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玉跟葉無塵想象中的並不一樣,既不高也不矮,既不胖也不瘦,既不黑又不白,總之這是一個很普通的人,普通的人很難對他產生印象,一旦進入人海就絕難發現的人。
石中玉正在喝酒,別人是用杯子,是用碗,他是用壇,酒罈,一罈一罈的往嘴裡灌,喉嚨骨上下蠕動,那一罈酒瞬間就見了底,然後被他隨手扔掉,摔在地上,噗通一聲,滾了幾圈,居然是沒有碎裂。
於是葉無塵就發現石中玉臉頰蒼白,別人喝酒是面色紅潤,這石中玉好像相反,酒喝得越多,他的臉色越是蒼白。
他的眼睛實在很亮,尤其是在喝了酒之後更加的明亮了,亮的就像是黑夜之中的兩盞明燈,想不惹人注意都難。
不過現在,葉無塵從這雙明亮的眸子中看到了悲哀,一種揮之不去,深入靈魂的悲哀。
葉無塵很奇怪的發現自己好像知道對方是爲什麼而悲哀,因爲他從第一眼看見石中玉時就判斷出對方是一個重情重義的男子。
葉無塵決定單刀直入,“秦戰死了。”
石中玉似乎直到此時才發現葉無塵的到來,自嘲一笑道,“我知道,他這種人很少能夠火的長久。”
葉無塵摸摸鼻子,“他是被人殺死的。”
石中玉毫不意外,“他這種人是不會自殺的。”
葉無塵道,“那麼你也應該知道我來此的目的。”
石中玉奇怪的看了眼葉無塵,“爲何我從沒有見過你,而你卻能夠在這軍營之中穿行無阻,難不成你就是第八人第二分隊隊長。”
嘴裡說着,石中玉上上下下,仔仔細細的打量着葉無塵,“上面那些人莫非是腦子壞了,怎麼會讓一個毛都沒長全的小屁孩擔任分隊隊長。”
葉無塵不氣也不惱怒,在這片土地,一切以實力說話,在沒有見到他的實力前,人家這樣說並沒有錯。
“上面怎麼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來了這裡是要擔任二分隊的隊長,而我的手下遭人陷害,死神小組一百零八人在這一次戰鬥中死了十九人,我不會說什麼要爲這些人討回公道。”葉無道眼睛一亮,冷酷道,“但是我會以行動給這十九位兄弟一個交代。”
石中玉冷笑,“就憑你,一個初來乍到的小屁孩。”
葉無塵咧嘴一笑。
石中玉忽然全身冰冷,如墜冰窟,瞪大眼眸,不敢稍有動彈。
一片薄如蟬翼,長不過兩寸的鋒銳小刀停留在他的鼻尖上,刀鋒閃爍,散發着侵入骨髓的寒意。
最重要的是這片小刀在瘋狂的顫動着,發出嗡嗡的聲響,像是有無數的蟬在吶喊,惹人心煩。
一滴豆大的汗珠自額頭流淌,劃過眼角,順着臉頰,最後停留在下顎。
“你說我有沒有資格。”飄渺的聲音忽遠忽近,像是地獄的輓歌。
石中玉發誓,他這一輩子從來沒有這般恐懼過,即便是面對死亡,他也不曾露出如此懼意。
但偏偏現在,他發現自己居然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不但不敢說話,更不敢稍有動彈。
大宗師!
真氣外放,以氣御刀,這分明是隻有大宗師纔有的手段。
一個在他眼裡連毛都沒長全的小屁孩居然是會是一位大宗師,而且看對方對真氣、力道拿捏的準確程度……
石中玉簡直不敢想下去,活了這麼多年,他纔不過是宗師中期而已,隨便來一個大宗師也能殺他個百八十遍。
刷!
寒光一閃,小刀已經消失不見。
石中玉雙腿一軟,差點就要癱在地上,幸好他的意志力極強,這才勉強控制住。
三個月煉獄般的廝殺,乾坤武帝大.法加上將軍府從不外傳的千軍殺,葉無塵已然將蕭海涯傳入體內的畢生功力悉數消化,雖然難免有所損失,卻足以讓他成爲一位大宗師境界的高手。
如今的葉無塵已經是一位名符其實的大宗師,雖然只是大宗師前期。
葉無塵淡淡道,“我想現在你可以放心告訴我了吧。”
石中玉神色陰晴不定,臉上寫滿了猶豫、掙扎。
“你若不說,我不介意殺了你。”葉無塵平靜道,“那個時候,你的手下定會想要爲你報仇,而我則可以名正言順的將你這一隊的人全部殺死。”
石中玉猛然擡首,死死地瞪着葉無塵,兩眼幾乎噴出火來。
眼前這個年輕人居然是如此的無恥而又卑鄙,但他卻又知道對方說得出做得到,這是他的直覺。
良久良久,石中玉長嘆一聲,“在此之前,我想知道你犯了什麼罪,像你這等境界的強者,本絕不會出現在這裡的。”
葉無塵摸着下巴,悠然一笑,“沒什麼,殺了些不該死的人而已。”
他沒有撒謊,那座孤島上沒有誰是該死的,但他卻不得不殺,因爲他不殺別人,別人就會殺他。
石中玉哦了一聲,“大宗師,呵呵,我魔槍營的營長才不過是宗師後期而已,一個分隊的隊長居然就是大宗師。”
他忽然自嘲一笑,“也對,沒有大宗師的境界,如何能夠制服那些死神,如何能夠讓那些死神俯首稱臣。”
死神小組,每一位隊員都要比魔槍營其他軍士強,爲什麼,因爲進入的門檻很高,沒有武師中期的修爲是別想踏入死神小組的。
一下子死了十九個起碼武師中期的武者,也難怪葉無塵這位剛剛上任的二分隊隊長會如此的惱怒。
“秦戰是我朋友。”石中玉道,“而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許多次,如果不是他冒險相救,我早就已經死了。”
葉無塵靜靜的聽着,並不開口。
三個月的獵殺反獵殺讓他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
石中玉神色恍惚道,“其實從手下回來稟告死神小組的情形時,我就知道情況不對,所以我立刻趕去了秦戰那裡。”
“可惜你去的晚了。”葉無塵嘆息一聲,“我若猜的不錯,你趕到時,他已是個死人。”
石中玉傷感道,“你說的不錯,我趕到那裡時,他已經死了,但他卻在死前給我留了個暗號,一個只有我跟他才能夠看懂的暗號。”
葉無塵眼睛一亮,嘴角微微翹起,“是兇手的信息。”
石中玉點點頭,“不錯,看到那個標記時,我就已經知道了兇手是誰。”
葉無塵搖搖頭,“不知你有沒有想過,兇手既然能夠在軍營中悄無聲息的殺了他,又豈會給他機會留下訊息。”
石中玉搖頭,“那是因爲兇手太小看了秦兄,偌大的魔槍營,真正知道秦兄底細的只有我一個,那個兇手做夢只怕做夢也沒有想過,秦兄有兩個心臟。”
葉無塵皺眉道,“你的意思是,兇手原本應該一招毀去秦戰的心臟,結果秦戰因爲有兩顆心臟,沒有當場死亡。”
石中玉冷然一笑,“正是如此,只不過那個下手之人太過歹毒,一掌下去,秦兄的左心臟當場爆碎,而他的右心臟也已經破裂,可就是這破裂的心臟讓他留下了最後的訊息。”
葉無塵道,“兇手是誰?”
石中玉目露殺氣,“斥候小隊隊長王連城,魔槍營所有人都知道王連城是副營長郭騰的人。”
葉無塵嘆了一口,“所以你就認定這件事的幕後主使乃是郭騰。”
石中玉冷冷道,“不錯,放眼魔槍營,能夠做到這件事的少之又少,但很不湊巧,他郭騰正好算一個。”
葉無塵皺眉沉思片刻,看着石中玉道,“似乎你也能夠做到這件事啊!”
“荒唐!”石中玉暴怒道,“秦兄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石中玉又豈是那種忘恩負義之人,老實說,我之所以會如此乾脆的告訴你,不過是想借你的手爲秦兄報仇而已。”
葉無塵淡然一笑,“如意算盤打得挺響,不過我喜歡。”
哈哈一笑,葉無塵伸掌一吸,一罈竹葉青被他拿在手中,信手拍開泥封,葉無塵張嘴就喝。
在石中玉目瞪口呆的目光下,葉無塵將酒罈往地上一摔,勢大力沉,砰地一聲,酒罈崩碎,剩下的酒水撒了一地,“殺人之前,喝喝酒總是一件暢快的事情。”
葉無塵居然就這麼走了,就那麼輕而易舉的相信了他的話。
石中玉愣愣的看着葉無塵遠去
的背影,淚水忽然奪眶而出,對着葉無塵跪倒在地,砰砰砰磕了三個響頭。
不是爲他自己,而是爲秦戰。
“好兄弟,你不會枉死的,那些雜碎,很快就要去見你了。”
石中玉喃喃低語,又拿出一罈酒,倒在地上,淚水順着臉頰滾滾而落。
……
副營長,那是魔槍營的二把手,其守衛自然是比什麼大隊長、小隊長、組長什麼的森嚴許多,畢竟身爲統帥,關係全軍的安危,必然是要提防對方的斬首戰術。
郭騰無疑是個很會享受的男人,即便是在妖魔戰場這等偏僻之地,他的穿着依舊極爲講究,他的臉頰永遠是那麼的乾淨,眉毛永遠是那樣的平整,長髮永遠是一絲不苟。
他穿着一身黑衣,是他特意命人制作的,黑衣是以天蠶一族的蠶絲編織而成,極爲柔韌,穿在身上冬暖夏涼。
最讓他滿意的是,這件衣服可謂刀槍不出,如果沒有這件天蠶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多少次,雖然他向來是個很小心很謹慎的人,然而一旦上了戰場,再小心再謹慎也是沒有什麼用的。
更何況這個大營本就是戰場,跟妖族打了這麼多年的仗,雙方你來我往的,也不知道有過多少次斬首行動。
此時的郭騰卻顯得很不滿意,他那兩條很好看的眉毛隨着眉頭皺起,成了一個八字,他的眼中有着一抹揮之不去的隱憂,總有種強烈的不安。
死神小組迴歸的消息自然早已傳入了他的耳中,他當然也知道了死神小組的傷亡,但他毫不在意這些。
他在意的只有那位帶領着死神小組回來的年輕人,他百分之一千的肯定,如果不是這個年輕人橫空出世,死神小組必定全軍覆沒,根本不可能有機會活着回來。
所以在得知死神小組迴歸時,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將秦戰暗殺,他決不允許對方有任何查到自己身上的可能。
他很清楚,一旦是被人得知他與妖族勾結,就算是上面的那幾位大佬也是沒有可能保住他的。
他早已得到了彙報,秦戰已經被人殺死,可不知爲何,他還是感到不安。
他很不喜歡這種強烈的不安,這種不安讓他心神不寧的同時,情緒變得極不穩定。
終於,他決定不再等下去,他要找出不安的源頭。
“來人!”郭騰一聲暴喝,卻沒有聽見往日的回答。
郭騰眉頭緊鎖,心中怒火更甚。
正當他準備再次開口,眼前突然多了一團巨大地陰影。
陰影撞破了帳篷,速度極快,短短的距離發出尖銳刺耳的呼嘯聲向他撞來。
噌!
電光火石之間,他已經看清了這團陰影是什麼,是他的親衛兵,但他依舊毫不猶豫的拔刀。
刀光一閃,陰影被他攔腰斬斷,鮮血還未來得及飛濺,兩半屍體就已經擦着他而過,帶起一陣勁風,拂動他的長髮。
然後他就看見一個年輕的過分,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乳臭未乾的青年一臉燦爛的笑意,滿眼的讚歎,鼓着掌,閒庭信步的走了進來。
透過那掀起的簾布,他看見他的那些親兵居然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最讓他驚懼的是,這麼多人倒地,居然沒有一個人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居然沒有驚動他。
年輕人已經走進了帳篷,笑眯眯的來到近前,俯瞰着這位魔槍營的二把手,一臉的饒有興趣。
年輕人當然就是葉無塵。
郭騰忍不住開口道,“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夜襲本座大營,就不怕會被五馬分屍。”
葉無塵不說話,依舊滿臉的笑容。
郭騰的刀剛纔已經出鞘,所以他想出手。
也就在此時,葉無塵的眼睛似乎瞥了眼他的刀跟他握刀的手,然後郭騰就發現自己不能動了。
瞬息之間,他就像是揹負了一座大山,千萬鈞的重量當頭壓下,以至於他的臉色眨眼間漲紅,額頭青筋畢現。
大宗師!
郭騰的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一顆心沉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