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風看着蕭九歌的舉動,目光中透射出一縷讚賞,繼續說道:“那麼,我就從我的童年開始說起吧!”
“那些年天下紛亂,生靈塗炭,民不聊生,我出生在一個非常非常普通的農夫之家,兄弟姐妹一共有九人,我呢,是老九,雖然那時候很窮,很餓,但因爲我是老九,所以我反倒沒有被餓着,畢竟有那麼多人給你找吃的,一般是餓不着的……”
“那年大約我十二歲吧,爲了找吃的,上山掏鳥窩……”
“十三歲那年,我第一次碰見我師父,我師父在我家住了一個月,吃光了我家所有的存糧,然後就死了,當時我覺得是有些浪費的,在他臨時前的那一刻,他讓我來長安……”
從童年開始,似乎是一個好故事。
月風自己述說,自己時而癡癡笑,時而癡癡哭,他將自己感動。
在蕭九歌眼中,月風真的不是一個會講故事的人,原本的故事也許動聽,也許感人,但月風講出來,卻只會讓人覺得枯燥,讓人昏沉欲睡。
他現在才明白,爲何那麼多學生不願來。
但他沒有走,也沒有睡,身子還是很端正,聽得還是很認真。
因爲,現在他是弟子,月風是老師,他至少要保留一份對老師最基本的尊重。
因爲,現在他是大唐人,月風是老兵,他至少要保留一份對老兵最基本的尊重。
初冬時節,雖然還沒有萬物蕭條,但白天卻已經變短了,
殘缺的冷月爬上山頭,月風才停了下來。
月風笑着說道:“你是第一個能聽我講一個下午的弟子。”
他望了望山上的殘月,有種親切的感覺,繼續說道:“邊荒的日子,是看不到月亮的日子,我那些老夥計都相互熟悉,也知彼此存在,但不得相見,我們不同的人守着不同的地方,面對屍山血海,直到死亡,或者有人替換。”
他的臉龐有淚,哽咽說道:“他們最大的夢想,不是活着,是能找一個人說兩句話,哪怕是一句也好,可他們到死,也沒能實現這個夢想,所以,我變得有些話嘮,因爲我想將他們想說的話,全都說出來。”
蕭九歌沉默。
月風深吸了一口晚上涼涼的空氣,說道:“今天我想告訴你一個字‘忍’,因爲,或許是一個話嘮就可能讓你瘋掉。不要談修者最能忍,那只是修煉時,功法讓你進入了忘我的世界,而非你本身,我說的‘忍’,是靠你的心。”
蕭九歌在心中拷問自己,單憑一個“心”,是否忍得了孤獨,忍得了寂寞,忍得了枯燥。
凡此種種,他是否忍受得了?
想了片刻,他明白月風的這一課到底有多重要,豁然開朗,眼前的世界又開闊了許多。
他從地上站起,深深一拜,說道:“蕭九歌謝老師指點!”
月風身軀一震道:“你姓蕭?”
蕭九歌疑惑說道:“是!”
月風沉聲說道:“不愧是蕭家子弟,終不會負了蕭家之名。”
他擺了擺手道:“走吧,明天還來這裡,如果你願意的話。”
蕭九歌又行一禮,退出了這裡。
他心中疑惑,蕭姓到底是一個怎樣的姓氏,又有何過去,爲何很多人都這樣說,他曾經查探過,可終究什麼都沒有查出來。
他問過,但其實也沒有幾人知道,知道的人也都是老一輩,可這些人又都不願意告訴他。
回到自己住處,他立刻進入了修煉狀態。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明,蕭九歌走出自己的住處,向着昨日的小潭走去。
“早!”
剛踏入小潭範圍,月風就坐在原來的位置,與他遠遠打了聲招呼。
蕭九歌楞住,來的路上他不曾見到行人,沒想過月風竟然比自己早,說道:“老師更早!”
月風笑道:“或許不會有人比我更早,因爲我本就一直在這裡。”
他擡擡頭,指了指天邊將要消失的冷月,說道:“我想在這樣的環境裡,替那些老友們,看看他們多年未曾見過的月光,無論這月是殘是滿,無論這月是冷還是暖,有月可看,終究是好的。”
蕭九歌能理解月風對老友的追思,卻不懂邊荒到底有多孤單。
他在想,若一日,自己到了邊荒,會不會和月風一樣,當自己從戰場上退下,會不會也變成這樣。
但,無論多豐富的想象,都不如一次真切的體會。
下一刻,他便體會到了。
月風看着他的眼睛,他看着月風的眼睛。
月風黑白分明的眼睛忽然變成了一團血色的旋渦,如同墜入了魔道。
旋即,一切都變了。
天地一片孤寂,無數條烏黑長煙衝向天際,一座座火山強烈地噴發,岩漿四處橫流,到處是一片血紅。
岩漿之上,漂浮着一隻只充滿灰色氣息的生物,發着腐敗的氣息,醜陋而噁心,尖叫着向着這邊撲來。
在那些灰色生物撲來的前方,有一堆灰色生物屍體組成的屍山,山不知有多高,佔地也不知道有多大,是很大很高。
屍山之上,站着一箇中年男子,正在劇烈地喘息,一身白色的戰袍早已破爛不堪,上面沾着火山灰,沾着濃煙,沾着血跡,沾着噁心的液體。
那個中年男子是月風。
月風回首,那眼神滿是眷戀和熱愛,那眼神滿是不捨和決絕。
他彷彿沒有看到蕭九歌,那些灰色生物也彷彿沒有看到蕭九歌,只是自顧地爬上屍山,要衝過阻攔,向着月風的背後,衝去。
蕭九歌很想回頭看一眼,看一眼他自己的背後,看一下月風在看什麼。
他很累,輕輕一動,就很累,這裡彷彿壓制了一切,壓制了他的實力,他連回頭的力氣都沒有。
但是月風卻在這裡戰鬥,征伐,月風的實力又到底有多高?
蕭九歌是倔強的。
所以他用盡一切的元力,讓自己回頭,只是稍微側頭,讓自己看一眼背後。
他終於還是回了頭,用餘光看了一眼自己的背後。
他終於明白,月風的眼中的感情。
他那一眼,似乎在另外一個空間,俯視着大唐。
他看到了安瀾州,看到了蒼龍州。
看到了帝都!
看到了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