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還沒有到花紅的時候但最起碼柳已經綠了,渭水河岸分叉口順流向南往長安城,人工開鑿出來的這一段運河兩岸,是整整齊齊的兩排當初栽下的垂柳已經發了芽。越是無人問津的東西倒是越好養活,從長安城到這裡七十里兩岸的樹木栽下之後也沒人照顧,竟是絕大部分都活了,偶爾有幾棵未及長大就死了的,也是被不知道誰家的頑童折斷了當馬騎。
河堤兩岸的地皮上已經冒出來一層新綠,看着讓人心裡都覺得透亮舒服。也不知道是誰家膽大的牧童騎着一頭老黃牛就在一棵垂柳樹下采柳枝做柳笛,不時的打量一眼遠處那規模龐大的艦隊。在那少年郎眼裡那艦隊就如同一隻洪荒猛獸般猙獰可怕,可好奇心驅使下他還是想走近了看清晰些。
遊騎兵騎着高頭大馬在他身邊疾馳而過,激盪起來的塵土讓他皺起眉頭隨即啐了幾口飛進嘴裡的碎土。他不知道這些看起來極威武的士兵是從哪兒來的,但他卻羨慕於那些士兵身上的精製甲冑。心裡忍不住想若是自己長大了也一定要當兵,不愁吃穿還能騎着那樣漂亮的馬匹肆意狂奔想來就極暢快自豪。
那些龐大的戰艦沿河停泊,從遠處看起來就好像一座一夜之間拔地而起的巨大城池。只是少了些煙火氣,多了些冷冽的肅殺。
他不敢靠得更近,因爲出門之前爹孃交待過他那些士兵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若是靠得太近了萬一一陣箭雨射過來,別說他這小小的人兒,就是那皮糙肉厚的老黃牛也休想活命。
他覺得離着這距離去觀察那些大船是安全的,卻哪裡知道他早已經進入了弓箭手的射程之內。只是大船上那些精銳弓箭手又怎麼會對他這樣一個小娃娃動手,他那又怕又好奇的模樣倒是讓那些士兵們看着覺着好玩。
“你就不怕他們把你捉去賣了?”
不知道什麼時候,牧童身邊竟是出現了一個身穿黑色長袍的俊美青年。牧童嚇了老大一跳心說這人是怎麼到了自己身邊的?他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身手攥緊了腰畔阿爺給他做的木劍。
黑袍青年長得極漂亮,尤其是微笑的時候露出來的皓白牙齒更加的看着讓人心裡喜歡。正因爲他長得實在不像是惡人,倒像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所以牧童害怕了那麼一下之後便恢復了平靜。
“你是怎麼到我身邊來的?”
牧童好奇的問過這句話之後,這才發現原來不遠處還戰着兩個天仙一般的漂亮姐姐。[ ~]一個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長裙,一個穿了一身鵝黃色的衣衫。看起來兩個人都不似人間有,怎麼看怎麼覺着就是傳說中會踩着雲彩在天上飛的神仙。
“我飛過來的。”
黑袍男指了指天上說道:“我奉了玉帝的命令來人世間查看民情,看看百姓是不是還在受苦。”
“玉帝是誰?”
小孩兒有些納悶的問道。
黑袍男笑了笑道:“就是天上的皇帝,比地上的皇帝還要大很多很多。”
“天上真的有皇帝?”
“真的。”
“那你要是看到百姓還在受苦怎麼辦?”
“那就把人世間的皇帝抓起來打屁股好不好。”
“啊?”
牧童嚇了一跳,心說這個人膽真的太大了。老虎的屁股都摸不得,更何況是皇帝的?他看了看遠處那兩個漂亮姐姐,然後又看了看面前的俊美男,心說這三個人倒是看起來好般配,只是到底他的妻是誰?是穿紫色衣服的還是穿鵝黃色衣服的?這樣標誌的人,生出來的孩豈不是要漂亮的讓人妒忌死?
小小少年,竟是糾結於這種問題。
“那你找我幹什麼?”
牧童問。
黑袍男微笑着說道:“玉帝讓我來問問,你們百姓喜歡什麼樣的皇帝?”
“能讓我吃飽肚,隔十天……不……隔半個月有一頓肉吃就好,是可着勁吃的那種吃。然後過年的時候有新衣穿……如果再能讓我去鄉學讀書那就更好了。”
“就這麼簡單?”
“這還簡單?”
牧童看白癡似的看了一眼面前的黑袍男有些譏諷的說道:“我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我們村裡有三十幾個孩,只怕也和我一般的想法。大人們的想法必然是比我還要多些的,村裡就有幾百人那就是多少糧食多少布匹多少肉才能滿足,若是天下百姓都如我這般想,那又是得要多少糧食多少布匹多少肉?”
黑袍男一怔,隨即點了點頭讚歎道:“說的很好,想不到你小小年紀也能想到這些,不容易。”
他從懷裡掏出一塊金錁遞給那少年道:“這個東西可以讓你最起碼今年有肉吃,有新衣服,便是去鄉學讀書也夠了的。”
牧童不敢接,猶豫了一下問道:“我拿什麼和你換?如果你是看上了我的老黃牛我是絕不肯的。家裡還指望着它來開田呢。”
“什麼都不換,你剛纔的話已經足夠了。”
黑袍男笑了笑問:“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馮元一。”
小孩接過金錁後揚起下頜自豪道:“我家也是做過大官的,所以我自幼學到的自然比別人多一些。”
黑袍男一怔,心說竟然是他。
他笑了笑,揉了揉小孩的腦袋說道:“回家去吧,這塊金不要隨意拿出來,若是日後你家裡遇到過不去的難處要把你賣了換錢,你再拿出來給你爹孃。男漢大丈夫總是要站着撒尿才成的,若是你到了十四歲還能站着撒尿那就來找我,我讓你天天吃肉,我保證。”
牧童不懂,卻爲父母辯護道:“我爹孃怎麼捨得賣了我?便是賣了這老黃牛也不會賣我的。然後他又極驕傲的說道:“撒尿,全村的孩沒一個人是我對手,我能尿那麼高!”
他伸手比劃了一下高度。
“哈哈!”
黑袍男笑道:“回家吧,說不定咱們會再見面。到時候我讓你站在一個很高的地方撒尿,比誰都尿得都遠怎麼樣。”
“在哪兒?”
“在權利上。”
……
……
小牧童馮元一自然不知道自己遇到了多大的一份機緣,更不知道的是某個人的一點小恩一句話就改變了他的一生。雖然在他眼裡這黑袍男並不是個合格的神仙,但他還是決定聽那個傢伙的。金要藏起來,萬一等有一天家裡真的缺錢了自己再拿出來好了,到時候爹孃一定會高興壞了。
人生際遇便是如此奇妙,誰又知道這次相遇讓歷史少了一個最有名的宦官,多了一個不曾出現在史書上的宰相?
葉懷袖緩步走到李閒身邊,看着那少年的背影微笑道:“你今日心情似乎極好,竟是有心思和一個小孩說了這麼多話。”
李閒搖了搖頭道:“本來心情是不好的,但遇到這個孩之後倒是變的好了不少……最近的運氣竟是越來越好了些,實在沒想到隨隨便便就能遇到一兩個妙人。這孩將來會有大出息的,說不定青史留名。”
“你會看相?”
張小狄走過來滿臉的不相信:“安之哥哥還真以爲自己是神仙?”
“我不是神仙,但我可能是這個世界上離神仙最近的那個人。”
李閒笑了笑,不解釋什麼。
“安之哥哥,什麼時候把姑姑接回來?”
張小狄問。
“用不了多久了,最遲不會超過十天。”
李閒微笑看着張小狄認真的說道:“不過在接回姑姑之前我的先去長安城找那個胖,竟敢假冒我的名義騙姑姑進東宮。雖然李建成絕不敢輕易動姑姑一根頭髮,便是現在那個大唐皇帝也會將姑姑奉若上賓。但這件事那胖做的確實過分了些,先斬後奏這種事應該受到懲罰。”
“他這樣做也是爲了能更有把握成功,想來只要他說出自己的目的,紅佛無論如何也不會拒絕,跟着他去東宮再正常不過。”
葉懷袖勸道。
她和紅拂張婉承曾是舊識,雖然比張婉承小了幾歲但讓她和李閒張小狄一起叫姑姑,她心裡還是有些抗拒。
“還是不行啊。”
李閒極認真的說道:“以我的親人作爲賭注,這種事無論如何也不能原諒。放心,我捨不得殺他,那是個比王啓年還有意思的傢伙。但吃些苦頭讓他長長記性還是必須要有的,下次再用他誰知道還會搞出什麼亂來。”
“安之……”
葉懷袖看着一臉雲淡風輕的李閒,猶豫了一會兒問道:“你真的打算進長安城?我還是覺着太冒險了些,萬一李淵起了什麼齷齪的心思,你只帶五百騎兵進城根本沒有任何意義。若是張大當家和達溪將軍在的話也是絕不會同意的,我想軍師若是知道也不會答應,真的沒有必要非得進城去。”
“總是要去的。” ωωω⊕ttka n⊕C ○
李閒負手而立站在河堤上看着遠處認真的說道:“爲了進長安城我策劃了這麼久,那麼多人爲了我進城準備了這麼久,若是我進城還是不能保證安全的話,那不要說我手下人都太無能了些,便是我自己都顯得太無能。”
他回頭看着葉懷袖說道:“長安城是必然要去的,戲還得演,和平演變這種事也不可能一點危險都沒有,而且往往賭得更豪闊壯觀。”
“另外……既然帶五百騎兵毫無意義,索性那五百騎兵也不帶了。刀衛營的青衫挑六十個跟着我,再帶上伍雲召就足夠了。城裡不是還有個瘦,有個胖,有個白臉麼,再說最深處那人上次沒用上,萬一有什麼危險有他在也能化險爲夷。放心……”
李閒笑着說道:“你們在乎我的命,我比你們或許還要在乎些。從小到大我就是怕死的那個,現在依然怕死……既然我拍死,自然有很多保命的手段。”
葉懷袖默然,張小狄也默然。
長安城中,一個瘦,一個胖,一個白臉坐在一起,互相看了看彼此,然後不約而同的苦笑起來。
“主公真的要進城?”
瘦如竹竿,長相猥瑣如哪吒動畫版申公豹的王啓年點了點頭,看着問話的白臉認真的說道:“你覺得我編這樣的謊話有意思?主公進城,但凡有一點不妥當之處咱們三個都萬死莫恕,你們兩個還是小心點吧……一個來長安已經半年,一個來長安已經近三年,我纔來十天不到,死也是你們兩個先死。”
“你怎麼忘了宮裡還有一個來了一年多的?”
白臉吳不善皺着眉頭說道。
“他?”
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說道:“都說你像白臉曹操,可在我看來和他一比,你簡直就是可愛的小花貓啊。那傢伙太陰了,靠近他我都覺着冷。”
“還有你真怕的人?”
吳不善譏諷道。
胖萬玉樓聽到這句話,忽然做愁眉苦臉狀:“我的事犯了,你們說主公會如何責罰我?”
“割了吧,主公一直有割某人一次的衝動。主公曾經說過好幾次,楊廣身邊一開始有個文刖,後來有個雨小樓都是牛逼的閹人,將來我也自己做一個出來在身邊帶着,最好是個胖。”
王啓年極認真的說道。
“王將軍你這就太惡毒了吧!”
萬玉樓一臉愁苦的說道:“最後這句肯定是你填上去的。”
王啓年嘿嘿笑了笑道:“放心吧,我會向主公這樣建議的。”
胖咬了咬牙,忽然坐直了身認真道:“我打算出家爲尼,以後你們要多來我的尼姑庵裡燒香。”
“你他孃的哪裡像尼姑?”
胖站起來悲憤道:“你們太欺負人了,都他孃的割了還不許我去找姐妹們團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