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方母伏在牀邊,依舊這樣呼喚着。蔣姨想把她攙扶起來,卻試了好幾試也沒有拉動。
“蔣姨,我來吧。”方時佑的臉一直鐵青着,陰沉沉的,似是夏日驟雨到來之前的那一刻。
換走蔣姨,方時佑來到了方母的背後。他抱住方母發顫的身體,低語“媽,起來坐吧,醫生不是說了,搶救的及時,沒事的。”
很久,很久方母沒有聽到過如此讓她心安的話了。身後的兒子,是一面牆,也像是她的一片天。她爭強好勝了一輩子了,上了年紀不服老也不行了,儘管在工作上縝密認真,滴水不漏,可在生活裡也難免心力都不如從前了。
方母點了點頭,扶着牀站了起來。她坐在了牀邊,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時佑啊,你爸他也老了,這幾年查體總要查出些毛病來的。血壓高是早就有了,他脾氣又不好,平時着急生氣的,保健醫生也總是說他……”
看看自己丈夫,再看看自己兒子,方母徑自搖了搖頭。
“時佑,以後,就順着你爸吧,他,也是爲了你好。吳秘書長的女兒如果你不喜歡,這門親事,咱們可以再考慮,再商量,但是和那個姑娘的事,我看還是不要再提了,我怕你爸他受不了這個刺激,一生氣再出點兒什麼別的事兒。”
“時佑,你爸也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而你也不小了,別再固執己見了,就算了不爲了自己也是爲了這個家……”
“家?”方時佑反問,語氣不善,似乎還有幾分輕蔑。“如果他真的拿我當一家人的話,今天又怎麼會說出那樣有失風度的話來?”
“時佑,你怎麼還這麼固執。你以爲你看着那個姑娘不錯,你們就能真正過到一起去?”
“不同經歷不同生活層次的人,你們的差異那麼大,又怎麼能合適,在生活中彼此理解彼此包容呢?”
“你們年輕人,把感情總想到太簡單。覺得你好她好的就成了。婚姻怎麼能是兒戲,說說可以就一定可以了呢。你爸他說話不好聽,話糙但是理不糙,你自己想想吧時佑。”
方母看了一眼病牀上的方父,沒有再接着說下去。畢竟一個曾經摻和在別人感情裡的女孩子,是無論哪家也不能接受的。方母也實在想不到,自己的兒子竟會要娶那樣一個姑娘,而且,還跟自己的丈夫鬧到了這個地步。
“媽,我是認真的,就算他不答應,我也一樣要娶她的。”
“我會跟你們說一聲,是希望爭得你們的同意的,但是,既然你們對她有這麼大的偏見,那我想我也沒必要再來問你們的意見了,我也希望,你們不要給我聯繫對象,結婚的是我,而不是你們。”
一整天,方時佑和方母都守在病房裡。待遇特殊,依舊是足夠級別才能入住的病房。方母愁雲滿面,而方時佑,亦是臉上不見晴天。
晚上,他給寧夏去了電話,說是公司有事,要出差幾日,寧夏說好,在那邊要方時佑注意身體,不要太累。方時佑答應,點了點頭,親吻作別才掛了電話。
站在醫院一角的花園裡,方時佑在吸菸。這是他第一次騙寧夏,也希望是最後一次。
寧夏是個有很重家庭觀念的人,這點,方時佑能感覺的到。且不說她經常勸他回家的舉動,單單從她和她父母的感情裡就完全能看的出來。她既是個家庭觀念很重的人,方時佑也就明白如果要寧夏嫁給他,自己家裡的認可同樣很重要,所以他也很努力的在挽回家裡的關係,希望某一日時機成熟了,可以將寧夏和自己的事情完全的合法化、明朗化。
只是,那一天還沒到來,所有的鋪墊還都沒有結束,不該來的事情卻來了。那一晚是方父將方時佑叫到書房下棋,有意無意的提到了吳秘書長的女兒,然後就一反常態的說了些什麼要結婚啊,門當戶對之類的話。一開始,方時佑也沒有多想,後來聽着聽着才聽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和吳家結親。”
明白了方父的想法,方時佑便直截了當的拒絕了,也藉機,他把想和寧夏結婚的事提了出來,卻沒想到父親反應如此之大,甚至不顧身份的出言傷人,還把寧夏說成了是那種女人。
負氣說,他方時佑不需要他們的同意,不需要他們的認可,他想娶的人而不是他們娶。可是,方時佑還是希望得到家庭的祝福的,不是他需要,而是那個敏感又貼心的寧夏需要。他最不想,她連嫁給他都要不明不白。
按照以前的脾氣,方時佑跟方父吵了架,鬧了意見,方時佑一定會不讓半步,轉身就走,理也不理。而這一次,也許是親情迸發亦或者說是他長大了,不再是個‘愣頭青’了,父親昏倒的那一刻自己的緊張,也讓方時佑感覺到自己是在替父親擔心。
他在盡力的挽回,爲了寧夏,也爲了他自己。
節後上班,人總是有些提不起精神來的。寧夏亦是渾渾噩噩的,做了這個忘那個,簡簡單單的一件事重複了兩邊纔剛剛弄好。慌忙間,手機接連響了好幾次寧夏都沒有發現,等到空閒下來翻看手機才發現手機上有一個陌生號碼的好幾次未接來電。
雖然是陌生號碼,但是打了那麼多通電話想必也是有什麼要事,寧夏急忙回撥。
電話那頭的人,既在意料之中,又出乎寧夏的意料。
意料之中的是寧夏知道對方遲早有一天會來找自己,意料之外的是寧夏沒想到會這麼早。
不過該來的還是要來的,不過就是早晚的,就好像方時佑和自己的一切,都會有個結局,也不過是個早晚。
寧夏勸說自己平復緊張,坦然面對。
“寧夏小姐,你好,我們見過的,我是,方時佑的媽媽。”
如此簡單一句,極和藹平淡卻又夾雜了太多太多的情緒和隱意,寧夏無意去猜,只是客套道,“您好,方夫人。”
這個稱呼,最恰當不過,亦如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那樣。
“恩,寧小姐,如果你有時間,我們晚上見個面吧,司機會在樓下等你,車牌號是xxx。”
方母的意思直截了當,寧夏不用猜也是知道的。她答應的也極痛快,說了一句好的,就再也沒有多說。
扣掉電話,秋日午後的陽光正慵懶的透過窗灑在寧夏的辦公桌上,寧夏擡頭,微闔雙目,深深的呼了一口氣。
該來的事情來到的時候,無論是災難還是中彩票人都能坦然以對了。寧夏就是如此,沉默的處理着手中的每一件工作,直到夕陽西下,紅雲漫天。
說是坦然,卻連同事都感覺出了寧夏身上的幾分不同。
“小寧,今天怎麼了?不說話也不笑了,好像,好像就要赴刑場了一樣。”
平日裡真是寧夏最愛笑,今天卻丁點兒表情都沒有。同事開玩笑,寧夏也不得不笑一下給人家點兒面子,口中還一邊說着,“哪有,哪有。”
說着沒有,寧夏卻知道,真的就這麼不幸的被同事言中了。
寧夏苦笑,卻不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