虯髯大漢的話一落,中堂大廳內一下子雅雀寂靜。
只是沉寂不過一瞬,付氏已惶急道:“都快四年沒打仗了,怎麼突然又打起來了!?”沙、甘二州失守,不說朝廷可會怪責守衛邊疆失利,更重要的是她在涼州出生到現在,戰事最火急的一次還是十八年前沙州被破,如今卻一連兩州失守,想到當年折損的將領,付氏臉上又慘白了一分。
就是因爲四年沒打仗了,還都是邊界的小打小鬧,如今纔會一下失守兩州——虯髯大漢心下默然想到,卻沒有理會付氏的問話。
一切不過大驚之下的失語,付氏也沒有想過有人迴應,她只緊抱着被嚇住的長女。
孔顏不由看了付氏一眼,她嫁過來也好幾個月了,卻從未見過付氏如此驚惶失態。
不過也可以想象,一連失去兩州,必然朝野震盪,更是國之大恥,若不奪回失地,只怕魏光雄也無顏再任河西節度使了。
許是因着知道前世魏家的昌盛,孔顏此時更多的是思量起這場戰事的發展。
她十分地肯定,前世的這個時候決無這場戰事,但是前世魏康會成爲下一任河西節度使,就是因爲魏成在一場大戰中受殘,
而且剛纔聽這大漢提及河西王賦被廢,那麼會不會是因爲王賦被廢一事提前了一年多,所以前世的那場大戰也隨之提前了?
她的猜測不能做定論,只可惜前世河西王賦被廢后,正是她在茅坪庵的第一年,當時她整日的足不出戶,根本不知河西可是起了戰火。
若這一場戰事真是前世那一場大戰,魏成豈不是要受殘!?
一念至此,孔顏忍不住又向付氏看去,心裡莫名生出了一些怪異雜緒。
陳氏也看了一眼付氏,也不遷怪付氏的失態。十八年前沙洲被破,付家五子喪三,只剩下付氏的父親和小叔,也正因此當年才擢升了付氏祖父爲右廂兵馬使。而那時付氏不過一十歲的幼女,尚且能對當時之事記憶猶新,何況當年已將近而立的陳氏?遂瞥過一眼付氏,陳氏便定了定心緒,一派鎮靜自若的對虯髯大漢道:“吳參軍,請起。”話一頓方又道:“不知老爺是如何安排大郎他們三兄弟的?”
被喚吳參軍的虯髯大漢原是陳氏父親手下大將,他自要給陳氏幾分薄面,聽陳氏這一問只得暫斂下告退的念頭,起身說道:“大公子和以前一樣位於右前鋒,二公子負責軍後援及糧草。三公子則任左前鋒。”
什麼!?前鋒!
陳氏大驚失色,卻不及反應,李燕飛已失聲叫道:“三爺從沒上過戰場,就任前鋒!?”
“是呀……”見李燕飛驚色連連,孔欣忙要插話。卻見陳氏怒拍案上,場面瞬時安靜了下來。
陳氏冷冷地看向李燕飛,厲聲喝道:“李氏住口!身爲魏家兒郎,即使戰死也不可退縮!”說時眼鋒往大胡遮臉的吳參軍一掃,語聲不落得對李燕飛訓斥道:“三郎自幼聰明過人,得老爺言傳身教,不比他兩個哥哥差。你歇下心吧!”說罷這纔對吳參軍道:“戰事要緊,有勞特意相稟一聲,妾身這就不再耽擱吳參軍了。”
聽陳氏不再多問軍中機要,吳參軍心下微鬆了一口氣,當下就着陳氏的話告辭道:“夫人客氣,屬下告辭!”說罷大刀闊馬的轉身而去。帶着來時的一路人馬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不一時,中堂大廳內又恢復了先前的沉寂。
這一刻大家都沒有說話,不知是因了魏家男人全去了戰場,還是陳氏方纔的勃然大怒。
孔顏默默地隨衆站起身,她在陳氏面前一向不多言。她這會自不會開口討沒趣,讓陳氏的怒火轉移到她這裡,心下卻不由腹誹了一句,果然媳婦難爲。
河西風大,不知何時風又起了,深寒涼風透過大敞的門扉呼呼猛灌,衣袂隨之獵獵翻飛,寒意更深了。
孔顏不着痕跡地哆嗦了一下,咬了咬有些僵紫的下脣,她微微垂首等候陳氏的發話。
好在沉默不太久,陳氏終於重新坐下,緩緩開口道:“你們剛纔也聽說了,沙、甘兩州失守,十萬火急。現在家頭的男人都去了前線,我們做女人的幫不上什麼忙,但能給他們守好後方,把家好好給他們穩住,讓他們在戰場上無後顧之憂!”陳氏的語速不快,卻是句句擲地有聲,“從今日起,你們就安生待在府裡,孃家也少回!”
“是,母親。”沙、甘二州離涼州並不大遠,此時這兩州失守,涼州城內怕也不會太安生,這個時候自不會外出找麻煩,而且如今也無孃家可回了,孔顏自是從善如流的隨衆應道。
陳氏見兒媳都鄭重應下,她罷手道:“好了,時辰也不早了,都回去吧。”說着瞥見一旁的付氏,念及家頭唯一的男丁,不由又道:“輝哥兒已經睡了,就別叫醒他了,去裡屋把二姐兒叫醒一起回大房就是。”
正欲讓乳孃去抱了輝哥兒姐弟倆回去,冷不丁聽到陳氏如是吩咐,付氏怔了一怔,隨即瞭然,牽着長女的手不由一緊,面上卻已恭敬應道:“兒媳知道了,有勞母親操心。”
聽陳氏這樣吩咐,孔顏不由暗道了一聲,陳氏果然極爲重男輕女,心下便大鬆了一口氣,終於可以回去了。
如此正要告退離開,卻聽一聲驚呼響起,“少夫人您怎麼了!?”
孔顏眉頭一皺,側目看去,正好看見李燕飛昏倒在一旁的侍婢身上,孔欣的臉也在這一刻異常難看。
見狀,孔顏不由想起今日長亭送別時孔欣的話,若孔欣的話當真,李燕飛有孕之事怕也瞞不住了。不過三房兩頭大這筆爛賬她委實不願多涉及,當下也不去深思李燕飛爲何昏倒,只是眼下情況她做這個做嫂子的少不得要關切一二,於是又強打起精神隨付氏一起簇擁了過去。
先是胡亂插嘴,現在又昏倒添亂,再見一衆兒媳圍着那。陳氏心煩戰事,當下不耐道:“愣着做什麼,還不把大三少夫人送去屋頭躺着!”
陳氏的起居室和寢房在東次間和稍間屋頭,自沒得讓兒媳佔了婆母的房子。衆下人一聽陳氏語氣不善的這一吩咐,生怕觸了陳氏的黴頭,連忙讓了幾個五大山粗的婆子將李燕飛架到西次間屋頭的榻上躺下。
一時衆人跟到了西次間屋頭,這是一間偏廳,稍間與次間用一竹簾隔着,估摸裡頭的稍屋是一間睡房。
孔顏還沒進過這裡,剛下意識地這樣一想,一簾之隔的稍屋頭就傳出輝哥兒嚎啕大哭的聲音,依稀又夾雜着幾下叫孃的聲音。
母子連心,聽到好不容易纔得的哥兒被吵醒哭了。付氏顧不得對李燕飛以示做長嫂的關切,便帶了幾分焦急地對陳氏請示道:“母親,輝哥兒醒了,媳婦去看看,別讓他吵了弟媳。”
陳氏見一邊兒子剛上戰場兒媳就昏厥。一邊又是孫子嚎啕大哭,她忍不住揉了揉額際道:“你去看看吧。”
付氏一得話,拉着長女就往稍屋頭去。
未幾,竹簾後傳來付氏溫柔的誆哄聲,輝哥兒的哭聲也漸消漸去。
陳氏神色稍霽,看了一眼擺在進門靠牆櫃上的更漏,神色倦怠道:“罷了。今晚總歸難眠。既然男人們正在援軍的路上,咱們少睡些也沒關係,叫人看看三兒媳婦怎麼了!”說罷就着陪房王嬤嬤的攙扶,在屋中的束腰圓桌旁坐下,眼睛卻不見一絲倦意的緊盯着李燕飛平坦的小腹。
武將人家最不缺的便是各種藥材,身爲河西七州最大的將軍府。自然也會供養一兩位大夫,也備不時之需。如此,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一位頭髮半百的老大夫便被領了進來。
事有輕重緩急,又不是雲英未嫁的閨閣女子。見一位老大夫也無甚可迴避的,孔顏便也泰然地侍立陳氏身後,只盼着老大夫醫術過人,快是號脈過去。
陳氏心裡念着事,也盼着早些號脈安個心,也不等老大夫行禮,直接吩咐道:“張大夫不必行甚需禮了,快去看一下我這兒媳怎麼了!”
張姓老大夫也是魏府的老人了,交道打多了,也能分辨陳氏話頭可是面子情,當下也就不再行那虛禮,將藥箱交給領他來的僕婦,就隔着一層薄紗給躺在臨窗大炕上的李燕飛好脈。
李燕飛正是十七歲的青春少艾,又生的豐潤健美,豈會是因了甚不治之症昏倒?
一屋子主僕都想到了另一個可能,屋子裡一時針落可聞,就連稍屋頭也不見一絲聲兒。
張大夫似乎也察覺了屋中的異樣,他很快便是號過脈,起身對陳氏回稟道:“恭喜夫人,大三少夫人已有一個多月的身子。”許是知道陳氏又要問話,他略一停便又道:“大三少夫人月份淺,估計又受了甚刺激,有些憂思過度才昏厥了,只要服上幾劑安胎藥即可。”
話一說完,屋子裡頓時又是一默,緊接着便是陳氏身邊的王嬤嬤雙手合十道:“老天保佑,少爺有後了!”唸叨了一句,立馬跪下道:“恭喜夫人,恭喜三爺!”
開了這個頭,一屋子侍婢立馬齊齊下跪恭賀道:“恭喜夫人,恭喜三爺!”
陳氏許是不想太過喜形於色,她閉眼一語未道,只是嘴角高高的翹起,卻也錯過了衆人的神色,沒有看見抱着輝哥兒靜靜立在稍屋門口的付氏,也沒看見呆立當場的孔欣。
然,不說一屋子人各有何等心思,孔顏卻是真心的笑了,她有些無力的靠在英子身上,心想這下總算可以回去了。卻不知李燕飛的有孕同樣與她息息相關。
ps:一、今天忽然發現把大少夫人和舅母兩個人搞錯了,所以現在把三十章裡改了,大少夫人是付氏,成婚十一年,生有一子兩女。
二、昨天字數太少,所以今天雙更,第一更到。另外粉紅十張了,要加更一章,明後天哈。最後謝謝三堆牛屎高的評價,shoupa1020的更新票,以及☆灬唐◎瑤瓷丶的粉紅票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