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庭將印蓋在那道懿旨上時,徐謹咬了下嘴脣。對於這個東西,她既想得到,又不想找到。她可以爲它盡力,但她並不想真的“達到”皇帝的目的。
“你在想什麼?”趙明庭見她發呆,問了一嘴。
徐謹回過來神,勉強一笑:“沒什麼。對了,適才殿下做什麼去了?”
趙明庭將印裝回到錦盒中。“無事……放回去吧。”
徐謹得了命令,再拿起桌上那個印時,感覺它的份量變重了許多。她朝着趙明庭身後的書架走去,一步一步,感覺過了很久。
她內心煎熬着,憑她的心力,現在得到這個印似乎已經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了,只要將它交給皇帝,她就能知道爹爹和孃親的下落,還有當初爲什麼要上蜀地高原,這是她不顧舅舅反對隻身來到中原、來到鎬京的目的。可是……她知道,她不能這麼做。
將東西放好後,她走到書案對面衝趙明庭伸出了一隻手。
男人好笑地將自己的手放上起,與她的手掌交合。徐謹手掌落下與之分離,趙明庭閒適地靠坐在椅子上,做了一個不明所以的表情。
“信。”徐謹開門見山。
“信信信,誰稀罕。”說着,趙明庭將那封信甩給了她。
信紙輕飄飄地落在她的掌心,徐謹捧着它,就好像剛剛捧着那個印一樣。若是清漣知道她此刻面臨的抉擇,一定也會阻止她的吧。
“你怎麼了,發什麼呆?”趙明庭看着她將那信奉爲聖物一般,語氣酸酸的:“安輯可是大事,依本宮看,沒有三個月怕是成不了事的。”
“三個月?要這麼久。”原來這件事這麼複雜,她這才理解清漣所說的任重而道遠的含義。
天色很晚了,她開口請辭,可說出口的話卻是:“殿下,微臣還有一些東西遺落在偏殿,微臣想去收拾一下。”
趙明庭本是不想讓她收拾什麼東西的,但這麼晚了,宮門快下鑰了。他點點頭:“嗯。”
徐謹退出書房,在關上門的那一剎那,她的眼神飄向西邊書架那個格子,目光中帶着掙扎。
今夜她順利地留在了東宮,他也順利地將她留在了東宮。
子夜時分,趙明庭結束公務回了自己的寢殿,在經過偏殿時毫不猶豫地進了那間小室。
牀上的不再是那清俊的少年書生,她難得地將頭髮全都披散下來,青澀、柔美,婉約。被褥遮也擋不住她纖細卻凹凸有致的曲線,她睡得很沉,完全是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趙明庭握了握他一雙大手,身上燃起一股巨大的衝動。
他慢慢蹲下,捧起她的一縷秀髮揉弄着,手指穿插其中自上而下梳籠,那順暢絲滑的觸感令他身上的反應越來越大,他忍不住將她的頭髮拿在放在鼻間貪婪地嗅着,感受着她的盈香,她的味道。
他埋在她的頭髮與頸間,喉結上下滑動,嚥了一下口水。
纓纓,本宮何時才能得到你呢?
待趙明庭在她額間落下一個吻離開後,榻上的女子緩緩睜開了眼睛。
……
太子講學的第二日,徐謹並沒有去辟雍旁聽,聽說趙明庭講的是《大學》裡面的一篇,而她正坐在自己的桌案前,將一個四四方方的小物件兒拿在手中觀察着,內心像是被什麼東西一直壓着,胸口堵着一口氣怎麼也吐不出來。
這時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徐謹的手抖了一下,她將東西收進一旁的匣子中道了聲:“進來。”
來人是監裡的一個助教,平時悶聲不語、不爭不搶的,並不是什麼出彩的人。
他徑直走進來,徐謹以爲是辟雍中有什麼事要她處理,卻聽這助教用一種與平時不太相同的語氣問道:
“徐大人,東西拿到了嗎?”
徐謹彎起的嘴角頓時僵住了。他,也是皇帝的人?!
原來林子大了,果然什麼鳥都有。她在心中冷嘲一聲。
“什麼東西?”她問道。
那人似乎對她這般謹慎的行徑有些滿意,回答道:“陛下要的印鑑,太子殿下的印鑑。”
徐謹聞言眉頭皺成一個疙瘩,嚴肅地斥道:“陛下要太子殿下的印?程助教,你在同本官開玩笑嗎?”
那人見她有些謹慎過頭了,看了看外面的動靜,略顯焦急:“徐大人,不必裝了,昨晚不是有人傳話給你了嗎。陛下要印有大用處,命下官今日必須送至宮中。”
“昨晚?昨晚倒是有一東宮的內侍與我說,要我將此物下於太子殿下茶中,難不成是程助教你口中所言之事?”徐謹一邊自懷中拿出一包藥粉,一邊盯着那前方的人。
程助教臉色一變。“不可能,陛下怎麼會派人謀害儲君,有人要害太子殿下?”
“哦?本官怎麼相信你?陛下派人謀害太子不可能,派人偷太子印鑑就可能了?”
那人反應過來,被徐謹暗中耍了一番自然不高興。他冷笑着說道:“徐大人不必套下官的話,也不必套出陛下的計劃,陛下要做的事,徐大人早就知道,又何必事事都要弄清楚呢。”
徐謹咬咬牙,猶豫了半天。“沒有。我沒有機會偷殿下的印鑑。”
“真的?”程助教顯然不信。
“若真是這麼好偷,陛下何不直接派東宮的人去偷。”
程助教貼着桌案,身子探向徐謹,壓低聲音道:“徐大人,只有幾個時辰了,要快。”
“若我真的無能爲力呢。”徐謹盯着他問道。
“那,殿下承諾什麼便是什麼了。君無戲言。”
徐謹眼睛垂下,似是爲難,似是猶豫不決。
……
程助教匆匆出門,似乎是怕被別人看見。可他沒有注意到,就在他腳尖剛剛踏出門時,牆邊下,一片官袍也恰好收回它的最後一角。
“徐司業。”徐謹還沒從剛剛與程助教的一番交談中回過神來,她臉色有些發白,見門口是小吏李思源。
“何事?”
“徐司業,下官來取一下西邊庫房的鑰匙。”
……
“詩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緡蠻黃鳥,止於丘隅。子日:於止,知其所止,可以人而不如鳥乎!詩云:穆穆文王,於緝熙敬!爲人君,止於仁;爲 人臣,止於敬;爲人子,止於孝;爲人父,止於慈;與國人交,止於信……在座各位都是青年之輩的翹楚者,是我大魏的儲備官員,應更加明白自己要什麼,爲什麼,應該做什麼,不應該做什麼……”
趙明庭用他那威嚴的嗓音爲監生講學,而他話中的深意,大概所有人也都接收到了。
他要回宮時,監中所有小吏都在門口跪送他。徐謹看着車攆遠去,太子儀仗可謂是浩浩蕩蕩,好不威風。不知爲何,此刻的她,有些輕鬆。
……
一意一念,風雲變幻。京中出大事了。什麼大事?就在太子爲監生講學的第三日,在羣臣的呼應之下,大魏正式與東胡續簽了《四門塔協議》!皇帝命太子早起講學,錯過朝會,當他知道時,爲時已晚。李召羣與布日固德得意地騎着高頭大馬,在侍衛的護送下在京中橫行,百姓們恨得咬牙切齒,言朝廷無能。
炎炎烈日,將大地烤得如同一個大火堆,一個消瘦的身影跪在紫宸殿外,她雙手捧着一樣東西。那是太子印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