獸羣依然排山倒海般的襲來,不過涌到山口外面就擁堵住了,局面總算得到控制。放眼望去,後面的古獸還是不計其數,但只要能堅守住這個山口,總有殺盡的時候。
可是,我的心裡還是不平靜,甚至依然在恐慌,因爲祖甲既然借空休眠的機會施以殺手,那麼他就會全力以赴,我和羊九奇尹常最後即便殺退了獸羣,還是會被困在乾坤圖裡,只要不從這片虛無的遠古時代離開,時刻都要受到祖甲的威脅。
但眼下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了。
我和羊九奇守住山口,讓尹常在後頭恢復一下,兩個人配合的默契,守住山口絕對沒有問題,大批大批的古獸都在擁堵中被擊殺,屍體堆積起來,隨即又被大口古獸掃清,連綿不絕的搏殺不停的持續着,又過了片刻,尹常起來接替我,我把天物銅鏡交給尹常,這面鏡子就是尹常親手鑄造的,運用自如。
視線完全都被獸羣所充斥着,還是記不清楚在山口這邊殺了多久,古獸無數,卻總有衰減的時候,漸漸的,獸羣的衝擊減弱了,後續的古獸遠沒有剛開始那樣數量衆多,乾坤圖裡的世界是虛無的,虛無的世界裡的一切,也都是虛無的,不過即便虛無,也會有窮盡的時候。
“這樣殺上三天三夜,這些古獸就會被殺盡。”羊九奇殺的眼睛都紅了,已經完全沒有章法,神能隨處噴薄,擋者披靡。
“小心爲妙,這個地方,恐怕不止是這些古獸。”
乾坤圖中的遠古世界,彷彿沒有晝夜之分了,我們在這裡固守了這麼久,頭頂的炎陽依然灼熱耀眼,趁着在後面休息的機會,我舉目遠眺,後方的獸羣明顯的稀疏。
轟……
半空中那道如同上天之命的轟鳴,第三次響起,轟鳴震動四方,那些拼命朝前猛衝的古獸在轟鳴響起的時候,一下停住腳步,繼而調頭,朝着四面八方散去。
“回來!”羊九奇精神頓時一振:“我還沒有殺夠!”
獸羣這樣退去,我卻並不覺得,危機解除了,在獸羣團團圍困的時候,我們三個人還能依仗着強悍的實力殺到山口,等固守住山口,獸羣已經起不了什麼威脅,祖甲必然就在附近時刻緊密的關注着乾坤圖,他知道獸羣無用了,將之驅散。
我一直感覺,古獸的退走,其實代表着新的危險到來,但是獸羣在山野四處慢慢的消失,天地恢復了平靜,再也看不出有什麼新的危險。
“去找找出路吧。”羊九奇只覺得獸羣退走,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什麼動靜,想趁着這個機會,在遠古世界裡找一條能出去的通道。
“先不要動。”我攔住羊九奇,現在的處境,我比他們更清楚,我們不是真的被困在了某個地方,我們是在一張圖中,除非有真正的通天力量,去徹底的撼動這張圖,否則的話,想要逃脫出去,幾乎沒有可能。
我的話音還沒有落下,一直都在緊密觀察四周的尹常回頭對我們打了個手勢,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我和羊九奇同時看見從山口外很遠的地方,顯出了一道一道疾馳的身影。
那明顯都是人的影子,密密麻麻的一片,遠古世界裡還沒有強大的人族,但這些疾馳而來的身影分明就是人,三個人剛剛平息了一點的情緒又緊繃起來,不約而同的站起身,兩個人守在山口前,剩下一個觀察山口的另一端。
“這些,都是什麼人?”我眯着眼睛,注視奔馳而來的人羣,修行了這麼久,相應的眼力我絕對是有的,雙方距離尚遠,我只能看到人影在飛快的奔跑着,但是從
他們的舉止之間,我看不出什麼特異之處,甚至看不出他們有什麼超然的力量。
也就是說,這好像是一羣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在遠古時代的虛無世界中,拼命的朝我們奔跑着。
越是這樣,就越讓我們不安,三個人嚴陣以待,身軀上沾染的獸血尚未徹底乾涸,就已經要迎接新的挑戰。
人羣逐漸的靠攏過來,進入了視線可以完全看清的範圍內。這時候,我看見羊九奇和尹常的眼神猛然同時一滯,連身子都隨着眼神在輕輕的發抖。
與此同時,我也看到了在奔進的人羣,這真的是一羣逃荒似的普通人,男女老幼,紛亂一團。
“羊兒……”羊九奇的震驚,在一瞬間就無法掩飾了,像他這樣心神穩固的人,除非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否則絕對不會亂了陣腳。之前的古獸鋪天蓋地,羊九奇都沒有慌亂,此時此刻,面對這羣奔襲過來的普通人,羊九奇卻難以自持。
他的手在發抖,眼神也跟着就直了,呆呆的望着。他的眼睛裡,彷彿泛起了一層一層的漣漪,漣漪搖曳,記憶中許多不想記起的片段,忍不住涌入腦海。
羊九奇少年時就醉心奇門異術,四海漂泊,後來,他也和所有人一樣,成家娶妻。他的妻子只是鄉野女子,平淡無奇,但羊九奇很愛她,成家那兩年,羊九奇耐着性子,不曾遠遊。
兩年之後,羊九奇告別妻子,打算短遊一番,這一次,他只是爲了舒緩心情,並沒有長期在外漂流的打算。那時候,他的妻子已經有了身孕,羊九奇卜算過,這一定是個男孩兒,他很高興,給還未出生的兒子起了乳名,叫做羊兒。
羊九奇打算在妻子分娩之前就趕回家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種種意外,導致行程受阻,比預計的時間晚回了十多天。
十多天時間,卻讓羊九奇追悔莫及。他年少時自恃清高,覺得俗世不能容身,把家安在深山中,家園周圍沒有人煙,道路閉塞,他的妻子分娩時難產,身邊又無人照顧,一身兩命,妻子亡故,幼兒夭折。
這讓羊九奇痛不欲生,從那之後,舉止瘋癲,以乞丐的面目在四處遊蕩。這是心頭的一道傷疤,儘管許久都沒有人再提起,但此時此刻,人羣前面一個懷抱嬰兒的女子,讓羊九奇深埋的記憶重新翻騰起來。
他認得出,那女人,就是自己亡故多年的妻子,她懷裡的孩子,就是羊九奇尚未見過面的幼子。
亡妻幼子,在這個時候突然出現於視野中,羊九奇有些失控了,呆呆的眼神彷彿不能再動彈,眼眶裡瞬間淚水充盈。
尹常的眼神,也呆滯了,他愣在原地,望着人羣前面一個已經白髮蒼蒼的老婦人,還有攙扶着老婦人的年輕少女。
尹常幼年喪父,是寡母將他含辛茹苦拉扯長大,他不善言辭,但對老母恭順孝敬。
尹常來到王都之前,曾在家鄉學藝,他有喜歡的女孩兒,那女孩兒只是村裡屠戶的女兒,但尹常並不嫌棄。
那時候的尹常,並沒有太多理想與抱負,只想將這個女孩兒娶了,好好侍奉老母親。
那一年,尹常第一次遠離家鄉,隨人攜帶貨物,販賣到王都,來去半年時間,等到回村的時候,村裡大半人皆因傷寒死去。尹常未能再見到母親和那個女孩,他只看到了村頭兩座新起的墳塋。
和羊九奇一樣,母親,女孩兒,都是尹常內心深處的痛,這些傷疤不會隨着時間而癒合,反而會在沉澱中愈發的堅固,只要被觸動了,傷疤會在一瞬間徹底崩裂,讓
人心痛的想要死去。
我來不及多說什麼,因爲羊九奇和尹常被眼前的人羣所驚呆的時候,我也看到了母親,母親彷彿依然是我記憶中的樣子,她隨着人羣走來,身後,還跟着體弱的祖庚。
這羣人,都是留在我們三個人記憶深處的那些值得追憶和珍惜的人。
“羊兒,羊兒……到父親這裡來……”羊九奇踉蹌着走出去一步,心念堅定的人,一旦心境被突破了,就會更加的失神,他沒有見過活着的兒子,對幼子的渴切,溢於言表。
“孃親……小青……”尹常也隨着羊九奇,躁動不安,他比羊九奇更沉默,但這不代表尹常無情,相反,尹常極其重情,只是不善表達而已。
我相信,如果此刻,讓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這些已經故去的人,他們會毫不猶豫的答應。因爲在他們看來,這些人,都是比生命更寶貴的。
我也管不住自己的雙腿,想要衝向人羣,母親去世了,祖庚也永遠的離開,這是我在殷商時空最掛念的人,無論在現實,或是在夢境,只要能見到他們,我就控制不住情緒。
羊九奇和尹常一下子邁動腳步,迎了上去,人羣本就不遠了,他們一通狂奔,轉眼就到人羣近前。
嗡……
我也沉溺在其中,無法自拔,我也想衝過去,拉着母親和祖庚,讓他們永遠不會離開自己。但是我只動了動,心頭就一陣轟鳴。
心境早已經被獸骨刀破碎無形,然而當初空所傳授的楞嚴咒,依然繚繞心頭。這是百咒之王,破除一切陰邪和虛妄,我誦讀楞嚴咒已經很久很久,每一個經文,都像是刻在了心田中。
轟鳴的法咒,讓我沉溺在幻境中的心,猛然被針刺般的驚醒了,母親死了,祖庚也死了,他們不可能再活過來,如果有一天,我眼睜睜的看着他們重新出現在眼前,那麼,我所看到的,只是幻境,只是幻境而已。
“不要過去!”我心裡清醒的時候,就意識到這個事情肯定不對,脫口大喊,想要給羊九奇和尹常示警。
已然是遲了,這句話剛剛出口,羊九奇和尹常已經衝進了人羣,他們的腳步還沒有停下,雙手就使勁的伸出來,和我一樣,想要緊緊拉着自己的親人,讓他們不會再消失。
咔擦……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了,就在羊九奇和尹常的手,不約而同伸出去的時候,人羣嘭的一聲,炸裂成一道一道肉眼可以看得到的氣流,氣流之間,有五彩斑斕的氤氳。我能感應到,那是被凝縮了無數倍的銘文神能。
神能本來就是最強大的力量之一,又被凝縮成了氣一般的氤氳,羊九奇和尹常混混沌沌,在痛苦的回憶裡苦苦的掙扎,已經迷失了自我。他們沒有警覺,也全然躲不過這一道一道足以把鋼鐵都粉碎的神能。
嘭……
兩個人一下子被震的風箏般倒飛回來,軀體外的血肉被銘文震的脫落橫飛,羊九奇和尹常的兩條手臂已經露出了森森白骨,在半空倒飛了至少五六丈遠,一前一後重重的摔落在地上。
所幸的是我在危險之前猛然恢復了清醒,沒有受到波及,我一把就將兩個人拖了回來,一口氣拖回山口。
我拼命的運用長生訣,維持住兩個人的性命。被銘文所創傷,那種傷勢和普通的創傷不同,他們的身軀乃至內臟都受到影響。
轟……
那一片五彩的神能氣息,還沒有消失,在人羣爆散的地方盤旋凝聚,如同一片飄浮的雲彩,慢慢的逼近了山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