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有那個本事能勸得動爹啊……”許玲子低聲咕噥着,但還是兌了盆溫水,拿了乾淨的手巾進來給許老四,自己回正房去看看許老頭這會兒怎麼樣了。
許老頭正在屋裡跟老婆子說:“里正今天幫着調停了半天,最後定下來讓老二去給何家賠禮道歉,然後咱家還要賠何家三吊錢……”
“憑什麼咱們還要賠錢啊?”許老太太一聽這話就躥兒了,“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何家媳婦若是個好的,怎麼可能跟老二勾搭上,爲啥要咱家賠錢?”我還要說是他家那個狐媚子,把我好好兒的兒子勾壞了呢!”
“你喊那麼大聲做什麼,還要不要點兒臉了?”老許頭氣惱地說,“何家在村裡也算是比較大的姓了,那麼一大家子人,咱們能擰得過人家?你以爲我願意去給人家伏低做小?還不是爲了這個家考慮麼!你這麼能耐以往都幹什麼去了,若不是你把老四慣成這樣,他能捅出這麼大的簍子來?”
“你還怪我?”許老太太若不是身子不好,都要從炕上跳起來了,“老四以前背書的時候有一句叫,養不教、父之過,書上都說了,生兒子養不好是當爹的錯,你怪我做什麼?我給你生兒生女,炕上地下地幹活兒,那是你們老許家的兒子,如今捅了簍子你來怪我?”
許老頭被噎得一窒,一時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反駁,居然就這麼被許老太太的氣勢給壓住了,語氣放緩和下來說:“不管怎麼說,老二之前賭博的事兒,村裡已經很多人知道了,本來就已經覺得他不是個好的了,那件事還沒過去多久,他就又出了這樣不要臉的事兒,你在家裡養病不知道,外頭的人都在說是老二的不是。”
“我這麼做也是爲了息事寧人,咱們跟老何家已經沒辦法再緩和關係了,但也不能爲了老二給弄成仇人不是?咱家還有其他兒子要過日子呢!”老許頭說道最後,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整個人看起來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許老太太在覺得自己有理的時候,完全就是個犟毛驢子,只能順毛捋,若是針尖兒麥芒地對着來,她的氣勢絕對會水漲船高,但若對方適當地示弱,她的火氣消得也是比誰都快。
見老頭子先服了軟兒,許老太太頓時心疼起自家男人來,兩個人過了大半輩子,她最知道許老頭那種要面子、怕人看不起的性子,如今雖說爲了兒子低了頭,但心裡肯定不知要有多難受。
“唉,不管怎麼說,事情已經這樣了,你就也放寬些心吧。”許老太太安慰道,“老二那孩子是胡鬧了點兒,但是心不壞,也還算知道孝順,以後咱們嚴着些管教,等老二媳婦再生個兒子出來,他肯定就會知道自己肩上的擔子,總歸會好起來的。”
“那些還是後話,現在我還在想,要賠給何家的三吊錢可怎麼辦,現在家裡哪裡還拿得出錢來,而且眼看就要農忙了,家裡的活兒怕是都忙不過來,也沒法兒出去做工賺錢。”許老頭心煩地揉着太陽穴說。
“不能先欠着,等秋收之後再給麼?何家他們是要逼死人麼?”許老太太盤算着櫃子裡剩下的錢,最多也只有一二百個銅板的樣子了,能不能撐着用到農忙都不知道,哪裡弄出三吊錢來。
“何家只說儘快給他們,但這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既然說了要賠錢,那就儘快個給上,不然我連出門的臉都沒有!”許老頭氣哼哼地說,“今天已經聽了不少擠兌,我可不想再讓何家那些龜孫子戳着脊樑骨地罵我。”
許老太太聽了這話,發起愁來,把家裡的親戚打腦子裡來回過了兩遍,也沒想出能有誰可以借錢。
自己孃家那邊就不要說了,上次不過回孃家住了幾日,就鬧成那個樣子,若是再回去開口借錢,那不是給自己孃家哥哥裹亂麼。
陳氏孃家以前還有些底子,但是後來她孃家爹摔壞了腰,癱在炕上起不來身兒,也已經有好幾年了,估計家裡那點兒錢也都看病用了。更何況陳氏如今剛懷了孩子,正是應該清清靜靜養胎的時候,不該用這些糟心的事兒去給她添堵。
李氏孃家那邊就更不要說了,別說是借錢,等人家知道了這些狗屁倒竈的事兒,不上門來罵人就是好的了。
繼續往下想,似乎也只有老三媳婦了,葉家算不上富裕,但一直也還算殷實,就看葉氏生孩子再到後來生病這段日子,葉家就給閨女貼補了不少東西,看樣子應該是有些身家的。
想到這裡,她對許老頭道:“他爹,我琢磨了半天,讓老三媳婦回家借借看吧?咱秋收後賣了糧食就還給人家,你覺得咋樣?”
許老頭自己在心裡琢磨片刻,也知道估計只有葉氏孃家可能能借到錢,但覺得對幾個媳婦還是應該一視同仁,所以道:“讓老大家的和老三家的都回家去借一下,免得讓人家覺得咱們就可着老三媳婦欺負。”
“我剛纔也想到了這個,但你還不知道呢,老大媳婦今天診出來有身子了,我這不是怕這些糟心事兒給她添亂,若是動了胎氣可怎麼好。”許老太太把自己的顧慮跟老頭子說了一遍。
許老頭聽了這話,登時高興起來,一拍大腿道:“老大媳婦也有了?這可真是佛祖保佑,祖宗庇護,等到時候大胖孫子生出來,我倒要看看那些爛舌頭的人,還能在後頭嚼什麼蛆!”
許老四給許老二擦了身子又抹了藥,見人還是昏迷不醒,不禁害怕起來,擔心出什麼狀況,不敢跟爹孃提起,只能偷偷跑去找許老大商議。
去了許老大家卻見只有陳氏和兩個侄女在家,不免奇怪地問:“嫂子,我哥呢?”
陳氏正在搓幹苞谷,頭也不擡地說:“我這不是有身子了麼,你哥高興得不行,跑去我家報喜去了,攔也攔不住他,只能隨他去了。正好我之前的氣還沒消,看着他反倒鬧心。”
許老四之前跟陳氏發生了衝突,惹得許老大跟陳氏幾乎打起來,當時還不覺得什麼,後來聽說陳氏是因爲有了身子,所以脾氣纔有些古怪,頓時覺得自己實在不該,可這一天家裡事情不斷,他壓根兒也沒機會跟陳氏道歉,現在聽了這話,頓時慚愧不已。
“嫂子,之前在爹孃那邊是我不對,我不該跟嫂子頂嘴,還害得大哥跟大嫂動手,這些都是我的錯,幸好嫂子沒被傷着,不然我可真是萬死莫贖了,還望嫂子看在我年輕不懂事,原諒則個。一切都是我的錯,大哥那人心眼兒死,嫂子莫要再跟大哥再生氣了。”
其實陳氏打發許老大那麼晚去報喜,一來是因爲有些賭氣,但是大部分還是因爲許老二,她已經聽說何家要自家賠錢的事兒,所以特意把男人支走,免得被公婆叫過去談借錢的事兒。
但不管怎麼說,聽了許老四這番話,陳氏心裡舒坦不少,放下手裡的活兒,笑着說:“老四果然是讀過書的人,這話說出來就讓人聽着順心,其實今天的事兒我也有不對,畢竟婆婆有病在身,你心急說話不好聽也是正常,我一個做大嫂的不該跟你計較的,只不過最近這些日子脾氣古怪的很,自己也控制不住,結果就鬧起來了,怎麼能都怪你呢!”
“大嫂不生我的氣就好,既然大哥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許老四道了歉出來,猶豫片刻,又去了三哥家。
許老三家裡正在吃晚飯,因爲今天許諾諾不太舒服,所以葉氏回家就要她躺在炕上歇着,堅決不許她再起來幹活兒,所以做飯就比平時多花了些時間,比平時吃完晚了下半個時辰。
“老四來了,吃飯了麼?”許老三見弟弟過來,生怕是許老太太有什麼不好,但擡頭看見許老四的神色還算平靜,這才放下心來招呼道,“若是沒吃就坐下一起吃點兒吧。”
許老四聽了這話,纔想起來自己還沒吃晚飯,家裡亂成那樣,許玲子也根本沒想起該做飯的事兒,聞着屋裡還透着暖意的食物香味兒,他頓時覺得自己已經餓得前心貼後背了,剛想說自己不餓,肚子已經不爭氣地咕嚕嚕叫喚起來。
葉氏見狀抿嘴笑笑,起身兒道:“老四快坐着,我給你拿副碗筷。”
“嫂子別忙了,我不在這兒吃,我就是找三哥有點事兒!”許老四惦記着別的事兒,連連擺手推辭。
“有什麼事坐下一邊吃一邊說。”許老三把弟弟按着坐下,往他手裡塞了個餑餑,“這麼大的小夥子,本來就餓得快,不吃飯怎麼受得了。”
許老四也真是餓了,屁股一挨凳子就不想起來,狠狠咬了幾口餑餑,噎得一個勁兒地抻脖子。
葉氏趕緊給他盛了一碗稀粥,嗔怪道:“還有呢,吃這麼急做什麼,趕緊喝點粥往下送送。”
用粥好不容易把餑餑嚥下去,許老四一邊嚼着餑餑一邊說:“三哥,爹下晌回來吧二哥給打了,打得不省人事了,現在還沒醒,爹還不讓我去請大夫。我偷偷出去找大夫買了瓶藥,給二哥擦了些藥,但是人到現在還沒醒,我心裡害怕,不知道怎麼辦纔好,剛纔本來去找大哥的,結果大哥又不在家,沒法子只能來找你商議商議,怎麼辦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