,瑪卡卻還隱約察覺到其中似乎少了些什麼。
“麥克萊恩教授,我……我其實是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的,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還想拜託你一件事。”莎拉看着瑪卡,用一種清冷的語調緩緩地道,“剛纔我幫助了你一次,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幫助我一次——”
說到這兒,她稍稍一頓,隨後又接着道:“至於治癒咒對我無效的事……如果你願意幫我這個忙,那你自然而然就會知道其中的原因。”
“幫忙?”瑪卡想了想道,“什麼忙?”
面對瑪卡的追問,莎拉只是搖了下頭。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她說,“因此,必須得在你答應之後我才能說。”
既想獲得別人的幫助,又不肯事先開口講明緣由,這就不免有些令人遲疑了。
瑪卡不禁攤了攤手肩道:“其實,我知道你從入學前開始就一直在觀察我、試探我,而且還特意用了好幾種方式。並且,我也知道你應該還沒有將我調查明白……那麼這次,你又是因爲什麼才願意主動開口的?就因爲你剛纔出手幫了我一回?”
“是的,”莎拉的回答出乎意料地簡單,“因爲我認爲,你應該是那種不願對別人有所虧欠的人——就比如這場鍊金大賽,你之所以花費這麼大的精力,就是爲了回報一些人,不是嗎?”
就莎拉給出的答案,瑪卡卻露出了一副並非肯定的表情。
“我不得不承認,你的觀察很仔細,”他擺了擺手道,“不過很遺憾,在最關鍵的地方,你還看得不夠完全……因爲,我只對真正的朋友纔會竭盡全力的報答,可不是對所有人都不願有所虧欠的。”
“所以……”瑪卡盯着莎拉問道,“你,究竟是不是我的‘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