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你真想通了?”葉知秋有些驚訝,也有些欣喜。
在治療眼睛的事情上,她從來沒有對成老爹隱瞞過。每次看病的時候,都會讓他在場,親耳聽大夫診斷。治與不治,該怎麼治,也都會尊重他的意見,聞蘇木提出木針療法的時候也不例外。
成老爹幾十年受窮受苦,好不容易過上豐衣足食的日子,對自己的命十分珍惜。聽說木針療法有風險,一直遲疑着下不了決心。
昨天的事情讓他心有餘悸,思來想去,終於做出了決定。
“想通了。”他重重點了一下頭,“當年你嬤嬤走的時候,我在山裡獵兔子,沒能看她最後一眼。海子死在戰場上,別說最後一眼,連他的屍骨都沒見着。
眼下就剩下你和虎頭兩個親人了,要是再看不着,我到死都閉不上眼。虎頭我還大約摸記着個小模樣兒,你呢,我連一眼都沒瞧見過。
甭管咋着,我都得看看你。要不到了地底下,你嬤嬤和海子問我,讓咱家過上好日子的丫頭長啥樣兒,我咋跟他們說嘞?
這輩子你養活我和虎頭,下輩子我還想好好報答你,反過來養活你呢。不知道模樣兒,我可咋找你啊?”
若是從前聽人說這樣的話,葉知秋肯定會笑話他滿嘴封建迷信。可是現在,她笑不出來,心裡暖暖的,鼻子酸酸的,伸手攬住他的乾瘦肩膀,把頭靠在上面。
“爺爺,要不是你和虎頭救了我命,又收留了我,我哪有今天啊?你們給了我一個家,我養活你們是應該的。下輩子我們還做一家人,我還當你孫女兒,還養活你。”
成老爹聽得窩心不已,一邊哽咽落淚。一邊連聲地說着,“成,成,咱下輩子還當爺孫。當親爺孫。”
葉知秋不方便去拿面巾,便用袖子幫他拭去眼淚,嗔怪地道:“爺爺,你不讓我把‘死’字掛在嘴上,自己說得倒挺歡的。惹得我這輩子還沒過完,就想下輩子了。”
“行,爺爺也不說了,咱們爺仨好好把這輩子過完。”成老爹收起多愁善感,呵呵地笑了起來。
正說着就聽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着門被砰地一聲推開了。虎頭臉紅氣喘地跑了進來。踢掉鞋子爬到牀上,緊緊地摟着她的脖子,紅着眼圈不作聲。
自從葉知秋告訴他大孩子不能隨便哭鼻子,他就很少哭了。只因今天早上他賴在這裡不走,說什麼也不肯去學堂。被成老爹和阿福分別訓了一頓,纔不情不願地去了。
他心裡惦記着姐姐,好不容易捱到下學,便扔下花花,自己先跑回來了。這會兒見姐姐醒了,又高興,又難過。又委屈,眼淚就有點兒止不住了。
葉知秋一再跟他說自己沒事了,並且答應他晚上可以留在這裡陪她,他才破涕爲笑。也不“記恨”趕他去上學的成老爹了,爺爺姐姐叫得歡快。
晚飯過後,沈長浩過來找葉知秋。將起宅子的事情跟她提了,“王爺說,若是葉姑娘不同意便不蓋,不可勉強。”
“我同意,不過有一個條件。”葉知秋跟他討價還價。“反正都是蓋,你多調點兒人來,順便幫楊大哥一家蓋座房子吧。”
“好。”沈長浩爽快地答應下來,用略帶深意的眼神看着她,“葉姑娘當真是一通百通。”
葉知秋微笑着回,“這還要多謝你,要不是你罵了我一頓,我大概還通不了呢。”
沈長浩作懊悔狀,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難得遇見一個令我心動的女子,非但不能帶回去拜見家中父老,還要忍痛割愛,爲主子推波助瀾。
我自詡風~流快活,自在無限,沒想到有朝一日,會淪爲如此苦命之人!”
葉知秋故作驚訝地“哦”了一聲,“原來是我聽錯了,我還以爲我是你這輩子瞧不起的第一個女人,也是最後一個呢。”
“呃……”沈長浩神情一滯,語氣認真地解釋道,“據王太醫推測,葉姑娘在極度驚嚇中昏死過去,醒來之時很有可能會出現短暫失憶。
要想恢復除了場景再現,就只能以激烈言辭予以刺激了。經過商議,他們一致認爲我能言善辯,是最合適的人選。”
說完抱拳,長揖到地,“沈某也是趕鴨上架,唐突之處,還請葉姑娘多多諒解。”
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讓葉知秋忍俊不禁,“我就是開個玩笑,你這麼認真幹什麼?”
沈長浩直起身子,輕聲地笑道:“就是不想認真,纔會做出這樣的蠢事。”
“嗯?你說什麼?”葉知秋沒明白他的意思,眼帶詢問地望着他。
“沒什麼。”沈長浩用更濃的笑意掩藏了眼中的異樣之色,“葉姑娘好生休息,我先告辭了。”
葉知秋目送他不緊不慢地走出門去,突然覺得他這人不像以前那麼討人厭了。
沈長浩的辦事效率極快,第二天一早,便從修路的勞工之中調過百十多人,在成家新房的左右兩側同時開工,移土填坑,修整土地,準備建房落宅。
臨近晌午的時候,小世子被一輛高篷錦幃的馬車接了過來。見到父王之後,便神情驚怯地黏在身邊。鳳康不忍驅趕他,又因爲他寸步不離,找不到機會跟葉知秋親近,心情很是鬱悶。
聞蘇木是午後來到的,聽前去請他來給成老爹施針的阿福說,葉知秋被困在山洞裡險些丟了性命,便騎上快馬,一路疾馳而來。親自給她診了脈,又查看過傷勢之後,才安心了。
自從成老爹停藥,他有半多月沒有露面了。其實只要他想來,還是能找到藉口的。之所以不來,一方面是爲了潛心改良木針,另一方面在意葉知秋和鳳康的事情,有那麼一點逃避和自我療傷的心態。
鳳康上一次在聞蘇木面前大吃飛醋,還因此被冷落了半月之久。現在葉知秋已經確定無疑是他的人了,那份醋意雖說不能完全消除,可以沒那麼濃重了。
爲了跟葉知秋表示將功折罪的誠意。這一次他並沒有出面,並且派了王太醫過來,一同探討病情,集思廣益。
王太醫起初對聞蘇木的態度還有些輕慢。交談了一段時間之後,驚然發現,這個後生對醫術的見解很是獨到。一些治療方法乍聽之時無法理解,可細細琢磨,便能體會出其中的精妙。
兩人從未時過半談到酉時將近,仍然意猶未盡,相約明天見面再談。
過了二更,小世子終於倦了,被洗墨哄去休息。鳳康如釋重負,借如廁的機會。做賊一樣摸進葉知秋房中。不知饜足地親吻了許久,又擁着她訴苦,“這個鳴兒,我到底該拿他怎麼辦呢?”
“送他去學堂怎麼樣?”葉知秋給他出主意。
“送去學堂嗎?”鳳康眉心微皺,“我們不好公開他的身份。學堂裡的孩子那麼多,難免磕磕碰碰,若是有個萬一……”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下去,葉知秋從他眉宇間的憂色也能猜出幾分,便勸解他道:“你就是顧慮得太多了,把自己搞得父親不像父親,叔叔不像叔叔。
小孩子是最敏感最直接的。你怎麼對他,他就怎麼對你。處在這麼尷尬的位置上,他怎麼能開心呢?
哪個小孩子不是在磕磕碰碰當中長大的?你把他這樣密不透風地護在你身邊,他只能圍着你打轉,不琢磨怎麼得到你的疼愛,還能幹什麼?
我建議你。拋開他的血脈和身份,只把他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孩子來看。送他去學堂,讓他跟別的小孩子一塊兒讀書一塊兒玩,他接觸的人多了,世界變寬了。就不會一味地黏着你了。
當然了,你也不能放着他不管。有空就找他說說話,陪他玩一玩。他做得好,你就誇他幾句,他做錯了什麼,你呵斥他幾句。
不管是誇還是訓斥,只要你是真心爲他好,他都能感覺得出來!”
聽完了她的長篇大論,鳳康望着她怔然出神。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在成家老宅的時候,她與鳴兒一起捏麪人的情景。如果是他跟她的孩子,那感覺會更溫馨更美好吧?
“我們真的只能談情嗎?”他撫着她的臉頰,喃喃地問。
葉知秋沒想到他會冒出這麼一句,心頭不由一緊,賭氣地拍掉他的手,“不是說好什麼也不考慮嗎?這纔跟你好了兩天,你就得寸進尺,以後我還敢相信你的話嗎?”
鳳康也知道自己說這話有些煞風景,怪只怪她育兒經說得太好,讓他忍不住嚮往,他的血脈,被她這樣的母親教導,會養育出怎樣的一個孩子。
良宵苦短,既然不能生孩子,那就做些別的事情代替吧。
心懷惋惜,那吻愈發密匝熱情。朦朧的燭光,溫軟的佳人,不知不覺中便動了火氣。一隻纏着繃布的大手,沿着她纖薄的後背不安分地遊走着。
葉知秋急忙推開他,“時辰不早了,你快回去歇着吧。”
雖說她沒那麼保守,可也不想剛開談就走到那一步。況且兩個人現在都是傷員,萬一擦槍走火,那後果會很慘烈的。
鳳康眸子裡熾熱未退,“不能多留片刻嗎?”
微微暗啞的嗓音,配上粗重的呼吸,怎麼聽都有種魅惑的韻味。
葉知秋剛要答“不能”,就聽門外傳來幾聲很刻意的咳嗽聲,隨後又聽洗墨小心翼翼地稟告,“主子,京城送來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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