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四十五

我從巴傑國慢悠悠盪回巴迪國的時候,沿途聽說了很多關於那位新王妃辛德瑞拉的事情。

聽說她來自下等商人家庭,母親早亡,父親臥病在牀,備受後母與兩位姐姐的欺負;

聽說她在查克王子的宴會上一鳴驚人,讓素來風流的查克王子當場許下娶她的承諾;

聽說後來她不懂得進退,大婚之前一直不肯與查克王子做所謂“出格”之事,而大婚當日又與王子因爲貝蒂夫人鬧翻;

聽說她被查克王子拋下,獨坐深宮,以淚洗面,容顏憔悴,宛如風燭殘年之人,簡直讓人看不下去。

聽說……

從這樣那樣,帶着或羨慕,或嫉妒,或嘲諷的語氣中,我聽說到了一個有些刻板,懦弱,美麗,最終卻畫地爲牢,自尋煩惱的女人,辛德瑞拉。

而後爲了去見其他的女士們,我去了特洛街,卻碰見了一個人,聽隨從說,她是辛德瑞拉王妃的姐姐,夏洛克。

夏洛克作風豪放,絲毫不遜色與其他周旋與男士之間的女人,我無法想象,同樣的環境下,可以形成一個辛德瑞拉,一個夏洛克。

既然夏洛克頻頻對我放電,我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愛情這種東西太過虛幻,重要的不過是你情我願而已,既然她想和我一起,我自然欣然接受。

你說愛情?

愛情,那是什麼,能吃麼?

□愉之後,我派人將她送回家,然後又花費了幾天時間應酬,這纔去皇宮見查克王子和辛德瑞拉王妃。

查克見我回來了,居然露出驚喜的神色,事實上,大部分貴族都與我遇見過,他們卻沒一個人告訴查克。可見查克有多麼不被重視。

不過這也沒什麼,畢竟他這樣的上位者,要讓人重視或敬佩,纔是困難的。

相比老國王,查克少了幾分能力,卻多了老國王特有的傲慢與多疑,當然,還有他那一套“愛情”的理論,即他真心愛每一個他愛的人。

這算人話麼?

和查克說了一些話,他也沒多問我在巴傑國的事情,畢竟我勾引人家的王后這事早已傳的沸沸揚揚,查克恐怕心中嘲笑,但面上是決計不會顯露出來的,他只是暗自高興我不如我父親那樣厲害,只會給撒切爾家族抹黑。

我也不多說,畢竟這是真的,而且,讓查克知道我的荒唐,纔是我的目的。

當統治者發現他沒有辦法控制底下的某個人的時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殺掉他。比如老國王對我父親。

但是我不同,對於查克來說,可以控制我的東西太多了——美人,美酒,黃金,名譽……

只是他忘記思考,這些究竟是真是假。

然後我去見辛德瑞拉王妃,我已經做好充足的準備——對着一個老太婆說甜言蜜語。

可是見到她的時候,我有些發愣。

我從殿外走入,辛德瑞拉正襟危坐於椅子之上,臉帶微笑的看着我,從屋外撒入的陽光輕輕在她臉上畫出溫柔的光澤。

有一瞬間,我覺得她比我見過的任何女人看起來都更加高貴。

是的,她未必是最好看的,卻是最讓人挪不開眼睛的。

不過也只是一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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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定了定神,進去半跪下,拉起她的手,輕輕落下一吻:“參見我敬愛的王妃。”

她不動聲色的抽回了手,笑了笑道:“里奧公爵不必行如此大禮。”

我真心誇獎她,卻被她三言兩語給擋了回來,伶牙俐齒的模樣,根本沒有傳聞中木訥老實的感覺。

沒多久,她提起了夏洛克之事。和她第一次交鋒,我有意逗弄她,於是故意說的沒臉沒皮的,果然看見她臉都黑了

她說夏洛克想嫁給我,我只覺得好玩,事實上第二天我就看見了夏洛克和另一個侯爵上街。

但是無所謂了。

我答應下來,然後出門,與夏洛克見了面,交談一番,明白她認爲我不僅是個好情人,更可以是個好丈夫——畢竟撒切爾家族的勢力在那裡,雖然不比從前,但也好過她認識的其他人。

看來夏洛克姑娘,並沒有看起來那麼蠢。

我答應她,說等我處理完以前的風流債就娶她,她也知道這是敷衍,但好歹算個交代,於是便高高興興的離開了。

後來我與夏洛克一起的時候,便會兩人都收斂,尤其是在辛德瑞拉麪前,辛德瑞拉終是一副嘴角抽搐的看着我們,大抵是認爲我在騙夏洛克,不過事實上,那件事之後,我並沒有再碰過夏洛克。

但是我與夏洛克,彷彿有某種默契,一起欺騙着辛德瑞拉。反正各需索取,沒關係。

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我第一次欺騙辛德瑞拉。

第二次和她比較近的接觸,是去特洛街幫她買衣服。

果然,她是璞玉,稍經雕琢,便顯露極美麗的光芒。不過她毫無自覺,因此也少了一份那種自信,我誇她的時候,她也只是硬邦邦的回嘴而已。有趣倒是有趣,只可惜少了一點情趣。

我猜到之後會有人爲難她,但是還執意想帶她出去走一圈,也許是因爲一點點的惡作劇的心態吧,想看她之後會如何解決。

不過我沒想到,居然會有人伸腿把她絆進水池,我一邊感嘆女人的力量,一邊伸手去拉她,這時候我心裡頗有歉意。

可是好得很,她一伸手,把我給拉了進去。

然後我聽見她爽朗的笑聲。

好不容易探出頭,見她雖然渾身溼漉漉的,卻還因爲我的狼狽而笑的如此開心……當時覺得這個女人真是不簡單,後來才知道,這是她的習慣,她向來習慣苦中作樂,倒也是一種本事。

上去之後,本想上演一齣戲碼,卻被憑空出現的布蘭特王子搶了鏡頭和風采,辛德瑞拉看見布蘭特,也是很驚訝的,皺着眉頭,縮着鼻子,哪裡有剛剛的氣勢。不過其實比較一下就知道,顯然她和我在一起時才更自在。

比較完之後,我有些不解——我比較這個做什麼?

大概是水浸了腦子……

再後來,就是她與布蘭特在宴會上的那一舞,還有她那幾個驚天動地的大噴嚏,我憋笑憋的夠嗆,心中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被綁架之後,我難得的覺得心煩意亂,四處尋找,卻被布蘭特攔住,說有話要對我說。

其實我大概可以猜到。他野心勃勃,對巴迪國不懷好意,但是卻也正中我下懷。

我和他稍微交談了一會兒,彼此都很滿意,至少我是的。布蘭特足夠聰明,雖然看中權勢,但難得的也明白君臣、君民之間的關係該如何協調,他心中清明一片,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雖然年紀尚輕,感覺卻比老國王還有架勢,至於查克,更是連他萬分之一也及不上。

我不清楚他是怎麼知道老國王與撒切爾家族之間的恩怨的,但是也沒必要多問,畢竟這種事,就算知道了一點皮毛,他也可以自己猜的出來。

我們一拍即合,於是深入的說道了具體行動。

這時候,他提出了一條計劃。

這條計劃非常慎密,而中心點是辛德瑞拉。

我當時,莫名其妙的有點猶豫。

可是想來想去,我並沒有什麼確切的理由說這條計劃不夠好。

於是我對布蘭特說,如果辛德瑞拉真的能對他有好感,那我就確定參與。

布蘭特說好。

其實當時我心裡是訝異的,他敢對我一下子就說這麼多,而我甚至還沒給他確切的答覆。所謂藝高人膽大,恐怕就是如此。

後來她被布蘭特接回來,心事重重的樣子,我知道布蘭特已經有所行動。而後的面具舞會上,布蘭特與她之間更是曖昧的很,然後我看見,布蘭特親吻了她。

她露出驚訝的表情,但並沒有生氣,雖然有些咬牙切齒,但撒嬌的意味更多……哈,她也會有這樣的表情啊?

她出去的時候,我忍不住也跟着出去了,然後提到了剛剛的事情。

我用“收斂了刺的玫瑰”來形容她。

不知道爲什麼,我很愛用玫瑰來與她做比較,大概是因爲她渾身最張揚的,便是那一身刺吧。可是當她因布蘭特而將刺收斂之後,我卻不知怎的,覺得有些……不舒服?

奇怪。

總之我盡力提醒了她,結果可想而知,換來的是她重新對我展開的刺。我只能苦笑的看着她的背影。

等到布蘭特兵臨城下之時,她的表情居然沒有多大的變化,我以爲至少會變得鐵青或者慘白呢……不過,不管怎麼說,她的確還是堅強的。等查克那個廢物對她出手的時候,我立馬伸手救下了她。

這是一開始就和布蘭特說好的,我保護她的安全。

可是我明白,我擋在她身前的時候,我並沒有想到那麼多。

我帶她去了撒切爾家,甚至忍不住告訴了她我自己的身世,好在她並沒有多想。我問她,假如布蘭特死了,她會不會心疼?她給了一個狠厲卻模棱兩可的答案。

我拿不準她究竟是怎麼想的,但是無論如何,我沒有辦法現在變卦,即便現在的辛德瑞拉對我全身心的信任,甚至爲我加油打氣。如果我現在變卦,後果是無法想象的。

可是,就算是這樣,那個吻,又該怎麼解釋呢?

我沒有讓自己多想。

第二天清晨,我拉她起來,讓她爲我加油,後來她站在我身後爲我打氣,卻不知道我帶着軍隊,去往的卻是巴迪國的皇宮。

等到她被布蘭特接至城樓之處,民衆在撒花,花瓣紛飛,我看見她的視線穿過重重人羣,不解的看向我。

我輕輕的別過目光。

我覺得,一切都很好。

她和布蘭特兩情相悅,雖然現在布蘭特利用了一下她,但是想來,以布蘭特的手段,還是可以很好的把她勸回的。她不是多麼執拗的人,甚至還有點容易鬆動,只要布蘭特是真心的,總有一天,她會愛上布蘭特,然後兩人幸福的生活。這是再好不過的局面了。

誰知道沒多久,她就出事了。

當我看到保羅抱着渾身是血的她衝出來之後,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到自己的呼吸都靜止了。

我知道這是什麼感覺,儘管我一度忽視它。

接下來就是各種忙亂,叫侍衛,處理此刻,叫醫師……

好在她沒什麼大問題,就是額角破了一大塊,以後據說也會留疤。

這是一場意外,我也希望,這是她人生中的最後一個這樣不愉快的意外。

西德尼有意無意的刺探我,我三言兩語敷衍而過。對於西德尼,我的感覺談不上壞,但也絕對說不上是好。他究竟在想什麼,並沒有人瞭解,不過,我也沒什麼想了解的想法就是了。

她養傷的時候,我送過一束被拔掉刺的玫瑰給她,我相信收到之後她一定會氣得把玫瑰亂扔,但是老實說,其實我絕沒有諷刺的意思。只是她一定不會相信。

後來她和布蘭特的婚禮快要舉行,我也覺得我將要放下,誰知道又因國王逝世而被拖延。布蘭特登基,一切顯然都在按照布蘭特早就預計好了的路線慢慢前行,沒有任何意外。

不過意外還是發生了——我和喬尼跟在辛德瑞拉後面,聽見了西德尼和布拉特的對話。

震驚。

除了震驚,我沒有別的想法,至少在那一剎那,

其實我早就在考慮,辛德瑞拉這麼奇特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在什麼樣的環境才養的出來的。

現在我知道了,卻還不如不知道。

我看見辛德瑞拉的臉色,很差很差。

後來,我一邊和喬尼一起去她寢宮,一邊在想之前的自己究竟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我以爲布蘭特是真的喜歡辛德瑞拉的,只是爲了巴迪國,爲了他和辛德瑞拉的以後,所以必須那麼做……我當初怎麼會這麼想?

不過,就算我當初再聰明,也想不到居然有這麼一茬在裡面。

既然知道了,那我就該做點什麼,不是補償,至少爲了她以後而努力吧。

等喬尼走了之後,我說出我會讓她離開。她顯然不相信,我也不多說,直接去找了布蘭特。布蘭特雖然驚訝,但也還是答應了,畢竟我打仗的能力擺在那裡,我主動請纓,想來他是高興的。我說了我的要求,布蘭特有些懷疑,但終究點頭應允。

不知道爲什麼,那之後,辛德瑞拉都沒來找過我。我想,她大概是聽到了那個消息,但是需要冷靜。我也沒有去找她,我明白,她需要時間去理清她對我,是怎樣的看法,也需要時間去了解,我究竟爲什麼這麼做。

而且布蘭特一直與我討論戰術,研究這個研究那個……我也沒什麼時間去找辛德瑞拉。

等到快出發的時候,保羅來了,他讓我把想說的話告訴辛德瑞拉,他說,辛德瑞拉會給我答覆的。

我寫下了一行字:收起刺,然後等我凱旋而歸。

玫瑰與刺,這彷彿是我與她的密語。

她回我短短一個“好”字,卻已將意思交代的一清二楚。

我興致高昂的上了戰場,之前一直都很順利,將新麥國打的步步緊逼,不過這也歸功於之前西德尼提供的一個單子,裡面有一些基礎的解毒藥的調製方法,他居然知道這些,的確很厲害。

等到生擒新麥國國王王后之際,我坐在戰馬之上,意氣風發,纔剛剛說了一句“我們勝利了!”,還沒等到衆人的歡呼,便聽見衆人的驚呼。

有人朝我射了一支冷箭。

我生生的從馬上摔下。

四周的人羣擁擠而上,箭射中的是我的肩膀,如果要搶救,我覺得其實有希望的。但是我知道,我必死無疑。

因爲那支箭,並非是失敗的敵軍的最後的反抗,而是從我自己這邊的軍隊中射出的。

除了布蘭特的授意,我想不到爲何會有人這樣做。

而布蘭特會想殺我,意圖也非常明顯。

他知道了我與辛德瑞拉之間的約定。

我是他的得力戰將,但是當我不能夠幫助他的時候,他選擇殺掉我。這樣一舉兩得,既可以解決我,也可以防止辛德瑞拉在我的幫助下逃走。

而這件事暴露的原因,大概就出在保羅那時候讓我寫的紙條之上……保羅……

難怪,那三天中,辛德瑞拉沒有找過我,布蘭特又一直拉着我。

百密一疏。

在失去意識之前,我努力的留下了一句話,不知道這句話傳來傳去,傳到她口中的時候是否會變樣。

那句話是:我愛你,包括你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