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安靜。靜謐裡帶着些暖意與輕微的食物、衣料、被褥混合的味道。這種味道瀰漫在房間的每一個角落,令人覺得安心自在,並且打心眼兒裡生出某種慵懶困頓的感覺來。
這就是家的味道。
臥室裡的掛鐘秒針嘀嗒地走着,似乎驚醒了宋晨肖。
可實際上,從躺下到現在她一直未睡。睜着眼睛又躺了一會兒,她輕手輕腳地起牀下地。趿拉拖鞋的聲音把李開文也給弄醒了。他打開牀頭燈,睡眼朦朧地問:“怎麼了?”
“我去看看兒子。”宋晨肖把門打開了。
李開文苦笑:“你明天再看唄,不是給了三天假麼。”
“不用你管!”她嗔怒一聲,走出去了。
於是李開文想了想,也披上了睡衣跟在後面:“你輕點兒,別把兒子弄醒了。”
兩個人走到客房門口輕輕旋了一下把手,彈簧發出輕微的“咯咯”聲。於是宋晨肖趕緊停住了,等到聲音平息下去纔再發力,把門打開了。
他們的兒子李真就睡在牀上,攤成一個大字。輕微的鼾聲斷斷續續,看起來睡得極沉。夫妻倆看了一陣子,宋晨肖忽然鬆手走開了。李開文連忙接過把手,將門輕輕關上,追到客廳裡,在她身邊坐下來:“你怎麼了?”
宋晨肖用手抹着眼,一邊哭一邊嘆氣:“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咱倆可怎麼活?你沒聽說嗎?去了三十多個就回來三個。當初我就不想讓他幹這個,結果現在……”
於是李開文也就沉默了,伸手環住妻子,重重嘆了口氣,很久以後說道:“咱也做不了主。”
“那就辭職不幹了唄!”宋晨肖一邊哭邊道,“你們都辭職,咱們搬家出去,老房還在,咱們做個買賣,一家人平平安安幹什麼不比現在好?”
李開文撫着她的背,連聲安慰:“好好好,明天我問問他。兒子都大了……”
他這麼一說,宋晨肖倒哭得更厲害了。但又怕聲音吵到李真,於是一邊起身往臥室走一邊搖頭:“問什麼啊……我還不知道,哪能放他走,一共就剩三個了……”
李開文一邊攙着她一邊小聲道:“咱兒子厲害着呢,我聽戴局長說……”
隨着關門的聲音,話語陡然低沉下去。然而……
李真還是聽得到。
他睜開眼睛,將手枕在腦後,出了一口氣。
漫漫長夜,實在難捱。
任務結束之後放了三天假,今天是第一天。然而在這三天假期之前的日子更難熬……
在戰場上面對的是窮兇極惡的敵人、槍林彈雨的廝殺,然而戰場之外的“戰鬥”似乎更容易令人崩潰。報告、檢查、測試、問詢。每一件事都瑣碎得令他要發狂。
“共鳴”這件事倒是引起了北院那些人的極大興趣,若是從前的他……少不得會被那些人弄過去好好“整治”一番。然而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從前的他了。
身體裡……多了些別的東西。
他感覺得到。
死了三十多個人啊。才換回一個亞當。
對於北方基地而言是前所未有之慘重損失,但對於他來說卻是某種幸運。
至少不需要再有從前的那種擔憂。前兩次的超常發揮來自與骸骨亞當的共鳴,他曾憂心於自己的“名不副實”,擔心一旦遭遇緊急狀況,沒法如大家希望那樣力挽狂瀾於既倒。
可眼下,他已經掌握了那種神秘的力量。
共鳴。隱藏於血脈深處的共鳴。他弄明白了一些事情……儘管還懵懵懂懂並不真切,卻足以令他驚詫莫名、心潮澎湃。倘若下一次面對的敵人還是那可怕的類種,他至少知道自己應當怎樣做。
而即便沒有了什麼類種……
他仍有另一張王牌。那繼承自紅騎士的,火焰的力量。
共鳴帶給他的不僅僅是超乎常人的巨大潛力,還有超乎常人的融合速度。亞當的共鳴令他吸收了“電鰻”的能力,與蚩尤共生的時候則令他徹底吸收了紅騎士的能力。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收集了其他能力者的血液、走到那亞當的身邊,再引發一次共鳴,便可令自己成爲前所未有的強者——遠遠超越了A級的強者、擁有幾個甚至十幾個靈能的強者。
但那樣的機會顯然是可遇而不可求的——這世上的A級能力者本就罕見。
更何況他早就知道,能力者在擁有了超越常人的強大力量的同時,也已付出了代價——他們實際上都有某種生理缺陷。
基因層面的改變使得他們更加容易受到特定的一種或者幾種疾病的侵蝕,有史以來的高階能力者大多短命,似乎能力的發揮便是以透支生命爲代價。
那麼自己呢?
理論上來說,應當是不老不死的。但不老不死不意味着可以忽視一切風險……自己已經生出了雙翼——這聽起來的確美好。
但假如,因爲基因發生了太多的改變,體內又發生了別的什麼狀況,生出了腕足、毛刺、噁心的黏液……最終變成一個異形的怪物呢?
也就是這個原因令他在冒險吸收了紅騎士的力量之後,沒有試圖去融合其他人的力量。於是那個成爲超級強者的夢想也就不得不暫時深藏於內心深處。
他還需要等待。等待某一天,某個確切的結論。
但這些都無關緊要,無關緊要……
實際上另有一事。
那件事……
李真皺起眉頭,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一分鐘之後,一抹笑容在嘴邊綻開來。
假期的第二日。
李真起了個大早,給一家三口弄好了早餐。也許是因爲昨夜折騰得晚了,李開文與宋晨肖都還未起。於是李真吃完自己那份,端了一杯熱騰騰的咖啡來到陽臺上。
這原本是個露臺,但入冬以後李開文就請人在在上加了玻璃罩子,又種了不少花草。眼下那些枝枝蔓蔓長勢喜人,順着細竹竿搭成的架子一路攀爬,竟是連棚頂都被綠意填滿了。他就站在一架花樹下端着馬克杯眺望遠山,半小時的時間裡往左邊瞥了十幾次。
左邊隔着一扇可以拉開的玻璃窗,就是戴炳成家的露臺。
七點多鐘的時候,天剛矇矇亮,李真聽到了拉門的聲音。
於是他便走到窗邊拉開玻璃窗,對穿着睡衣走出來透氣的戴炳成舉了舉杯子:“局長,早啊。”
那邊的人微微一愣,就看到李真微笑着的臉。便也笑道:“早。年輕人不睡懶覺,難得。”
李真抿了一口咖啡,將胳膊肘撐在窗臺上:“難得回家,不想一直睡着。我爸媽昨天還商量說請你春節來我家一起過——人多總是要熱鬧一些。”
戴炳成與他一窗之隔,看見李真的面龐在朝陽的光亮當中閃閃發亮。這的確該是一個朝氣蓬勃的年輕人應有的樣子,然而……
但他還是笑了笑:“行啊。”
李真點點頭,又喝了一口咖啡。過了一會兒,從氤氳的熱氣裡擡起臉,慢悠悠地說道:“局長,咱們基地裡有個事情,我一直沒弄明白……想問問。”
戴炳成坐到陽臺的一張躺椅上,笑着說道:“你說。我還能給你補補課。”
“唔……我聽說,咱們特務府裡有一個青銅之王……”李真看着戴炳成,臉上帶着誠懇的笑容,“以前一直覺得這類事不該多問。但是昨天晚上沒來由就想起來了——可能是在南邊遇見的真理之門那幾個A級印象太深……所以就想知道,青銅之王到底是誰?”
戴炳成的臉上依舊抱持着笑容,然而搭在扶手的手指卻微微彈了彈。他清咳了一聲,笑吟吟地看着李真:“怎麼忽然對這個感興趣了。”
“就是……有點兒好奇。”李真將咖啡杯在手裡握着,那一半原本已經微微冷卻的咖啡就又蒸騰起了熱霧,“王級我就見過一個,原本以爲這次任務能見到青銅之王,結果……”
戴炳成臉上的笑容慢慢冷淡下來。
李真隨即停了嘴,看着戴炳成。幾秒鐘之後似乎恍然大悟,趕緊露出尷尬的神色來:“啊……局長,我不是,我不是說……”
戴炳成擺擺手,嘆了口氣:“不怪你。原來那些老人沒告訴你,也是不想說。這一次啊……”他仰頭看着窗外的天空,“身不由己啊。畢竟不是你這樣的年輕人了——被條條框框規矩着,有心也無力。倒是懷念年輕的時候——就像你一樣,哪危險就往哪衝……”
李真捧着馬克杯安安靜靜地聽着,直到戴炳成再次嘆氣,並且疲憊地閉上眼,他才低聲道:“抱歉。”
戴炳成牽了牽嘴角。
兩個人在晨光裡這麼安靜地相處,而李真花五分鐘喝完了杯子裡的咖啡。
Wωω●тTk an●C〇 他看看像是快要睡着的戴炳成,輕聲道:“局長,這三天之後,我還想請三天的假。”
“在家裡沒待夠?”
“不是,我想出基地辦點事情。我之前有個朋友……”
“嗯。”
李真眨了眨眼:“您同意了?”
戴炳成擡起手擺了擺:“去辦公室跟李主任打個招呼,我給她打電話就行了。記得登記。”
於是李真輕輕出了一口氣,低聲道:“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隨後拉上窗。露出一個笑容來。
在書評區看到很多書友對劇情發展的猜測,真是開心哪。不過劇情發展可能跟大家猜想得有些出入,如果一些東西暫時沒弄明白……別急,那是咱之後的伏筆:)
又及:大家的月票的投得太給力了……再一次的受寵若驚之感。(。,!)