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不想像康挺那樣，在金仙廟那麼兇險的戰場上都能活下來，六百餘人死了四百多個眼圈都沒紅一下的傢伙，回到根據地，在看到陸燕的瞬間，想起自己這次能僥倖活着回來，不知道下一次還能不能如此僥倖的時候，和陸燕相距數步，嚎啕大哭……
所以，張然現在，更希望一個人。
他是獨自一人來到這個時代的，如果戰死，也是一個人！
或許龍欣鄧英她們會爲自己而哭泣，但應該很快就會忘記，畢竟生活還得繼續，她們還得活下去……
可要是自己跟她們有了更多的牽扯，那這輩子就綁定在一起了……
萬一自己死了，她們怕是永遠都無法釋懷！
張然不希望看到這樣。
韓金山非常的憔悴。
不但頭髮油膩眼眶深陷，就連那臉色，在發電機供電顯得極其昏暗的燈光之下，臉色都蒼白的看不到絲毫血色，如同死人……
張然拍拍韓金山的肩膀，對方的心情，他能理解。
畢竟，韓金山是醫生！
他拼了命的想要救那些傷員，可那些傷員卻在不斷的死去，那種感覺，就像一個人想要將最寶貴的東西抓緊，不讓任何人偷走，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那些寶貴的東西一點一滴的從指縫間漏光……
那種無力和絕望，剛剛從病房內出來的張然，感同身受！
“死了的傷員們，百分之九十，都是因爲傷口感染控制不住……”
韓金山吸着鼻子，盯着一個由徐琨君自己製作的正在不斷旋轉的離心機，離心機上的試管中，正有液體隨着旋轉，在緩緩分離……
明顯，那些試管中，應該就是最近培養出來的青黴素菌。
“要是青黴素的效果真的如隊長你所說的那麼強大，只要有了青黴素，王文平他們四十幾個，我至少能救下一半！”韓金山說着這些的時候，頭也沒擡。
張然再次拍了拍韓金山的肩膀，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因爲他知道，事情絕不可能如韓金山理想中的那麼簡單。
雖然現在，秘密實驗青黴素的實驗室相比最初決定搞實驗室的時候，各種設備都已經齊全了很多很多。
不但有了顯微鏡，有了燒杯量具試管，甚至簡單的用來分離青黴素的離心機都已經做出來了……
除了實驗設備的增加，經過這些日子的積累，韓金山對青黴素的認識也提升了太多太多，完全不似當初完全靠張然搜腸刮肚的回想一些曾經在網絡上一掃而過的關於青黴素的知識，連青黴素菌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他都不知道……
但即便進步了這麼多，又有什麼用呢？
不說這簡陋的實驗設備分離出的青黴素是不是夠純淨達到了醫用標準，就說達到了又如何？
那麼多的傷員需要用到青黴素，而靠着這些簡陋的設備，最終能生產出多少青黴素？
以這樣簡陋的實驗設備製備青黴素，一天到晚能製備多少？能有一百萬單位？
而每一個傷員控制炎症，每一次所需要使用的青黴素用量，最起碼都得五六十萬單位纔可能有明顯的效果……
一個傷員一次就需要用到這麼多，更何況是那麼多的傷員！
單位青黴素的製備產量不達標，就是青黴素早在十幾年前就被發現，卻久久無法用於臨牀的根本原因！
就連歐美列強們那些資本雄厚的實驗室都一時半會無法解決的難題，靠自己跟韓金山在這裡土法上馬想要輕易解決，談何容易……
當然了，這些張然是不可能告訴韓金山的！
這樣，會對韓金山的積極性，造成毀滅性的打擊……
而且從一開始，張然就對支隊製備青黴素的難度有着清晰的認識，所以就更不會說出來！
更何況，雖然明知道以支隊的這些設備以及研究水平，想要製備出歐美列強們到目前爲止都還沒製備出來的青黴素，難度雖然極大，但和那些實驗室相比，也不是完全就沒有優勢！
因爲張然按照記憶中的關於青黴素的知識，加上韓金山這大半年來不間斷的調整，已經配比出了相對適合的用於培養青黴素菌的培養液！
雖然肯定還達不到批量生產青黴素的水準，但比起歷史上現階段關於青黴素的研究，明顯已經遠遠的處在了國際先進水平之上！
這也是張然明明知道青黴素的事要搞成難如登天，卻依舊下定決心要搞的根本所在！
他不求實驗室能將青黴素搞成一個產業，但只要能製備出一定數量的青黴素，挽救幾個原本已經沒有希望了的傷員，就已經很滿足了！
更別說，隨着韓金山的持續研究，對青黴素的認識也越來越多，張然相信，在量變引起質變的情況下，最終一定能實現良性循環……
畢竟現在才三九年！
而歷史上，青黴素被美國佬發明出來並用於臨牀，已經是三年以後的事情了！
而且就算被髮明出來，更多的青黴素也被用於美國佬自己的隊伍，即便有少量的青黴素流落到中國戰區，那價值也都是以黃金來論的，普通的戰士們根本用不起！
因此，支隊不管最後能生產出多少青黴素，但只要生產出來了，那對於所有爲了這場戰爭，而拋頭顱撒熱血的中國軍人們來說，都是巨大的福音！
“這批青黴素，最多兩天，就能提純出來了！”
在張然想着這些的時候，韓金山已經在緊張的盯着張然道：“數量雖然少的可憐，單位青黴素菌的濃度也不達標，也不敢保證是不是足夠純淨……但我還是想直接用作人體試驗！”
“你瘋啦？”
張然聽到這話頓時頭皮發麻——這事，可不能開玩笑！
任何藥品被製造出來，都需要嚴格的測試，確定沒有副作用，確定用法用量，最終才能作用於臨牀！
按照韓金山說的，一提純出來就直接作用於臨牀，那簡直就是在草菅人命！
張然發現，這傢伙真是越來越有羔羊醫生的架勢了！
但韓金山明顯不認爲自己是在草菅人命，眼光灼灼盯着張然反問道：“重傷員病房區的幾個，像是王文平王連長他們，已經等不到我們繼續測試了——王文平的肚皮，因爲化膿的緣故，都快爛的連縫合都沒處下針的地步了……你能想象肚皮爛的跟豆腐一樣，縫合線穿過去，不一會兒就從腐肉上直接滑落了的樣子嗎？”
“你別說了！”
張然陣陣頭皮發麻道：“你想怎麼幹，就怎麼幹吧……”
反正都是死馬當成活馬醫，就算這麼幹真的是草菅人命，那也沒多少分別了……
當然，張然還是儘自己所能，將自己所知道的關於青黴素的使用方法給韓金山交代了一遍……
青黴素雖然是抗菌類的神藥，作用於傷口炎症等等，奇效非凡，簡直無出奇右者。
但因爲藥性的緣故，卻也不是每個有炎症的病患都適合使用，因爲體質不適的話，使用青黴素之後不但達不到控制炎症，並且治病救人的目的，反倒會引發過敏，讓病患死的更快……
“在使用青黴素之前，一定要先進行皮試！”
張然道，見韓金山不解又仔細解釋：“先取小劑量的青黴素進行皮膚實驗，觀察反應，確定要是用藥部位沒有出現紅腫，皮疹等等劇烈反應之後，再加大注射劑量——一定要一步步的來，不要想一口吃個胖子！”
這些，根本就不是一般人能知道的東西。
畢竟對於這個時代來說，青黴素就是一種全新的東西——張然這麼說，明顯有未卜先知的嫌疑。
但韓金山並未因此而有更多的反應，只是看了張然一眼之後，就點頭表示萬一青黴素按時分離出來了，一定按照張然所交代的去做，並且願意請張然到時候也到現場！
“不用叫我了……”
張然忙擺手，他實在不想再看到王文平等人抓着自己的手痛苦求死的模樣了。
那場面，經歷一次，就已經足夠了——如果可能，他甚至一次都不想經歷。
更別說現在韓金山簡直是孤注一擲，直接拿活人做實驗了……
張然敢肯定，萬一王文平等傷員中，要是真有人因爲現階段的青黴素而活下來，那絕不是因爲青黴素直接就成功了或者別的……
那純粹是那傷員受到了神佛庇護，家中的祖墳冒青煙了！
交代完自己能交代的，張然便離開了醫院，去往後山。
後山現在一片忙碌，各個工坊，都已經開足了馬力！
這一仗，支隊的犧牲極其慘重，但各種繳獲，那也是極其豐富的！
鬼子極其強悍，不但表現在作戰技戰術以及單兵素質方面，更表現在他們臨死，只要還剩下一口氣，都會想方設法的破壞自己的武器，寧可弄壞，也不便宜敵人……
支隊這一仗，各種戰鬥下來，殲滅的鬼子可謂多不勝數，於是各種被鬼子在臨死前破壞的槍支，也就多如牛毛。
現在，這些槍支被堆滿了數個山洞，鐵匠坊這邊簡直都變成了傳說中的修械所，全都忙着修復各種被破壞的槍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