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城氣候乾冷，遠不如景城溫暖、四季分明。
從臨時簡易的手術棚裡出來，蘇聽白感覺頭有點暈，扶着前額晃了晃腦袋，深吸兩口氣，想停一會兒再走，否則幾天幾夜的超負荷恐怕會讓他當場暈倒。
“給，吃點東西吧！”
鼻息間，聞到一股誘人的食物香氣。蘇聽白睜開眼，神色隱隱不耐。他瞥了眼靳筱俏，並沒有跟她說話的意思，繞過她徑直往前走。
“蘇聽白，你往哪裡走？”
靳筱俏氣不過，高聲朝他喊道，“你躲着我也沒用的，我既然可以找到你，不管你怎麼躲，都沒有用！”
蘇聽白微微側過身子，語氣不鹹不淡，“靳三小姐，既然你這麼說，我也說一句，我是怎麼都不會接受你的好意的。”
“即使你馬上就要死了！”靳筱俏高聲吼道，“你寧願一個人安靜的死掉，也不要哪怕一絲來自我的關心？蘇聽白，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嗎？你都這樣了，我還能對你做什麼？”
“我……”她粉脣輕蠕，眼裡淨是委屈之色，“我只是喜歡你！”
蘇聽白沒什麼表情，頓了片刻，淡淡說到，“那是你的事，卻給我帶來了負擔，我並不會感謝你。”
他徑直往前走了，回到自己的帳篷裡去。靳筱俏癟着嘴，努力剋制着淚水，“沒關係，我不會走的……起碼，你病的時候還有我在。”
不久前，知道他跑到這樣條件惡劣的醫療隊來，靳筱俏很是吃驚，明明依照他的本事，他根本不用吃這種苦的。他這是在躲着誰？他就那麼不希望鍾念北看到他病發的樣子？
他愛那個丫頭到了這種地步，卻吝嗇於看她一眼！
靳筱俏咬着下脣，把滿腔的心酸吞到肚子裡。
靳家。
“念北。”靳北銘匆匆玄關進來，臉上帶着喜氣，因爲有了關於蘇聽白的消息。
“大伯。”鍾念北擡起頭，拍拍母親的手，鍾學心比她要激動，看到靳北銘立即站起來跑了過去。靳北銘一回到L城，這幾天都被公事纏着，鍾學心很想他。
“啊……”鍾學心跑過去，直接撲進靳北銘懷裡，將人抱住。
靳北銘低頭，含笑溫柔的看着她，“想我了？對不起啊，這幾天很忙，我答應你，以後都早點回來。”
“呃。”鍾學心好像聽懂了，笑着點點頭。
鍾念北訝然，“大伯，媽……好像真的懂。”
靳北銘眸光溫暖，“不着急，讓她慢慢來，總會好的。”他轉而看向鍾念北，“對了……我是有聽白的消息要告訴你，尼克找到他了，他在L城的巡迴醫療隊裡，在境邊走動。”
知道他以前是個優秀的醫生，可是……他一聲不吭的跑走，就是爲了來巡迴醫療隊？
鍾念北不能理解，“巡迴醫療隊？爲什麼？”
“不清楚。”靳北銘搖搖頭，濃眉微蹙，“這個要你自己去問他。”
“嗯！”鍾念北沒有多加思考，“大伯，我什麼時候能去？”
“尼克現在就在外面等着。”靳北銘指指門外，“要大伯陪你去嗎？”
“啊！”鍾學心似乎是感覺到他的意圖，不捨得拉住他，眼巴巴的看着他。靳北銘一看她這眼神，立即就爲難了，他壓根架不住她這樣撒嬌。
“呵呵。”鍾念北擡起手擋在脣邊輕笑，“大伯，你在家裡陪着媽吧！我自己去，不是有尼克陪着我嗎？”
“……”靳北銘蹙眉想了想，“也好，有尼克我還是放心的，不過你自己要注意，不管蘇聽白有什麼事，你自己注意好情緒，好好說，知道嗎？”
“嗯。”鍾念北點點頭，“大伯你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事情沒有弄清楚前，我不會激動的。”
這是她臨走前，信誓旦旦的答應靳北銘的。
尼克開車，從繁華坦蕩的市區一路開向醫療隊所在的境邊，到達的時候，天空下了一場溼冷的大雨。尼克下了車，撐開傘，同時將雨衣披到鍾念北身上。
“大小姐，小心着涼。”
鍾念北穿好雨衣，下了車。方言望去，醫療隊的帳篷立在雨中，看上去一派蕭瑟。她不由心頭一跳，聽白就在這種地方？他那麼愛乾淨的人，連牀單被套都要天天更換的性子……究竟是什麼原因，要他跑到這裡來？
雨夜中，即使點着燈火，也顯得光線暗淡。
尼克伸手扶着鍾念北，向人打探着蘇聽白的帳篷。
“噢，蘇醫生啊，在那邊！倒數第二間就是了。”
“謝謝，大小姐，走吧！”
“嗯。”鍾念北縮縮脖子，緊了緊雨衣，小心移動着步子。
帳篷裡，蘇聽白正蜷縮在牀上，緊閉着雙眼，形容痛苦，他的病又發作了。現在的週期越來越短，靳筱俏四天前纔剛給他打過針。
“聽白，你忍一忍，就好了。”
靳筱俏一邊哽咽着，一邊準備藥物，走向他，拉住他的胳膊，做好消毒，將針紮了進去。整個過程，蘇聽白一直緊閉着雙眼，沒有任何反應。
“聽白，你怎麼了？有沒有好一點？”
靳筱俏擔心不已，但是蘇聽白四肢疼痛難忍，又沒有一點力氣，哪裡有心思理會她？靳筱俏嘗試着動了動他的四肢，才發現他已經不能動了！
“聽白……”
靳筱俏眼皮一耷拉，眼淚掉下來，張開雙臂將他抱住，“對不起、對不起！”
蘇聽白濃眉緊蹙，咬牙低喝道，“放開……快走！”
“不！”靳筱俏哭着搖頭，“我不要，你這樣要我怎麼走？你就讓我留下來照顧你吧！”
蘇聽白此刻也沒有力氣推開她，靳筱俏固執的抱住他，看上去就像兩人緊密的相擁在一起。那一點微弱的燈光，竟然還產生一種曖昧的錯覺來。
“……”
鍾念北站在門口，隔着簾子上的透明軟玻璃往裡看，整個人都僵住了。這是她頭一次，親眼看見他和別的女人如此親熱！這個人，還是她的姑姑！
她驀地的轉過身，衝動的馬上
就想離開。她從景城趕來，又連夜冒雨趕到這裡，難道就是爲了弄清他亂來這件事嗎？儘管不斷告訴自己他不是這樣的人，可是眼前的事實又說明了什麼？
鍾念北握緊掌心，往車上走。
尼克緊跟在她身後，“大小姐。”
車廂裡，鍾念北一言不發，閉眼靠在座椅上。尼克從後視鏡裡打量着她，小心問到，“大小姐，現在……屬下該怎麼做？先生說，讓屬下一切聽您的。”
鍾念北動了動脣瓣，只說了一個字，“等。”
這一等，就是直到天亮。大雨停歇，天空微微亮。鍾念北一直注視着蘇聽白帳篷的方向，靳筱俏這一夜都沒有出來。簾子抖動，出來卻是蘇聽白，靳筱俏緊跟在他身後。
兩個人一前一後，不知道在說什麼。
“聽白，等等我。”靳筱俏在後面小跑着追着他。
鍾念北立即推開車門，下了車，突兀的站在他們面前，盯着靳筱俏拉住蘇聽白胳膊的手，臉色青灰。蘇聽白微怔，下意識的心慌，“……”
動了動薄脣，沒有說出話來。她怎麼來了？來的這麼快？他還以爲，他藏得很好。看到站在鍾念北身後的尼克，蘇聽白心下了然，念北現在是靳家大小姐，還能有什麼事能難住她？
鍾念北步步走近，直視着蘇聽白，“你怎麼跟我解釋？”
蘇聽白靜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沒錯，我不能跟你在一起！”
“什麼？”鍾念北微微偏着頭，眼中含着淚光，“你說什麼？”
“呼！”蘇聽白長吐一口氣，“我和她……這不是我走的原因。我們要分開，因爲我十六年前害了你母親……你真的能毫不在意嗎？念北，你真的確定，我們的心理上能過這一關嗎？”
“……”鍾念北遲疑了，要說完全心無芥蒂，她作爲鍾學心的女兒實在說不出口，但是，“所以，在我猶豫的時候，你就先退縮了？”
“是！”蘇聽白回答的斬釘截鐵，“我做不到，我想過，這一關對你來說難，對我也一樣！我不想在你面前永遠活的像個罪人！”
氣氛，凝滯。
鍾念北沉默許久，脣邊浮現出一抹淒涼的笑意。
“蘇聽白，障礙不是別人給你的！是你自己設置的！沒有人能幫的了你，你不給我時間、也不給自己時間，要這樣親手毀掉我們的關係，我也無話可說！你這樣幾次三番的逃避，你變了……你不是我愛的那個爲了我什麼都可以承受的大叔了！”
她瞥了眼靳筱俏，冷哼道，“昨晚，我看到你們抱在一起，整整一夜……她都沒有出來。”
說完，驀地的轉過身往車上去。
蘇聽白瞳仁一縮，心上一陣劇痛！比起昨夜病發的疼痛，這股錐心的痛楚讓他幾欲成狂！
尼克替鍾念北拉開車門，“大小姐，沒事吧？”
“……”鍾念北搖搖頭，臉色蒼白，卻沒有再流出一滴眼淚來。
車子開出，蘇聽白注視着它消失，站成一座雕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