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場休息，國足更衣室裡氣氛沉悶中透着詭異。
球隊上下想過輸球，也能接受輸球，但何曾會料到輸得這麼直截了當。半場結束就被打了個0:3，如果照此趨勢發展到全場，百十號人還有什麼臉面返回中國？
整體實力不濟當然是大比分落後的原因之一，但前六場比賽球隊又有哪一場綜合實力真正超過對手了？哪一場不是逆水行舟。
真正造成這個局面的原因在哪裡，所有人心知肚明。沒有或者不敢有責備，大家紛紛偷着眼去看隊長卓楊。
卓大爺正靠在椅子裡閉着眼睛，表情安詳得像一尊佛。
此時所有人都已經明白卓楊今天不是胡來不是犯傻，他在思索，具體思索什麼，都在猜但自然也都猜不到。只有察覺到一丁點的楊晨和斯福扎、程浩等人在提心吊膽，因爲他們也不知道卓楊思索之後的結果是什麼。
在他們看來，卓楊今天不是來比賽，而是在賽場上拋硬幣。
硬幣有正反兩面，落在地上是什麼，只能聽天由命。卓楊的硬幣，一面是退役，一面是繼續。
程浩還好點，楊晨和斯福扎純粹就是在等待宣判。
然而，卓佛爺沒有拋硬幣，他在琢磨上半時悟出來的傳球。
感覺已經到位了，但還沒有完全到位，距離絕對支配還差了一絲絲。這一丁點，無法來量化，甚至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它是內心的不可名狀。
內行看門道。全世界所有足球高人幾乎都在看這場比賽，絕大多數人看待卓楊上半時後半段的那幾腳傳球，都認爲是失誤。
儘管的確想象力十足，但沒有與隊友形成呼應，再好的想象力也沒有任何意義。
只有最頂尖的那幾位傳球大師，比如皮爾洛，比如齊達內、蒙二、勞德魯普、小羅、梅西、小貝、哈維，或許還有魔笛和丁丁，他們不會認爲這是失誤。
道理很簡單，那是卓楊無中生有創造出來的機會。世上本沒有路，卓楊一傳就有了，他沒有浪費比賽數據中的機會，而是憑空捏造出了新的機會。
而且看似隊友跑不到位，可但凡隊友跟上一次，就幾乎是必進球的局面，比如中國隊7號伍磊的那一下橫樑。這樣的一劍封喉，比戰術中出現的那些模棱兩可的機會高出了不止一座珠穆朗瑪。
捫心自問，這些個偉大的貨都哀嘆自己真得傳不來卓楊這一腳，甚至在今天之前從來沒有想到過竟然還有如此傳球。
可卓楊仍然不滿意。唉，完美主義不是啥好東西。
他閉上眼睛讓剛纔幾次傳球在腦海裡反覆重現，想看看有沒有最完美的方式。
經歷事情的時候，人都是第一視角，你眼中的畫面只有面前的其他人和物。但事情過後再去回憶，就很神奇地變成了第三視角，你和其他的人和事一起出現在了畫面當中。
卓楊現在腦海裡，就不再是球場上看到的東西，也不是憑藉足球經驗預判的態勢，而是整座聖彼得堡球場。
他懸浮在上空，以垂直視角俯瞰下方105×68=7140m²範圍，敵我雙方的各種細節便更加清晰。卓楊甚至能看到英格蘭球員每個人的目光所至，能看到他們各自的重心朝向。
如果能以這個視角，讓身在局中的身體來處理傳球，就是完美的。
就是差了這一點點。
這玩意兒應該怎麼弄？卓楊還沒想明白。
斯福扎更不明白，但他明白這個局面不能再放任下去。好歹是一場世界盃的銅牌戰，可以不要銅牌，之前也說過爲了卓楊比賽可以不要，但總不能真的再抱一個0:8回家吧。
隊長靠不住，咱們十個人踢4-3-2-0行不行？關鍵是後防線實在扛不住，三名替補後衛短板很明顯。
其實李雪朋、鄭爭、江志鵬，以及紅停的三朝元老馮笑庭，都已經是現在中超的本土一流後衛了，在各自隊裡能橫着走的玩意兒。但差距就是差距，窩裡最橫的大閘蟹遇到大場面，只有被蒸得通紅下黃酒的份兒。
也沒啥後手，扎哥用唯一還能上場的蔣公公替下李雪朋。至於對防線的保護，中場攔截搶斷最好的李可已經在場上了。扎哥愣了半天，只能接受若想體面回家，還是得指望卓楊。
此時此刻，斯福扎有了幾分悲壯。
不遠處的英格蘭更衣室裡，則是一片喜氣洋洋，‘南門’索思蓋特完全沒想到半場就能打中國隊3:0這麼過年的比分。
把索思蓋特稱爲‘南門’，不是他方頭大耳長得像沃特福德的南城門洞子，而是‘Southgate’這個姓，South南方，gate大門。姓氏的來歷和含義估計同中國的‘西門’、‘東郭’之類差不多。
別看今年英格蘭一路挺進了四強，但除了小組對陣弱**拿馬的6:1算酣暢，其他比賽都踢得挺磕絆。尤其進入淘汰賽後，基本都是靠定位球得分，跟做賊似的。
對中國隊出乎意料的順利，一掃南門大官人輸給克羅地亞的窩囊氣，他開心地把每個上場球員都做了口頭表揚，得分的三個曼城球員簡直就是可愛的天線寶寶。
德爾夫、斯特林、斯通斯，曼城三將各入一球，今天可以是英格蘭國家隊的‘藍月亮日’。沒有首發的凱爾·沃克眼熱，不斷用眼神去挑逗暗示南門：上我上我~
48歲的加雷斯·索思蓋特職業球員生涯非常單純，出道於水晶宮，巔峰期在維拉度過，暮年廝混於米堡，2006年夏天退役。
二十二年前的1996年夏天，南門搭檔隊長託尼·亞當斯，在工體英格蘭3:0中國隊的比賽中出任中後衛，那是他在國家隊第一次首發。以防守風格硬朗、技術糙漢著稱的索思蓋特那一天踢出了他職業生涯最優雅的一場比賽。
05-06賽季英超，其實36歲的南門仍然是米堡的主力中後衛，還沒到歸隱的時候，但賽季結束米堡主帥麥克拉倫去執掌了英格蘭帥印，而當時竟然無人願意接手米德爾斯堡的帥位。
於是，並沒有執教資格的南門以球員兼臨時主帥的身份拿起了教鞭，事實上的退役。三年後，南門把米堡帶去了英冠，並且在英冠也不咋地，被炒了魷魚。
然後他又去執教了英格蘭U21，成績同樣也不咋地，2016年9月，三獅主帥大山姆阿勒代斯因醜聞下課，一時半會兒沒人願意接手英格蘭國家隊，索思蓋特又成了幸運兒。
場邊永遠馬甲領帶的索思蓋特衣着上老派懷古，但他的足球理念倒很趕時髦，這兩年足壇最新潮的3-5-2雙翼衛戰術是他的最愛。
所以英格蘭的戰術基本是波叔熱刺的翻版，凱恩、阿里、特里皮爾、羅斯、戴爾，包括熱刺舊將沃克，在國家隊乾的就是熱刺的活。
斯特林是孫興慜，林加德是埃裡克森，亨德森是穆薩·登貝萊。
斯福扎4-3-2-1或4-4-2的戰術細節中，中場平行站位、邊鋒內收邊前腰、中鋒虛擬化的策略，其實挺能打雙翼衛的3-5-2，熱身賽對哥倫比亞和智利，以及小組賽對秘魯，都取得了不錯效果。
但還是那句話，誰讓那根一直以來的定海神針金箍棒，今天變成了攪屎棍呢。如果不是後背上那個偉大號碼‘18’，那個貨僅憑這45分鐘就足以成爲中國足球歷史上頭一號的漢奸。
中場休息結束，卓楊從入定中睜開了眼睛。光明還是黑暗，白晝還是夜晚，就在他這一睜一閉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